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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中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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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丛林里,隐约还能听见远处水流湍急的声音。这处山脉在江水边,常年潮湿,水汽充足,树木也长得十分茂盛。不仔细发觉,绝对想不到这里蛰伏着四千名一级弓箭手。
他们前两日才经历了一次大战,将两万兵马暂时击退,此刻已经主动开始反攻。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他们本不是排头兵,未曾想步兵营里却出现重大失误。还好将军沉着应对,带头在城墙指挥作战,才勉强将敌人击退。
那战之后,将军便改变了战略,从正面战场转向野外伏击。
丛林是弓箭手的阵地,地势崎岖,步兵无法做到灵活移动,而他们也正好成为自己的活靶子。身旁的兄弟们都屏气凝神,等待着这次的绝地反杀,虽然知道敌方必定倾巢而出,己方几千人微不足道,但他们是精锐,就算不能将敌人尽数剿灭,也要让他们付出些代价。
整齐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了,视线中出现了身着金灿灿铠甲的敌方步兵。弓弦已经拉满,直指目标,所有人都不敢动一下。
“砰——”一声信号,羽箭离弦的声音此起彼伏,数千箭矢向山谷中射去。
敌方在片刻的慌乱后,也迅速作出了反应。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依旧向前,一路反身上坡,与弓箭手肉搏。不过瞬间,厮杀声便此起彼伏。
小穆站在城墙上,远远看见从山谷中出来的部队,“将军,敌人来了。前方传信,还有近两万五的兵马。”
郭怀清也已经看到黑压压的军队,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这种状况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地形不熟他经历过,敌人人数压制他经历过,可是面对两万将士装备尽失,他第一次碰到。他现在也没有功夫去思考其中是谁做了手脚,最重要的还是眼前乌泱泱的大军。
前日勉强击退南滇的先头部队,给他调配兵器缓冲了些时间。当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清早收到西戎进犯的军报,他深知这场战斗不能久拖,今日,必须决个胜负!
他从小穆手中拿来长剑,沉声喊道:“开城门,迎战!”
上梁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送走了最后的一丝暑气。
子时刚过,一群军马从南方官道向上梁而来,他们成包围状,将中间的马车围得严丝合缝。
城门将士早已做好准备,大开城门迎接。
马车并未停下,径直冲进了城门,在几十丈宽的永安街疾驰,一刻钟之后,方才左拐,稍缓进入一条巷子里。
郭府门前的灯笼亮着,门口站着好些人,其中就有涟漪。她直直地盯着马车,手下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中托出一个人来,霍东行立马上前搭手。
直至将郭怀清平稳安置在床上,涟漪才有机会靠近他,仔细地看他。
他瘦了,双眼紧闭,嘴唇发白,尽管在沉睡可仍是皱着眉头,想必是哪里不舒服。
早已候在一旁的太医这才急匆匆上前搭脉。太医掀开他中衣的一角,那腹部被包扎着,取开纱布时,赫然出现一道深黑的伤痕。
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
只见太医瞬间神色凝重,反复检查着。
“张太医,怀清情况如何?”涟漪忍不住问道。
“夫人,恕在下直言。“张太医眉头紧锁,仔细斟酌语句,”将军脉象十分奇怪,时而强劲,时而虚弱,微臣也难以确诊将军是中了什么毒。”
一旁的霍东行紧张起来,“那怀清能救治吗?”
从张太医的神情中,涟漪直觉不妙。
“南滇深山老林中常年温润潮湿,适合许多珍贵草药生长,因此那里有许多善于制药的药师。可有些人却剑走偏锋,喜欢研制剧毒的毒药,微臣怕将军中的是南滇的剧毒。只怕微臣也不敢保证能治好。”
张太医是皇宫中资历颇深的太医,而其在解毒方面更是无人能及。若是张太医都解不了此毒,那大周怕是没人能解了。
“张太医,您一定要救救怀清!”涟漪恳求着,她完全没了主张,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张太医身上。
“夫人莫慌,臣来时皇上便命令,必须救下郭将军。微臣必定尽全力保将军平安。”
深夜的郭府,隐竹院有许多下人进进出出。人影幢幢,一整夜未眠。
直至天微亮,蓬头垢面的张太医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从一旁接过一张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涟漪也是随着一夜未睡,看张太医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她这才出声,“太医,情况如何了?”
