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刻执手》弑尘清酒

4、夜朝夜昏

　　“各位客官醒醒神儿，接下来，才是本夜不容错过的上头好戏儿呢！”
　　“带上来！动作轻点。”
　　此时众人刚刚走出方才“惊天地泣鬼神”般的一出戏，多少有些意兴阑珊，重新各自归各自的位了。
　　听到这么几句话，味口又被调了起来，齐齐往台上看去。
　　楼里走出了方才略微压抑的气氛，重新热络了一些。
　　台上已换下起舞时准备的纱帷，一地落红也被清理了个干净。许是烛火加了些，减去了方才为了舞台效果而特别营造的昏暗朦胧而略显悲伤的视觉感受，反而万千灯火集于一个台面，增加了隆重之感，形成楼里唯一的焦点所在。
　　一个男子被挥身捆绑，由几个彪形大汉压了上来。
　　男子低垂着头，发冠凌乱，一身妖娆的粉衣比方才跳舞的红衣男子还要艳上几分。
　　白如锡瓷的胸口被故意大敞着露出，粉衣薄如丝，短如裙，有意无意地，就仿佛能看清里面的一切。
　　那男子的头被彪形大汉故意地扯着昂起，展现在众人面前。
　　待不出所料地听闻一大片令人窒息的惊叹声后，方放下手。
　　男子的头一被放开便如断线的风筝似的，颓然垂下，像死了一样的无声无息。
　　要么是被折磨得没了力气，身“死”了；要么就是不想理会他人，或者无颜见人，心死了。
　　“各位，这是本楼今年得获的美人。本楼的规矩想必在坐的都不陌生吧？要拍，就拍最好的！倚榻云重来不欺客，一年就只会有这么一次，拍到就是赚到！冯管您是拿如此尤物作男宠，小厮，甚至奴隶，只要您得到了，就任凭爷们论处，绝无半分假话。”
　　“哎哟哟！可还当真是有十分姿色啊！”
　　“瞧瞧，那身段，那皮肤，更绝的是那张脸，着实让人难以拒绝啊！”
　　众人眼神露骨，眼中放光，还有隐忍吞口水的。
　　无数目光交汇于一点，直勾勾地盯着那男子，连看女子的眼神都有过之无不及，恨不得分分钟立时地给他生吞活剥了，□□之气掩盖都掩盖不住。
　　少年只觉好笑，难道现在的民风已尽如此开放了？大家都明目张胆地，在光天化日（夜）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如此地，释放自我，饥渴难耐？
　　再看台上之人，如此架势对待，如此销然跪立，肯定并非自愿。
　　“碧娘，你们酒楼，还有这种买卖？”
　　“酒楼？”碧娘大笑了起来，这里像是酒楼吗？想不到如此聪颖之人竟然连酒楼与青楼都分不明白：“小公子是在说笑吗？这里是青楼，也就是花楼，可不是什么正经营生的酒楼。小公子如若不知，又是怎么想着来的？本还以为小公子是洁身自好，只欣赏本楼的吃食美饮，难不成原来，小公子只因不知，这是个男人的快活之地么？”
　　一旁的侍女直接懵了，这一来二去的，先前只当作玩笑，她还真忘了告诉他了。
　　少年似刚进倚榻云一般，仔细环顾了一会儿四周，也懵了一下：“青楼？”
　　他进来时是翻窗跳墙的，只是看着在这城中，就这里最大，便选了此处，并没有注意其它太多的……细节。
　　“竞拍开始！”铁锤敲下，发出闷响。
　　“由于今年所要拍的人比往年的特殊，诸位可能不知，这个美人可是个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论在各方面，尤其是容貌，都要高出一大筹。可本楼为了得到这美人，不让诸位失望，那是废尽了九牛二毛之力才得来的，所以，今夜的拍价规矩，是也得不得不为这蓝颜折腰了！
　　起价，一百两，黄金！”
　　“我的天！这直接是翻了干百倍不止的天价了吧！红娘，这玩也太狠了吧？！”
　　台上一身露肩窄袖枫红衣的被唤作红娘的女子微微一笑，有礼道：“客官瞧您说的，还不相信倚榻云的实力吗？只要您能抢到手，自个儿亲自回家验验，保管您呐，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台下立时一片哄笑。
　　“就是就是。红娘就是能说会道。不愧是台上的老手，倚榻云的活招牌。我出二百两黄金！”
　　“别听他的！这个美人我要定了！我出五百两黄金！”
　　“七百两黄金！”
