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刻执手》弑尘清酒

2、天孕天命

　　十万年前，清崖之底。
　　六域之中的幽境，有一片面积不大不小的静湖，一半清澈成冰，一半血红化火。
　　两种气流相生相伴相融却又相抵，使得此一带经久缠绕着一片挥之不去的血澈气团，在肉眼之下便是漫天的烟云残霞永不停息地奔腾翻滚流动。
　　不知经年，不识累月，十分壮阔浩渺，望之畏然，如入神境。
　　湖际四周生满上古留存而下的亿万年参森，树技盘桓纠缠，垂落倒悬，仙草灵药遍地，有着属于此境的古朴神秘之感。
　　湖面经久静若寒山，没有一丝波澜涟漪。
　　此刻，古林间一根树枝突地跳动震颤了几下，紧接着一声嘶鸣打破幽静。
　　一只金红羽的刺焰凰煽动翅膀，自隐秘的古树飞离而出，金红闪耀的凰身倒映在碧清的湖水中，散发着刺目的银芒。
　　幽境似被忽地一瞬炸起引燃一般，一阵阵凰鸣嘶吼嚣叫此起彼伏。
　　自静湖起向外延伸，千万只刺焰凰自参林飞出，纷纷如冲离桎梏般逃离，四下乱窜，有如入魔。
　　银芒四映差点夺去了天光。
　　平静幽然的湖面开始诡异起来，无数气泡上升至湖面，似地泉奔涌而出，又犹若……有生命在呼吸。
　　参森无风自动起来，根枝乱颤，似欲连根而起，逃离此境。
　　湖面开始翻滚起来，猛烈地震撼湖堤，掀开湖水，翻江倒浪，桑田倾变。
　　所有能跑能动的早欲插翅而飞。
　　轰然一声，巨大的破水之声惊然响起。
　　天地间在此刻一瞬进入了黑夜之中，一轮明月不知何时高悬云端，洒下了满地的清辉。
　　月下，一条血龙与一条金蛇相互纠缠着自湖中心破水飞出，直冲向天际。
　　躯体上的残水滴落湖中，荡起阵阵涟漪。
　　湖面闪着萤茧星光，无数的沉鱼竞相跳越出水，与星光共舞，犹如在庆祝天成。
　　龙吟响彻九霄，蛇光与月同辉。
　　龙蛇在空中盘桓游走 ，彼此依偎交缠。
　　月芒似被吸引一般自然地流动着汇入交缠的躯体之中，渡上一层淡淡的芒光，皎洁清盈。
　　那蛇睁着一双迷朦透亮的眼，吐着舌性子，似是在打量与之不过方寸的血色盈龙，又似不经意般地看了看这世界是何模样，撩人得很。
　　血龙红眸注足在蛇身上，便半分不移了。
　　半响，那蛇似是倦了，下意识地歪头靠在了龙躯上，只一双勾人的清眸似垂未垂地望着血龙。
　　血龙闭了闭眼，红眸恢复一丝清明，亲昵地垂下龙头，忴惜般地与蛇相磨。
　　…………
　　恍若一场幻梦，幽境又重岿于平静。
　　“天象突异，是何原因？”
　　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大概是，天运轮回，又有什么是天道也阻止不了，阻挡不住的了。”
　　“又？”
　　“你新来混的吧？”老人斜睨了他一眼，捋了捋须，老态道：“十万年前，天也是这么黑，而且时辰也刚好是正午十二时二十二刻，还是阴历九号啊，那月亮可也是这么圆的！就像金银珠宝一样，发很亮很闪的光，比太阳还刺眼哪！你说神奇不神奇？！”
　　那人睁大眼睛，又作思考状，显然还不太敢信。
　　“你不信？哈哈，就知道你不信，我刚听说时比你还不信。这虽在修仙界是件人尽皆知的事，但在咱们凡尘，可还真没多少人会知道。碰上我，你就算幸运了。跟你小子讲，搁着是别人的话，一般不会轻易说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个凡人谁修仙的搭理你啊！做梦！”
　　“哟，这么说你也修仙？不会吧，修仙不是长生吗，也能修这么老？”
　　“哼！你懂什么？凡人总有几个博古通今的吧，凡间的话本志怪也不少的！你还太年轻。想当年，我也是个登科位列的风光状元啊！”
　　“你？”那人看了眼他那落魄样，“那现在呢？”
　　“现在啊？”老头叹了口气，抬头望月，沉默片刻，忽道，“这天要变多久，你知道吗？二两银子，我们继续说。”
　　“你这老头！”那人愤愤道：“抢钱吧你！”
