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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亲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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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光映着刀光,人影打斗,到处是兵器碰撞的声响。随后是伤兵痛苦的□□声,城中百姓的呼救声。涟漪转身,只见血泊里躺着一个孩子,任她怎么叫,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啊——”她惊醒过来,眼前是她熟悉的环境,她还在牧州的刺史府里。
“夫人,您感觉如何了?”一个女声在门口响起。
涟漪还记得,她是怀清营中的那位穆医官。她瞬间清醒过来。
“穆医官。怀清在哪里?我大哥没事吗?还有我嫂嫂和侄儿呢?”
涟漪一连串问了好些问题,穆青遥也不着急,待她说完,才一一回答道:“夫人已经昏睡一日了,郭将军进牧州当晚就将西戎士兵挡回了城外,此刻在前线指挥加守固防。宋刺史在敌人破城门之时,被手下带走,如今安然无恙,陪着将军去了前线。宋夫人和侄少爷因前两日受累,还在床上休养。”
涟漪这才放下心来,心中还觉得有些不真实,“西戎真的退回城外了?”
“是,经过一夜巷战,城内的敌人被尽数剿灭了。”
“那他们没有再攻城了吗?”
“此次牧州士兵拖了他们许久,他们损失惨重,元气大伤。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攻击了。”
穆青遥见涟漪还有些虚弱,说道:“厨房粥还热着,夫人刚醒,喝点流食补充些体力吧。”
涟漪感觉自己确实饿了,点头冲她感激一笑,“好。麻烦穆医官了。”
喝完粥,涟漪终于有了些力气,她在床上躺了许久,想下来走走。
走出房门口,还是能闻到浓烈的烧焦味,可想而知牧州城经历了多重的攻击。
不一会,穆青遥便端来了药。告诉她这是养元气的,这两日她太辛苦,以致身体虚弱。
涟漪依嘱将药喝完。
她很是感激眼前这位穆医官,自己两次昏迷都是她在照顾,“穆医官赶了许久的路,应该很辛苦吧。”
“劳夫人挂心,这是青遥的职责所在,说不上辛不辛苦。”
“原本估计你们得到天亮才能来,没想到子夜便到了。”
“将军收到消息后,彻夜不眠,令全军全速赶来,这才刚好赶上。”
说完,穆青遥陷入了沉默。她在郭怀清身边待了近一个月了,就是当初反攻新源城,都未见郭怀清有如此慌张焦急的样子。他近乎急红了眼,不眠不休跑了一天一夜,这才赶上。还未来得及休息,又在城内打了一仗,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精力。
“涟漪!”院门口响起以梅的声音,二人见对方都安然无恙,很是高兴。
“峰儿呢?他怎么样?”涟漪关心道。
“无事,峰儿很好。只不过……”以梅眼底泛泪,“他倒是为心语哭了很久。”
涟漪心底一痛,瞬间红了眼眶,颤声问道:“他们……下葬了吗?”
“嗯。”以梅忍不住抹泪,“怀清都安排好了,就葬在他们家后山那,风景很好,能俯瞰到整个牧州城。”
“那便好。等过些时日,我们去看看他们吧,嫂子。”这些在战火中牺牲的人们,没能等到援军到来的人们,永远留在了牧州这片土地上。
“好,我们自然要去看看他们,带上心语喜欢的桂花糖,她以前可爱吃了。”
“嗯……我要给她买好多,她现在不再怕糖吃多了蛀牙了。”
以梅深吸了口气,缓了下情绪,“万幸,我们还活着。”
涟漪也是一阵感叹,实在是万幸,她竟然活了下来。
“嫂子,我们能不能去城门口看看?我想见怀清。”
以梅反应过来,“是,是要见一面。这次若是怀清迟了一步,只怕我们都要死在牧州城了。他本就奔波了一天,现在又在前线打仗,你过去也好照顾照顾他。我也该见见你大哥去,也不知道这几日他是如何过下来的。”
说定之后,以梅便叫来马车,二人一同去了城门口。街上到处散落着杂物,断裂的木桩、破碎的瓦罐还有没了生命的家禽。这一切,都是战争带来的。
没有弃城而逃的人家,都各自收拾着自家门前的残破,而偶尔的某处又会响起几声哭喊,必是哪家的亲人要下葬了。涟漪不忍,匆匆撂下帘子。
自马车下来时,城门口到处是人,许多身穿粗布衣的普通百姓也担着泥,加入重建城门的队伍里来。城墙头上早已千疮百孔,亟需补救。
涟漪见到怀清时,他正在巡视着营帐的驻扎地。听到涟漪在叫他,急忙转过了身。
见到她后,疾步向她这里走来,因为旁边有以梅,他走到跟前了强忍着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可眼中的关心却怎么也藏不住。他先向以梅打了招呼,“嫂子。”
以梅笑着点头,下意识寻宋谦明去,“谦明人在哪里?”
“大哥在城墙头上巡视呢。”
“那我过去了,你们在这聊。”
说完,走去了城门口。
直到就剩下二人了,怀清才担忧地问道:“身子可都好些了?”
