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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离世 ...

  •   往北的荒漠地带,常年没有什么人气,这寒霜天,更是一片寂寥。

      此时郭怀清的军队已经过了鸣河,攻入了西戎的腹地。军队就在刚攻下的城池中休整,耐不住冷的士兵,各个都燃起了篝火,抱团取暖。夜晚的风很是肆虐,有些士兵的眼中出现了些担忧,思乡之情也愈发浓烈了。

      郭怀清明显感觉到了士气的萎靡。他在主营帐中,细细查看着地形图。他知道汪大哥从新源城出发的队伍也是跨过了鸣河,两军的会师已经可待。这一次必定要一鼓作气,攻下西戎王都,绝不能再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如何行动他还十分纠结,当下行动缓慢,军心也不太稳,若强行进攻定是损失惨重。但西戎也是狠角色,十有八九他们会凭着耐寒的优势进行反攻。狂风肆虐着,吹得帐篷震颤着,烛光也忽明忽暗。他又独自思索了一夜,一个打盹,就见外面天亮了。

      郭怀清搓了把脸,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活动下有些僵硬的身子,朝外走去。

      天气晴朗,可巡逻的将士们仍是冻得脸颊发红。他又上了城墙,每当自己思绪混乱时,他便喜欢去城墙待会。上边视野更阔,也更安静,能将杂乱的思绪缕顺些。

      城门口满载粮食的马车缓缓驶进城内,想必是敦州或牧州运来的。收割时节过去了,这些粮食是各州毫无保留的提供。看着望不到头的马车队伍,他心情也愉悦了些,充足的物资是他征战的底气。

      他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前两日刚收到的信,信封上只有一个漪字。

      信又是洋洋洒洒地写了整整三页。他以前看到些字多的书就犯困,可现下却觉得眼前的信怎么也读不厌,甚至都能背诵了。其实信中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可他就喜欢从字里行间去感受她的心情,想象她在敦州的景况。

      说到玉珠与陈敬元已互诉衷情,她显得十分高兴,字迹都潦草起来。说到春节不能与他一起过,笔锋无力而干涩,有些埋怨。说到自己肚子显怀,人都养胖了些,她又有了些撒娇的语气。

      喜乐嗔怒皆跃然于纸上,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无奈摇头,这个人,总是能轻易地牵动自己的心。

      他正一脸痴痴地看着信,下面的人影却攒动起来,锣鼓声震天响,“西戎要攻城了!西戎要攻城了!”

      他立马回过了神,小穆急匆匆跑了上来,“将军!西戎攻城了!”

      匆匆将信折好,他疾步下了楼。

      *

      运尸体的马车排成长队从城池的南门运出,往郊外的荒野去了。尸体没有办法运回,只能就地掩埋。

      显然这座城池刚刚又经历了一场大战。城墙已尽数摧残殆尽,刺鼻的烧焦味到此刻都还未消散完。西戎这一次的攻势是极其猛烈的,他们就在等着这一次的翻身,冰天雪地反而给了他们更强的斗志。鏖战了数日,郭怀清一刻都没有歇息过,布防、调配,他费尽心血。

      城池守住了,可战士们一个个都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郭怀清来到南门,城门口正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一白布刺眼得很,显然白布下躺着一个人。郭怀清轻轻地用双手掀起一头,常嵩紧闭着双眼,已全然没了呼吸。

      “常大人听到将士们守住了城门,才倒下去的。大人是笑着走的。”一直随侍在常嵩身边的仆人不断地抹着眼泪,“大人自知命数将尽,便拼了命了,他想为大周再尽份力。大人说,就将他埋在牧州的郊野吧,这样他可以东望上梁,西眺西域,在黄沙下长眠再舒适不过了……”

      郭怀清不忍再听下去了。常嵩的执念让他好生敬佩。

      抬头努力忍泪,可清泪还是从脸颊滑落。他深吸了口气,才说道:“照常大人的遗愿,安排吧。”

      那仆人行礼告辞,众人将常嵩抬至棺木里,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几杆灵幡飘动着,淹没在黄沙尽头。

      常嵩个头不高,身型瘦小,皮肤也是黝黑。他时常眯着眼睛,就留个小缝,可总是给人一种锐利而智慧的感觉,仿佛能将人看透。这一个多月,郭怀清与常嵩交谈最多,越接触,越对这位老者的深谋远虑而敬佩。