　　少年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又抬眼看向台上，那个男子在周遭“振奋人心，慷慨激昂”的抢夺报价中，纹丝不动。
　　“青楼的生意，就会卖人？”少年直起身，跷起了二郎腿，一手乃支着头，斜倚在椅上，慢慢地吐出三个字：“不厚道。”
　　“八百两黄金！”
　　“碧娘，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有何感受？一年，一次，会习惯吗？”少年语气淡了一些，听不出情绪，好似只是简单的疑问。
　　但碧娘总能感觉到，一下子有点冷，还生出些微从未有过的惧意，而且竟是面对一个少年。
　　“九千两黄金！”
　　是啊，一年不过只有一次罢了。
　　“一千两黄金！”
　　“好！一千两黄金！还有没有更高的？”
　　“青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小公子当真不清楚么？”碧娘面上带笑，压下心中的异样，恢复了原来的姿态，继续道：“如小公子所言，像我这般，能爬到此处，确实需要‘不简单’才行的。”
　　你又怎么会知道，即使许多人机关算尽，甚至比我还狠，却更惨的什么也得不到。
　　命运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公平二次可言。
　　“世道本就如此，活着的人只能拼命挣扎，小公子觉得他可忴吗？他不可怜，我会可怜，这楼里的人会更可怜。你看看他们。”碧娘指着台下一群喊价之徒：“他们有何用处？无非是投了个好胎而已，就能享尽这天下所谓的贫贱之人搏命生产出来的东西，还自以为的高人一等。若是下辈子，由我来做这皇帝，我再来重新体会体会这些落魄之人的感受吧。”
　　“我出一千二百两黄金！”
　　“一千五百两黄金！”
　　“直接加价一千两黄金！我出二千五百两黄金！”
　　“哇！这位客官豁达，二千五百两黄金呢！还有没有更高的？”
　　“是吗？所以如果像楼主所说那样，所有生而贫苦之人都只有通过你的方式去活，才能不可忴吗？”
　　碧娘忽然冷笑，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小公子也是金枝玉叶，天生高贵，才能无忧无虑，怎能明白天下百姓的辛寒痴苦。”
　　“天下百姓？”少年反问：“那个人不是天下百姓之一？”
　　碧娘忽地被他的气势惊了一下，又或许那久违的正义作祟，默了片刻，才算是无奈了，道：“人各有命，他沦落自此，是他的造化，他自己的选择，无人能救。”
　　“呵，是吗？”
　　“四千两黄金！”一个阔少得意奸笑喊道。
　　“四千万两黄金。”少年不紧不慢地伸出修长白皙的玉手指向台上的男子：“他，我要了。”
　　碧娘难以置信地看向少年，这，就真的值得吗？
　　楼内更是炸开了锅，纷纷将视线的移向声音之源。
　　楼内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敢在那横，真是好大的狗胆！”
　　“究竟是什么来头，出手阔绰至此？！”
　　“我看是败家子的公子哥，是要把整个家产，房产，田产，商产一并卖了吧！”
　　红娘也从没见过如此阔绰之人，愣了好久，忽而发现楼主也在那少年身边，便以眼神请示碧娘。
　　碧娘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再看了一眼那少年，良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身甩袖离开了。
　　而这一声暗叹，亦不知是在为少年叹息，还是在为自己。
　　红娘见楼主不管，只好按照程序办事，铁锤落下，官方地问道：“小公子可想好了，您报的可算是天价，一拍即定，不可更改。”
　　这时，台上的男子竟忽地抬起头来，一双美眸定定地望向少年。
　　少年与之对视片刻，忽地笑了：“有此美人春宵一刻，再翻一番都值。”
　　那男子盯了他一会儿，又垂下了头。
　　阔少也吓了一跳，四千万两黄金，就算把他家所有产业连带房子都卖了，也不能有这么多吧？但即便如此，他哪里肯甘心，又实在想不出自己是否如此财力，即便是有，也不敢如此挥霍，否则他爹还不真的直接灭了他这不肖子不可。只好嘴上硬扛不饶人：“小小年纪说出此等轻薄之言，实在不知羞耻！竖子！可敢报上名来！哼！”