涟漪答:“好多了。多亏了穆医官的调理,我现下感觉很好。”
他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看着眼前眼底都熬红的男人,涟漪只觉得心疼,“多久没睡了?怎么不睡会,眼睛都熬红了。”
忍不住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怀清回握住了她的手,“今日忙过去,便差不多了。”
他见涟漪休养好了,还是想着要将她送回上梁,“涟漪,你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我让阿图……”
还未等怀清说完,涟漪便急忙拒绝道:“我不回上梁!”
“涟漪,不要任性。”郭怀清很无奈。
“你之前写信给大嫂,让她来劝我,可大嫂自己都不愿意走。寻常夫妇,哪个妻子不想陪在丈夫身边,只将我送回上梁,我难道不是你的妻子吗?”
“涟漪,你真是。”郭怀清知道自己向来嘴笨,尤其是面对涟漪的时候,因此当时也是拜托赵以梅来做这个说客。此时面对涟漪的“咄咄逼人”,他是一点还嘴余地都没有。
他终于还是将她拉入怀中,“好吧。今晚我和大哥会回刺史府,你在府中等我。这两日,你真的辛苦了。”
他是真的心疼她,虽然此刻的牧州已经安定了下来,可他仍是不敢去想那几日,她是怎么熬下来的。
怀中的人轻声应道:“好,我等你。”
*
夜晚,刺史府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好在房子都是黄泥筑成,那日防火也未烧得多严重,只不过一些窗户和屋顶需要修缮一下。而那些伤兵,很快在新搭建的营帐中有了安身之处。
一张桌子,菜肴并不算丰富,但对于地理内陆的牧州来说,有六七样不同的菜也算是很奢侈了。
郭怀清被宋谦明灌了好些酒,宋谦明的高兴众人都能理解。他是牧州的刺史,若牧州真的被屠了城,那他的罪过就大了。好在他没有退却,等到了援兵的到来。
而他对于这个妹夫是极满意和佩服的,一时间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怀清也是来者不拒,欣然喝下。
吃了尽兴后,涟漪才扶着醉醺醺的怀清回了房。他刚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想来也是,奔波了一天一夜,又作战了一日,加上喝醉了酒,难免这般昏睡过去。
房间中很静谧,她还能隐约听到他鼻息间的呼吸声,她忍不住靠了过去。睡梦中的他还皱着眉头,涟漪只叹他烦心事太多,时常眉头皱得很高。她忍不住为他扶平。
这般近距离安静地看他,她还是第一次。浓黑的眉毛,像刀锋般凌厉,睫毛轻颤着,笔挺的山根,还有那微薄的嘴唇,涟漪越发觉得眼前的人是那般好看。
终于,她起身吹灭了烛火,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可睡梦里她还是坠入了那火海般的噩梦里,她又梦见了那喷薄而出的鲜血浸满了一地,血泊中间还是那个小女孩。下一刻,满天的火箭直直向她的眼睛射来。
“不要——”她在睡梦中呼喊着,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遍遍地喊她,“涟漪,涟漪。”
她忽得睁开了眼,还是黑夜,自己被人搂在怀里,不断轻拍着后背安慰着。
“怀清——”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得心肺都疼了起来。
“没事了,都过去了涟漪。我在这里,我不会再让你收到一点伤害了。”他真是不会安慰人,面对眼前哭成泪人的涟漪,他更是束手无策。
见涟漪泪流不止,怀清伸手将她的泪擦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涟漪。真的,我都不知道我们涟漪竟然这么勇敢,你救了好多人,没有抛下守城的将士。如果没有你们坚守着牧州,只怕士气不足,牧州城早就被破了。”
怀清知道涟漪在内疚,她看见许多生命在她眼前离世,她没有办法,最深痛的就是那个五岁的孩子死在了她的面前,让她难以释怀。他能做的就是一遍遍鼓励她,给她力量。
“我已经很努力在救治他们了,可是我没有办法,生命太脆弱了。我只能看着他们嗷嗷地叫,看着他们痛不欲生,再眼睁睁看着他们没有了呼吸,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们都有亲人,有父母、妻子、孩子,他们的亲人可怎么办!”涟漪哭得上气接不上下气,她头一次哭得如此绝望。
是啊,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亲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这就是战争,涟漪。”郭怀清极尽耐心地哄着,他从军已有七年,每想到自己第一次看到死人的痛苦和恐惧,他对涟漪的心疼便增加了一分,“战争本就是十分残忍,没有人想战争。可是,为了抵抗野蛮,我们虽怕,却不能退缩。因为一旦退缩,受伤害的就是我们身后的亲人。所以,你真的很棒,涟漪。你已经尽力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保护了你身后的亲人。”
“那我有保护你吗?”涟漪还有些喘,但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怀清你,也是我的亲人。”
深夜的屋里漆黑一片,房间里有些冰冷,但听到涟漪说了这句话,郭怀清觉得温暖极了,“当然,你也保护了我。牧州幸存,我们的优势便大了。这其中,你有一份功劳。”
涟漪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郭怀清像在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子一般,一下下轻拍怀中的人,她不再抽泣,终于又睡了过去。之后便没了那些残忍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