张太医从医三十余年,对自己的医术很是自信,向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但此刻却说得有些遮掩,“夫人,微臣按照传统解毒的方法,将将军体内的毒素排了出来,将军身体强健,此刻情况良好。只不过对南滇的毒我们必须要谨慎,将军需观察一段时日,若一切安好当是最好不过了。若今日将军能醒来,情况大抵就能明朗些了。”
涟漪点头应下。
送走太医后,屋内的霍东行霍玉珠二人见郭怀清仍在沉睡,便也先告辞。告诉涟漪有情况再派人来通知。
玉珠本是劝涟漪也去休息会,涟漪却坚持要在怀清身边照料,未果,只能作罢。
下人们都识趣地退下了,房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涟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还在沉睡的郭怀清,双手握住了他的大手,温温的,十分干燥。他的嘴唇终于有了些血色,整张脸也仿佛不似昨晚看到的那般黢黑。他的状况应该在逐渐好转。
不知不觉,她伏在了床边,睡了过去。
她醒来时,却与床上的人对上了眼。
郭怀清只见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的手被她不自觉捏紧,她却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涟漪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了,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这些天的。
他出征没两天,就听闻西北边疆敌军侵犯,人人都说大周又要历经二十年前的那般动荡日子。而他又在南方遇阻,让她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梦见的却是他灵柩抬回的场景,她成了小寡妇。
好不容易等到了前方线报,他力挽狂澜,在劣势的情况下带头与敌方主力厮杀,不过两日就将南滇的三万大军击溃。
但他却中了毒。
她并不清楚他中了何种毒,但营中的医官却束手无策,只能赶路将他运回京城。接着便是一夜的放血治疗。
直至此刻,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这才真实地感受到他平安回来了。
二十天的经历霎时间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那满腹的担忧、惊慌此刻终于像找到了宣泄口,随着眼泪一并发泄了出来。她没有想到自己也是个爱哭鬼,这一开闸竟停不下来,要将自己全部的害怕都给宣泄出来。
一只干燥的手轻柔地抹干她的泪水。
她却止不住了,哭得越来越狠,嘴里也嘟囔着,“我好害怕……好害怕……”
郭怀清第一次看到她哭得这么狠,心揪了起来,忍不住俯身将她拥入怀中。
“我在,别怕。是我错了,害你担心了这些天。”
怀中的人却只顾自己,仍是嚎啕大哭。
他也十分有耐心,不断地轻拍她的背,让她哭得爽快些。
好一会,涟漪终于哭累了,从嚎啕大哭变为小声的抽噎,声音细细的。
这种失而复得般的感觉,她真的是第一次体验,她一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了。
小穆本就守在屋外,屋里的动静他早已听到,只是将军与夫人难得见面了,他当然不会莽撞到现在去打扰。
但未过多久,郭怀清在里面叫他进来。
安抚好了涟漪,他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挂在心上,“大理寺查出来了吗?”
他问的自然是这次长枪造假的事情。到现在他仍是有些后怕,他此刻还能清楚地回想起他在绝境之中红了眼的厮杀。好在他及时改变了策略,才得以成功击败南滇。若不是这些兵都身经百战,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只怕刚上阵就都乱了阵脚,更别提去反杀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是谁有如此大能耐对武威营下手。
小穆似乎有些犹豫,下意识地看了眼涟漪,“将军,大理寺前几日就已调查清楚,长枪造假的主谋,是楚渭。”
涟漪在一旁等着小穆说出这个在上梁又轰动了一时的名字,她静默不语。
几日前,这宗重大案件就已查清。案子并不难,只要溯源找这批长枪的负责人,很快就能查出来。可结果却实在是令她震惊。
楚渭的父亲当年就是因为贪污而被流放,楚渭对这种事情必然更加谨慎。可他为官不到一年,就重走父亲的老路,这让她实在难以理解。他眼看他父亲因贪污所受的罪本是更加谨慎才对,更何况是如此巨大的数额,他也能独吞得下?
可后来,她终于明白了。他这钱并不是来中饱私囊,而是用在了几个月前的滨州治水上了。
那次滨州治水无疑是优秀的,楚渭更是直接成了上梁的风云人物。可治水为何如此顺利,却没人去细挖,都将其归属于楚渭的能力。
事实上,每次大周出现水灾,都水御史面对的不仅是自然灾害,还有地方官员的一己私欲。
赈款在一级一级的下派中,都会被其中经手的官员贪污一部分,最后到都水御史手中的赈款寥寥无几,因此疏浚河道,安置百姓都十分艰难。
可若是都水御史察觉了并上报朝廷,调查是极其艰难。官官相护的道理在任何时候都是真理,那些贪污赈款的官员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定相互包庇,若把他们逼急了,只怕还会反咬一口。因此,都水御史虽说是京城派下的大人,却仍是拿地方官员没有办法。他们远离皇城,天高皇帝远,就是京城中的大官他们也没有多少畏惧。
楚渭本就在兵部掌管兵器制造。也不知是中书令的意思,还是楚渭自己的想法,面对眼前这么大的晋升机会,他竟大胆到挪用武威营的兵器制作的费用来填补滨州赈灾的空缺。他很快就与兵器坊交代清楚,顺便给他们一些利益,造假的长枪就这样批量生产了二万件,竟全部都随郭怀清去了南滇。
楚渭本以为刚打完一场胜仗,武威营今年必然不会出兵了。等到下一次拨款,再将长枪造出来也不无不可。可没有想到短短一个月罢了,武威营就出征了。后面的每一日对于他来说想必都十分艰难,他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等待终究躲不过的审判。
不过风光了数月,楚渭此刻却如他父亲那般锒铛入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