　　老头一脸肃然，“十万年前的事，按理说早该烟消云散，泯灭于世了，但却坚持留传至今，甚至连凡尘之下都有人懂，小子，”老头继续循循善诱：“你当真一点也不好奇？”
　　那人被他说得肝疼，心痒痒的，左右徘徊，又割舍了许久，再看看那老头的穷酸样，才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银子，就当施舍算了，一副凶狠模样地砸向他，狠声道：“说！”
　　老头喜滋滋地收了银，堆笑道：“多谢客官了。”
　　“话说啊，这件事在修仙界的典籍之中是这么记载的。”
　　元历七万年二十二载，天生异象，天地接连暗夜整整四天四夜，众仙派法术尽失，无能为力。
　　异象消失后数月，各派仙力方复，掘地三尺，势力尽并，然，不可求得半分解释之词。
　　…………
　　“此后啊，此事便被束之高阁，因为实在无能为力。虽然仍有人在查，却都碌碌而归，你知道吧？”
　　“根本没有什么线索！”
　　“后人对此评价可不一啊。小子，还听吗？后面可更精彩，三两银子，就三两，保管你听了绝不后悔哦!哈哈！”
　　“还加了一两？！你卖身都不值这么多！”那人气得想直接活剐了眼前之人，以解被坑之恨。
　　这是状元？这分明无赖！
　　“哎！怎么说话的。年轻人火气就是旺！得压压，克制，克制，知道不？”
　　那老头叹了口气，状似十分老道的模样，老神哉哉地胡说八道：“我都一把年纪了，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也不是真稀罕。
　　但是！但是我说的这些东西没有钱是不能说出口的你知道吗？这是规矩，死规矩，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
　　而后老头还当真说了一大堆歪理，暂不把人拿下决不罢休的架势。什么消息难有，须以命搏；什么修仙界都对此忌惮三分……
　　“就你这舌头我敬了。得亏您老啊一大把年纪了也没羞没臊的。”这次就当拿钱消灾了：“说！这次不但说，还一定要给我说完，否则！”
　　那人露出一个不但可以削人而且可以削死人的眼神：“本人不敢保证‘年轻气盛’之下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到时候您老是闪了腰，折了腿，更甚的一命呜呼，可别怪没人提醒了！啍！”那人只觉说完心脏更疼了。
　　老头开心地接过银子，而后神情却忽地肃穆起来，愣是吓了那人一跳。
　　敢情刚才说的都只是下酒菜，如今的才是上头？又被罢了一道？！
　　过了会儿，那老头又假装不好意思似地娇羞了几下，才又笑道：“见笑了，只是，烘托一下气氛罢了。哈哈……”
　　“……”真想一掌拍死了结了此人。
　　他发誓，待这老头讲完，定助他早日升天投胎，以免残害像自己一样的善良人 。
　　唉！
　　“天象异变后，众仙派莫名失法。小子你可要知道，仙家练的便是各类术法啊，从小到大拼命炼习，含辛如苦得来的东西，说消失便消失，要殆尽便殆尽。
　　失了它，便是如失了根一样的，可想而知，根没了，枯委不过时间问题，即便再好的土壤，空气，和水，也顶不了几天，都不过是在强撑而已！唉！”
　　“之后发生的事，也确实如此啊！”
　　众仙家因天象突异，术法尽失。慌乱过后，决策有三：其一，隐瞒消息；其二，动用一切资源，人力、物力、财力，封锁门派，防止敌侵。其三，联合各大仙派，一致应对。
　　“这三个决策之中，只成功实施了一个，你可知为何？”
　　那人摇了摇头。
　　老头敲打了个下他的头，语重心长地道：“想都不想就摇头？你是笨吗？年轻人要多思考知道不知道，不然再聪明也迟早变迟钝，变笨的。方仲永你知道吗？就是那个……”
　　“信不信我现在就……”那人凶狠地做了个割勃子的动作。
　　“哈哈，我们继续，继续。”老头强装镇定地抹了把汗。
　　其一的隐瞒之策迟早会因形势无常被不知哪派的狡诈奸邪之徒爆出，这是必然的，无法摆脱，无路可退。
　　其二各门派的管理只要不出大问题都可以施行。
　　“这其三的联合啊，就要清楚当时众仙家的实力、关系、形势了。
