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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束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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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呢?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你回过神来。”
皖荨伸出五指在鸾心失神的双眼前晃了晃。
“我虽对北境高门旺族不甚了解,不过想来这史老板既然跟王家关系深厚,行事低调才是良策,竟露财至此,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想来这史家也不是什么高门第的大族,门风颇败,可王氏可是北境大族,如你所说史老板就是王宰相的小舅子,这史家竟然盘上了王家这么大的亲戚,这也太奇怪了。”鸾心道。
“簌仙可曾听过史谦的大名?”晥荨道。
“史奉宣的大名,恐怕四国无人不知,那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难道史老板是史谦的后人?”
鸾心一脸不可置信,关于票号的生意,阮沛让她直接把风云票号给吞了,鸾心还来不及查出史家的背景,没想到对面坐着位人物宝鉴。
“史老板,单名一个松字,正是大儒史谦的第四代孙,想那史谦何等人物,北境先皇阮渝都将他奉为座上宾,当年作为鹿郡修书首屈一指的人物,其功绩让多少大儒望其项背。不过到史老板这一代,祖宗积攒的德行被败的差不多了,史松的父亲史修才智平庸,在北境先皇阮济当朝的时候靠祖宗遗绩混到了北境襄城的驻城都尉,二十年前四国混战瘟疫盛行,与西祁只隔一座山的襄城更是岌岌可危,阮济派王惇,也就是当今皇后和宰相王超的父亲,往襄城接济,不料就在王惇奉旨驾行襄城的当晚,西祁潜入襄城的细作扮作小吏混入王惇帐中,手持匕首欲行刺王惇,被候立一旁的史修识破,史修以命相抗,护得那王惇周全,事后王惇感其行迹,以史修名讳相问,才知其乃大儒史谦后人,王惇得史谦后人救命之恩,诚惶诚恐,命人厚葬史修,并跪拜于史修灵前,大恸三日,当即奉史修的老母亲史夫人为义母,护送至映天府中,以孝礼相待,史修的一子一女更是待之更甚亲儿,后来王惇让嫡子王超娶了史修的女儿为正房夫人,至于这儿子嘛,屡教不悔,王惇方知史家门风无存,只得私下让这史松从了商。”
皖荨对这些豪门秘事如数家珍,听得鸾心和出尘颇入神。
“这北境朝堂还有王惇的时候是二十年前了,那时候皖公子也还是个总角小儿吧,怎么说的跟公子就在襄城似的。”
出尘磕着瓜子,感觉自己跟在听书似的。
“诶……出尘姑娘不看看我平时都在哪儿晃悠,书院啊,书院里可全是读书求官的书生,把当朝大吏的复杂关系理清楚,这可是必修课啊。你要想听,我连今天哪位大人歇在他哪位夫人的房里都能说出来,还不怕你去翻墙求证。”
皖荨撇了眼还发着呆的鸾心,又道:
“这史松是王家的人,在北境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史松他姓史,史谦的史,这么大一个姓儿背在身上,你让他明目张胆地投身下品行商,他拉不下那个脸,王家肯定也是不同意的,据说史松认了个义子,让这义子打理票号的生意,明面儿上风云票号如今不姓史也不姓王,御史台那些上谏天子,下监百官的老头就算知道这票号跟王家的关系,也不能怎么样。至于那风云票号明面儿上的主人嘛……”
皖荨顿了顿,卖了个关子,瞧着鸾心侧头望向了她,才扯了扯嘴角道:
“风云票号的老板恰好你认识的,簌仙。”
皖荨瞧着鸾心眼眸抬了抬,看着他,大眼睛能发光似的,皖荨笑开了。
“风云票号的老板叫邝满”
风云票号的邝老板此时此刻正以护国寺第一香客的身份领着一个扎着总角的稚子在护国寺膳房用斋。
膳房外的一株百年老树的秃枝上已经冒出了娇嫩的新芽,正午时分,阳光落在新芽上,星星点点的淡绿薄黄,寺中敲钟毕,余音犹绕,小沙弥将准备好的素斋摆好,捧着木盆,伺候阮沛盥手。
有位小沙弥往香炉中放了些金橘皮,蓓苠叶,焚烧之后,散发的味道好似果香。阮沛认得他,是护国寺调香的真言。
“真言,你走路带香啊,往里一走,我还以为是叔父府上的哪位姑娘呢。”
这护国寺小沙弥有很多,不过做香料的也就真言一人,起先不过调香图个趣儿,送给护国寺大方的香客作答谢礼。
不过真言的香料重在味儿新,不似寻常香粉味儿,在加上香料实在有限,这香料倒成了稀罕物,如今这香成了映天城里的女子地位的象征,这是映天的贵女才有得起的味道。
薛郯嚼了嚼嘴里的糖酥花生,一脸疑惑地瞄了眼真言的光头,薛郯暗自感叹过很多次了,长得太像姑娘,真不是位比丘尼?