　　“就是就是。”底下瞬时纷纷应和，以之不耻。
　　少年轻笑出声：“哦？这么说，你们一堆人在此处耍酒疯就行，我正正经经地买个人就要羞耻？”
　　“你！你这竖子说谁耍酒疯？”
　　少年懒得理他：“你们刚刚一堆人挣着抢着一个男子，不觉不知羞耻，现在觉得抢不过了，又来跟我说知不知羞耻。倒底是你们岁数太大脸皮太厚，还是觉得我一个小孩年纪轻轻脸皮薄好欺负？”
　　“你！”
　　“各位客官稍安勿躁，愿赌服输。既然小公子没有更改，那么即刻宣布，交易生效，那位小公子，以四千万两黄金获胜！”
　　阔少：“你！好！你给我等着，就算不敢报名字，老子找到你，也一定要你剥皮抽筋！哼！”
　　少年：“放心，你永远，也找不到我的。”说完还露出一个鬼脸。
　　阔少气得差点一口喷出积压于心的淤血。
　　就在此时，一个男声忽地大呵道：“妖物！在此作孽，受死吧！”
　　情况突然，所有人都反应未及。
　　一柄开刃的长剑带着寒芒直逼少年喉间！
　　少年从椅上一闪，轻踮起脚尖 ，略过众人，飞到了台上。
　　“妖孽！还敢逃！”那人执剑又欲追上。又有几个人与那人服饰相同的一身白衣，不知何时闯了进来，一起上前，手握长剑与少年对峙。
　　众人反应过来，指着少年大喊道：“他是妖！”
　　四下顿时一片混乱。
　　少年轻笑：“我是妖？几位仙友，看看我的样子，你们扪心自问，自己感受一下，觉得，我像吗？”
　　台下几个人还就像被蛊惑似的，差点摇头。
　　方才喊话的毫不留情地点醒众人，道：“妖就是妖，你就算变得再美，也不过容颜枯骨，改变不了事实。别仙友仙友地套近乎，你不佩！”
　　少年啧啧了两声，颇为无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依样画葫芦地反驳道：“仙友你说得一点不错。人就是人，习得点法术，得了些修为灵力，变得较常人强了那么一点，就以为自己真成仙了，其实也还是改不了凡人的一身臭毛病，终究是个凡人的壳子，改变不了事实。比如你，为人时偏见一定大到入魔了吧？我看你修魔一定更有前途，在仙界简直是浪费天赋了。”
　　“哼！”那人的脸气得一会儿涨紫一会涨青的，怒道：“妖物只会油嘴滑舌，给我上，除了他！”那几个人立时齐齐拔剑而上，冲向少年。
　　少年一边闪避，还一边道：“不愧是凡人，杀妖都要以多欺少啊。”
　　那人怒火中烧，爆呵道：“你们退后！我今日就要亲自将这妖物斩于剑下，让他露出原形，以丑态死去！”
　　少年淡笑，轻哼道：“想得美。”
　　长剑挥斩，灵气强悍，掀翻了酒桌，砍断了台栅，还差点伤了人，却愣是没碰到少年一根头发丝。
　　少年依旧悠然自得地左躲右闪，过了良久，打了差不多几十个回合，少年看见四周被打得七零八乱的，人也混作一团。
　　再这么打下去，这楼非得残了不可。
　　少年控了控力道，挥出一掌，甩向那人，那人只管进攻，未及躲闪，直接挨了一掌飞了出去。剩下几个忙跑去搀扶。
　　少年趁机解了台上被绑男子的绳子，将头上的发簪扯下，递给男子，笑了笑，解释道：“这簪子比我报的价贵多了，足够赎你离开。刚才的话，我只是开玩笑，无需当真。现在我马上要走，帮不了你太多，也不能送你离开了。哎，一个男子靠自己总行吧？如果你想现在趁乱逃了，我也不拦着，帮我找人把这簪子送给楼主碧娘或者刚才在台上的红娘也行，我既然拍了你，也不能赖仗，对吧？好了，我得逃了，你小心，咱们，有缘自会相逢，后会有期，哈哈，再见了。”
　　少年转身便走，却听到身后男子沙哑的一声：“谢谢。”
　　对面几人已恢复过来，“我没事，快追他，不能让这妖物逃了。”
　　少年一个闪身，人已从台上瞬移到楼门下，一溜烟跑了。
　　那几个慌不择路地冲出门去追，嘴中带怒嘟囔：“让你们小心点吧？还是让他跑了。”
　　而此时楼内，看到少年直接夺门而去的一幕的众人都跟见了鬼似的，坐实了少年是妖的事实，大喊大哭道：“真是妖啊！太可怕了！见鬼了见鬼了！”
　　唯有方松了绑的男子见到少年施法离去时面容并未太过惊讶，相较底下一堆人的反应，可以说出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