　　很复杂的，你一个小孩也听不懂……哎，你那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
　　这是真的，连当时生活于其中的人也有很多不懂，我其实也就更不懂，怎么讲与你听。”
　　流传下来的典籍用了这么一句话形容：
　　奈何仙派早已长期不稳，各家势力错综盘桓，利害关系倾斜不平，其间种种难以遑论而概，导致……
　　“总之，各仙派不过表面平静，实则各自心里有鬼，随时想要借刀杀人的。”
　　“借刀杀人你懂吗？刀就是魔教之徒！你应该知道，仙魔修行之路不同，甚至差异极大。
　　这导致魔徒即使没了魔气相罩，却仍能以其他方式修行，效率不但不低，还可能更高！这便是最可怕之处。”
　　“而这，也导致了一个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结果。”
　　三界动乱！四海大荒入劫！
　　人，仙，魔三族，加上后来妖族想坐享渔翁之利参与其中，天下每个地方多多少少都有战火硝烟的味道。
　　而这一切的诱因，便是魔域特殊的修炼术法——生魂之术！
　　简单述之，便是以活人为本生抽魂魄，借魂力以增强术法修为。最为残暴，亦提升最快。
　　“那活人被生抽魂魄的滋味，自不必言，小子自己体会。总之那场三界大乱之后，此术便被禁毁了。”
　　仙派失了根，靠着仅存的一点实力周旋，自然讨不得好，而魔域靠着在人间如入无人之境的架势，实力是不容置疑的。
　　“后来啊，可想而知，仙界损失十分惨重，就差灭族了。也就差一战，这天下怕也便是另一番景象了，也就没有你我在这闲聊了，从此便是魔族一统三界了。”
　　“这典籍啊对最后一战描述不多，按理说决胜历史的时刻，自是需着重着墨的，但典籍只道出几个得胜之因，而且说得含糊熹微。
　　这大致意思啊，便是妖族最后反水，与魔族决裂了。妖族，仙族，人族联合，才艰难得胜。”
　　史称为天命之战。
　　“那场战役啊！唉！怎么说呢？不用细想便知当年战况之烈，死伤之惨重，当真是，可说是毁天灭地般的浩劫存在了。”
　　这可能便解释了为何连天道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小子，你可知为何如此明显的结果，世人对它的争论却莫衷一是？”
　　这回那人当真认真地想了想，但结果却仍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头笑笑，表扬道：“这回不错啊，有进步，知道动脑了，哈哈！”
　　那人懒得理他：“说！”
　　典籍考究补注：自天象异变始，三界万物滋润抽新，尘间俗世洗涤一清，天下数百年风调雨顺，河清海晏，盛世安泰。且天命之战后，所毁之处，未及半月自发恢复如新，为史前绝有之迹，天下惊叹震撼。寻果，如前无因。
　　绝笔特嘱，以应后世。载尽毕。
　　“所以说这众说纷纭之事，只因它太过诡异离奇，无解啊无解。这其中种种可非常人能解，只当消遣玩笑而已。”
　　“那这异象究竟是好是坏呢？”
　　两人一同看向白天暗夜之上的一轮弦月，一如当年般，还是那么雪圆，那么透亮，那么……诡异。
　　“谁知道，天命之战后各派以此为诫，加强防备，可是把世上能用的都搬来了。但毕竟已过十万年了，再强的诫备也会松懈，有些人甚至谣传当年不过是一场意外，谁也不会想到会再现一次如今之局。
　　眼看这天啊，又是不会如此太平啰！”
　　老头长叹了口气。
　　“茶凉了，该散了，年轻人。”
　　“哪有茶？”那人疑道。
　　老头但笑不语，转身离去。
　　那人觉得莫名，舌头滚动间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你倒底是做什么的？”
　　老头晃了晃脑，转身看了他一眼：“你猜？”
　　“你不怕死吗？”那人仰头看了看这暗夜，最后问了一句。
　　“生死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