      他早早就开始关心棉花的产量,粮食倒是其次,最主要是棉衣的储备,他知道后面将士们最需要的就是棉衣。

      这位老者是一点也不爱干净的,有时与他说累了,便席地而坐。他说见到黄沙他便觉得亲切,黄沙是最干净的东西。

      “我这一生只有一个盼头了。”常嵩的话言犹在耳。

      “老夫虽然在上梁待了十几年,可脑中更鲜活的景象是无边无际的茫茫沙漠。二十多岁我便带着使团出了关,前路是何模样我全然不知,自然也是胆颤得很。可北方西戎虎视眈眈,大周只有与西域交好,才能保边疆太平。二十七岁,我第一次带团出使,就险些在路上被渴死,又遇到豺狼,历尽磨难才向西域诸国献上大周的见面礼;三十岁,我已经游遍西域,游说诸国积极与大周贸易,西北商道终于热闹了起来;三十四岁,我亲自送长乐公主到西域和亲,以求秦晋之好,那排场叫诸国好生羡慕;三十九岁,我在敦州,得知西戎准备东犯,当即连夜赶路请求西域帮助,这才断了西戎突袭的念头……”

      “这西北大地,我常嵩踏遍了每块土地。落日、城墙、孤烟,这十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每每午夜梦回,我便梦到自己持着节杖、脚踏细沙,耳边驼铃悠悠。西域商人、戍边将士、沿线驿丞,无一不识我常嵩名号,那真是一段生机勃勃的岁月啊!”

      “我痛恨西戎夺了大周的商道,那是我看着它热闹起来的。我怎能接受它再次冷寂下去?此次来到边疆,我常嵩已向皇帝表明了决心,西戎不灭,我常嵩决不回京!郭将军未经历过这些,可能无法理解老夫的决心,但请相信,老夫必定全心全力助将军一臂之力……”

      常嵩没有食言,他殚精竭力,却最后倒在了曾经倾注心血的土地上。

      远处的灵幡被寒风袭卷,向上飘扬着。

      告别是短暂的,可记忆是长久的,这片土地会记得,曾经有个人,呕心沥血地经营起这块贫瘠的土地,让它也热闹了一回……

      *

      涟漪第一次收到郭怀清“诉苦”的信件。

      “将士的生死,递上来的不过是几个数字罢了。尽管生死已经变得这么习以为常了,可我仍旧无法适应这种告别。常大人走了,我一整日寝食难安,他还未等到我翦除西戎。我这次出征,无数人助我渡我,可我好像做得并不出色……”

      字里行间,无一不透露出怀清的悲痛与自我否定。这个闷人,总是喜欢独自承受痛苦,涟漪总是希望他能再敞开些,可如今他与她剖白了,她又十分不是滋味。

      他本应是志气得意的,二十一岁一朝成名,二十二岁被封为定西将军,这等荣耀无人能及。如今他二十三了,已经是万军统帅,位越高,他所担的责任便越大,常大人离去的责任,他自然便包揽了。她提笔写信,期盼自己的言语能够抚慰他的悲郁。

      “人活一世,若只求个善终,又有何意义?生活的过程才是世人追求的目的。不论是常大人、霍大将军还是大周牺牲的将士们,他们浴血奋战、保家卫国,黄泉下若谈起生前的功绩,也必当洋洋得意。后人们也皆会怀念他们。将军之痛,涟漪感同身受,也愿与你共同承担。但作为妻子,我始终认为我的丈夫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攻打西戎是大周人人惧怕的,将军却接下了这个担子,这已经需要无比的勇气。何况将军更是守住了城池,夺得了城池。漪与腹中的孩子皆以你为傲。盼将军重新振作起来,早日攻下西戎,我和孩子等你归来。”

      字字句句,虽简单却恳切,郭怀清在蜡烛下又是反反复复看了数遍。

      他的涟漪真是好口才,短短几句话,便消除了他的烦闷。他几世福气,才修得今世的缘分。

      寒天冻地,一切生命都在沉寂着,但他们并未就此长眠。他们在等待着春风,等待着解冻,等待着破土的那一天。郭怀清觉得,那一天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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