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天下无双》小米果

5、第五回

　　话接上回

　　王不仁讨厌贫穷。

　　他不厌恶穷人、也不介意整天吃凉水和干涩的硬面，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到底能活到几年后。

　　如果把他放到码头上，去做搬货工，王不仁也能心平气和地干下去，直到自己身体崩溃，被货压垮的那天。

　　但王不仁讨厌与贫穷随之而来的东西。

　　贫穷不是食物和衣服上的差距，也不是玩乐和教育上的差距。

　　食物上，从林里抓来的蚂蚱，稍稍火烤或油炸一下，就能变得极其鲜美可口，衣服上，只要穿着合适，能保暖避寒，就是件优秀的衣物，玩乐上，仅仅是和哥哥在耕田的途中小憩，指着天上的云朵讲故事，就已经能让他极为满足，而教育上，农田和土地就是他最好的老师，这片大地上人们的生活，给了他最基本的人文教育。

　　贫穷带来的压倒性差距，在王不仁夺取他人财产，变得极其富裕后，他才意识到了。

　　所有的穷人，所被剥夺的，只有一样东西：

　　选择权。

　　在父亲辛勤耕作一生，攒下的钱却无法治好哥哥的病后，王不仁曾经对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憎恨和偏见。

　　他认为，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强大的人，不断汲取着弱者的养分，再变得更强大，从而去汲取更多更多的养分。

　　这是世间不断轮回的真理。

　　自王不仁获得了奇遇，拥有超人般的实力后，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也是更强者了。

　　所以，在吃完丹药，学会秘籍后，王不仁毁了整座洞穴，杀了东家全家，以避免有人从东家那里推断出自己武功的来历，也变成更强者，去和他竞争。

　　王不仁不想失败、不想成为弱者。

　　但跪在寿王面前，连抬头也是胆颤心惊的经历告诉他，他仍旧只是个从贫瘠土地上诞生的，随便任何人都可以欺压的穷孩子。

　　···为什么？

　　寿王的武功不强，顶多算是二流中的高手，是连半个时辰的早朝都能站得腿酸的贵族。

　　而王不仁，他深知只有武功是自己唯一的倚靠，除去给哥哥治病的钱外，他过得日子仍旧拘谨，只把自己维持在活着这个标准上，剩下的钱全部用来修习武功。多年苦练后，他的轻功才到了挤进江湖前列一流高手的水平。

　　他是强者，更强的那个，只要他想，现在去拧断寿王的脖子，寿王的侍卫也是反应不及的。

　　但在现实中，王不仁只敢恭敬地接过画像，从湖心亭退出，去为这个绑了哥哥的劫匪办事。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仅仅是摆在走廊里的珍奇玩物、番邦贡品，就是王不仁做十次江洋大盗也赚不到的。

　　自此，王不仁变了想法。

　　武功固然很重要，但如果无权无势，就和一条能看门的黄狗没什么区别。

　　这是他最后一次妥协、最后一次受欺压。

　　在办成此事，赢得寿王欣赏后，他一定要成为像东家、像寿王那样，被所有人敬畏、惧怕的人物。

　　小人物的内心总是波涛汹涌，且复杂难说的。

　　杨小姐并不了解这位王不仁先生的爱恨情仇。

　　她只是看到了那张脸，就记起自己看过他的通缉令。

　　在没有天眼系统的古代，罪犯的通缉令全靠捕快们用记性硬记。

　　杨小姐被杨守正观主强行逼迫着，背下了近十年通缉犯的样貌。

　　“你太爱管闲事了。”
　　杨守正观主说。
　　“但你最起码得记住，有些人，你是惹不起的。”

　　杨小姐又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确认它还在原位。

　　她推开人群，走进了这位假道士的摊子。

　　“这位老道士。”
　　杨小姐笑意盈盈，语气亲切，把手按在了八卦阵的正中央。
　　说来也奇，道士算命，总爱在桌子上摆个八卦阵，写上让人眼花缭乱的天干地支，北斗星宿。

　　“你在这里骗钱，问过我了吗？”

　　本来被杨小姐挤下板凳的客人还有些怨言，但看到这仗势，就知道有好戏看，顿时连命也不算了，围着两人等接下来的发展。

　　王不仁走道多年，被青年人打过劫、被老年人下过毒，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小的来挑摊子。

　　杨小姐肤白貌美，生得便像尊白玉菩萨，但嘴里的话听上去却是混黑多年的人才能讲出来的。

　　“方圆百里当胡子（土匪）的，打鹧鸪（打劫）的，开条子（卖女人）的，全被我爹一手挑净了，今天老道士来我青云观下，也是想走这条道吗。”