真言听见了薛郯的调侃也不答话,只是低了低头,忽而又道
“王爷,府上来了位女香客,在山下的西厢房等了整一夜了。”
真言朝阮沛揖了揖,就随摆饭的小沙弥一同退了出去。
“府上女香客?莫不是夜鸾心?”
薛郯朝阮沛笑出一朵花,阮沛每年都会带薛郯来护国寺斋戒十日,护国寺净地佛门,实在太无趣了。
阮沛按了按薛郯的后脑勺,示意他专心用斋。
若是到了夜鸾心杀到护国寺来找他的那天,阮沛猜她一定换身男装,带把匕首,揪着他的衣领,炸毛来一句:
“邝老板,斋戒时间太长不怕误了生意?”
自把鸾心收做账房先生那日之后,阮沛就一直等着鸾心怒气冲冲地冲到他面前,盼着她那副要把他咬死的表情。
这都好几天了,她居然还没来,阮沛等的不耐烦了,时间也太长了,她手下那些人如此没用?总之有些不对劲。
现在来的女香客,阮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薛郯见阮沛好一会儿没动筷子,道:
“叔父,是皇后跟前的怜儿?”
这小子终于舍得动脑了。
阮沛斋戒的地方是护国寺紫钟山山顶上的静心阁,女客禁入,女客都被安排在佛堂庙宇林立的山脚。
阮沛斋戒,府中女眷没那胆子无事来寻他,若有事,也是管家何忠带着。
如今这位,无人通报,等了一夜,阮沛猜,真言身上的香味让怜儿猜出了身份,托他通报,这真言,恪守槛外人的身份,寡语少言,两耳不闻窗外事,却愿意帮怜儿这个忙,怜儿果然有些手段。
怜儿的事儿在府中折腾了好几日了,磨的差不多了吧,母后使出来的这招,他得稳稳接住才行,阮沛挠了挠鬓角,慢悠悠地往嘴里放了粒花生。
三日后,天还没亮,何忠带着王府的几个小厮驾着马车,早早地候在了护国寺门口。
寺中,鸡鸣几声,晨钟敲毕,薛郯散发跪在护国寺一偏僻的祠堂中,堂前案几上置一灵牌,灵牌上的字却被黑纱蒙住,阮沛拿出一锦盒,从盒中取出一束发的饰物,执一木梳,将薛郯的头发束好,别上束发冠。
“鱼须金束发,上嵌夜明珠,郯儿,束发礼毕,下山之后就往军中去,在萧晋手下修习军策谋略,记住暗杀用毒之术不可取但不可不防,那日坠町的血苔,名贵但不过是普通的毒药,这世上还有名不见经传的奇毒和各种夺人姓名的方法,凡事先动脑保命再论其他。”
阮沛带着薛郯沿着山间的青石台阶下山,老远就看见怜儿候在了“女客止步”的木牌下,瞧见阮沛远远行来,规规矩矩地驼背蜷腰,以婢女的姿态展露一身的战战兢兢。
薛郯老远就瞧见了怜儿,打定主意不与她同行,知会了阮沛一身就往寺门跑去,从怜儿面前风一样掠过,只听见怜儿小声道:
“薛公子大好。”
阮沛离怜儿还有十步的距离,怜儿就跪了下去,头磕在青石地面上,浑身止不住颤抖。好多天过去了,终于见到了阮沛。
阮沛站在怜儿跟前,怜儿瞧着阮沛的一片衣角,抽泣起来。
哭了一会儿,阮沛也站了一会儿,怜儿的啜泣夹杂在从山顶卷过来的冬日寒风中,凄凄惨惨戚戚,真正孑然一身,了无依傍的哀痛,痛极哭声理该如此。
能让她全须全尾地从府中跑到这护国寺,韦敏恐怕下了不少心思,韦家人聪慧可见一斑。
“本王再问你一次,当日薛奎安是怎么死的?”
当年不到十岁的阮沛就问过,彼时年近十五的怜儿闭口不答,不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没逃过幼年阮沛的眼睛。
多年过去了,母后终于找准时机把目睹薛奎安死状的人送到了他面前……
六王府凝妃的居所,今日的午膳时辰是推了又推。
王蔓凝在榻上歪了片刻又直起身来,外间跑进来位满头大汗的小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气喘吁吁:
“小的们跑到了护国寺边上了,瞧着王爷的马车还候在门口,倒是那薛公子往外跑的急,城墙根子上买了根糖葫芦就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