　　王不仁失笑：“小姑娘，这么多算命的，为什么偏偏说我骗钱？”

　　杨小姐得知他落了陷阱，心中窃喜，但面上却还是那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道：“老道士才来吧。”

　　王不仁点头。

　　杨小姐漂亮的桃花眼变成了狡猾的狐狸眼：“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大了是家国存亡，说小了是邻里邻居。这里的算命摊子，都与我青云观是朋友关系，他们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带着友谊，去我青云观拜访，交流道术，互相学习。”

　　“作为朋友，这些道友的水平自然也有我青云观的担保，镇上的人也不用怀疑有假，害怕被骗。”

　　“可老道士，你不是我青云观的朋友。”

　　“不是朋友，那就只能是来骗钱的假道士了。”

　　王不仁没料到，一个松云镇，竟然会有组织性如此强的有活力的□□/性质组织。

　　长安的楼观道虽也有手段弄钱，但绝对不是如此周扒皮式收保护费的方法。

　　其实也是杨小姐长得太像个好人，而好人在他人眼里都是信誉高、不轻易说假话的存在，所以杨小姐胡诌一顿，王不仁竟然信了八分。

　　当然，如果王不仁现在找其他算命的摊主核对，他得出的结论，也会和杨小姐说出的胡话相印证。因为，杨守正观主，是真的会初一十五把这些算命的摊主找上山，敲打一顿，以防有人敢瞒着他卖害命的符水，骗走赶集农民手里最后几个铜钱。

　　但王不仁并不想轻易放弃，他自离开寿王府后，就再也不敢做杀人越货、梁上君子的生意，毕竟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李家的，要是他再犯法，那就是真的不长眼色，可找人是个海里捞针的活计，花钱太快，王不仁身上的钱都不够他再住一晚客栈了。

　　所以，他拿起罗盘，对杨小姐说道：“那小姑娘又能分清什么是真假吗？”

　　杨小姐说：“不是朋友，就是假。”

　　王不仁摇头，说：“有法术，就是真。”

　　男人揭下了自己的山羊胡子，从袖里掏出符纸，眼神坚定又自信，像是戏台开场前的老将军。

　　杨小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做戏。

　　王不仁左手举着符纸，嘴里念叨着三清天尊，右手捏着道家法印，手势变化繁多，直到最后一声高喝，男人右手食指中指合并，轻轻点了下符纸。

　　符纸燃了。

　　围观群众被这神仙般的手段惊吓到。

　　符纸自燃，这样的手段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

　　但杨小姐却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出声大笑：“老道士、老道士，你若是不做这手段，我还以为你是条过江龙，要小心试探你实力，免得错认了神人。”

　　“但是。”
　　杨小姐收了笑容。
　　“你也太让人失望了。”

　　王不仁本想用这绝技打出名声，震慑住杨小姐，但看到杨小姐的神情，他就知道，这不是在虚张声势。

　　杨小姐，是真的觉得他的手段下三滥。

　　但王不仁还是得稳住心神，骗人的核心就在于气势要足，骗子在被揭穿骗局的前一秒，都要让别人、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

　　杨小姐解下腰间的香囊，把它搁置在八卦阵的中央。

　　她从中取出了一粒种子。

　　杨小姐又把自己一直端着的茶杯也放在了桌子上。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宛若画卷上的仕女调香。

　　杨小姐把种子放在掌心，让王不仁和围观群众都能看清：“老道士，我爹说过，道术精髓，不在于正，也不在于奇。”

　　杨小姐将那枚种子搁置在棕褐色的茶杯里。

　　“道术精髓——”

　　杨小姐接过楚随云手里的那壶热茶。

　　夏日炎热，湖边传来淡淡的莲花香，杨小姐两颊生晕，声音清脆可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在于神。”

　　雾气蒸腾而上，更加震撼人心的奇迹出现了。

　　在茶杯里，一朵海棠舒展着植骨，美艳非常。

　　杨小姐也不介意被茶水弄脏了手，她举起茶杯，对王不仁说道：

　　“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

　　王不仁隔着雾气，看着杨小姐，一瞬间只觉恍惚，仿若昼夜颠覆、月宫起宴。

　　而那位最非凡的宫娥，则在月空下对他阐述道：

　　“——此乃非常之道。”

　　闭月羞花

　　王不仁脑子里突然闪过些思绪。

　　但在他要抓住那缕思绪前，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杨小姐在他一心盯着海棠的时候，将香囊里的粉末撒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江湖上最险恶、也是最有用的招数。

　　撒石灰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