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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高先生的日记本 ...

  •   2015年5月15日 天气:晴

      姥姥家的房子下个月可能就要拆掉了,因为要改建。

      现在姥姥也搬到了我家这边的小区住。

      不过我很喜欢那个地方,喜欢那个院子,喜欢那里发生过的事情。

      于是今天拉着阿黄回了一趟乡下。

      这边已经荒掉了。菜地里杂草丛生,绿油油一片,本来看着还算整洁的平房小楼可能是因为少了人气露出了破败斑斓的痕迹。

      鸡和兔子姥姥前几年就已经不养了,一屏翠绿的葡萄藤也无迹可寻。

      看来看去,只剩下歪歪斜斜的木门上被撕掉一半的那张关公有些熟悉。

      阿黄把车推进院子,踩着延伸到房顶的树的枝杈,几下爬了上去,小腿肌肉紧绷着,被洗白的牛仔裤描摹出劲瘦的线条,浅蓝色的t恤衫附在后背上,刻出两块蝴蝶骨。

      我倚靠在墙边,等他拉我一把。

      对,没错,因为我真的不怎么喜欢跑跳,如果不是为了健康,我真的一点运动也不想做,因为好累。

      “高杨。”阿黄探出半个身子,准备把手递给我,然后看着我慢吞吞又很笨拙地扶着树枝,“对,左边那个,踩好了,手往边上扶一下,低头,哎,对,来手给我。”

      我抓住那根粗壮的主干,抬头却撞了一脸树叶,落了一脸灰。

      “呸。”我甩甩头,眯着眼睛手在空中乱挥,然后就感觉手腕被握住了,用力往边上带了一下。

      “抬脚。”阿黄的声音从斜上方传过来,我尽力睁眼看了一下,稳稳地落在了屋顶。

      我兴奋地看向远方,虽然发现视野并没有变得宽阔,却还是激动的,这是我第一次爬房顶:“耶!”

      然后我就感觉有手帕落在了脸上。

      阿黄举着手帕,把我往里面拉了拉,在我的额头和脸上擦了半天:“你这,爬个房都能落一脸灰也是真行,别站那么远,往里面一点。”

      我皱着脸让他擦。

      好一会我平静下来,手撑着身体,一腿屈起一腿伸直,坐下,看着远方的高楼。

      阿黄干脆往我伸直的腿上一躺,打了个哈欠。

      于是我顺手撸着他的头毛。

      “杨杨你出国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可能是因为放松,我好久没听过的腔调又破了表面的壳子冒了出来。

      柔韧的发丝穿过我的手指,被一次次压倒又挺立起来:“没呢,哪有那么快啊。”

      “哦。”于是小声应了一声。

      我从边上揪了朵不知道怎么长出来的牵牛花,吹干净上面的尘土,憋着笑放在他头上,可能是花瓣碰到了耳朵有些痒,于是想要蹭一下,但是被我死死摁在了腿上。

      “阿黄别动。”我一本正经。

      他听话地不再挪动,但是我觉得他应该意识到我在干嘛,因为我看见他勾了勾嘴角,好像有些无奈,带着点不再试图挣扎的意味,把手臂搭在脸上挡住了眼睛,嘴里感觉有什么东西似的,吐出的字有些含糊:“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玩够了,最后拍了拍他的脑袋,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七月份吧。”我笑着,“想提前去了和爸妈在那边转转,顺便熟悉一下环境。”然后说:“阿黄我到时候给你发照片呀。”

      我听见他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了,于是松开他的头发,把手撑在身后,干脆两条腿都伸直,看着天上慢慢被风撕碎的一朵原本很厚的云。

      大腿上的脑袋又像是不乐意一样蹭了蹭,可是我没太注意,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一边想着以后的事情,期待远远大于离开家的惆怅。

      真安静啊。

      只有叶片的碰撞声和吹过耳畔的风声。

      阿黄躺够了,腿一弯使劲一撑,腰部肌肉紧绷着站起来。

      虽然有点心虚,但是我还是指着他噗哧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黄你的头发哈哈哈哈!”

      我刚刚有点过头,把他的脑袋揉成了一个鸡窝,上面还别着一朵紫色的牵牛花。

      阿黄伸手一摸,指尖正好碰到柔软的花瓣,挑了挑眉看着我,扭过去故意矫揉造作地比了一个兰花指走了几步。

      我瞟了一眼就喷笑出声,然后故意低头不看他,揉着笑疼的肚子,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又伸手揪了几片手边的叶子砸他:“你别逗我我笑得好难受。”

      再抬眼,那朵花被他捏在手里,柔软的发丝依偎着他的指尖,整理成来时的模样。

      天色已经不早了,太阳像破掉的溏心蛋,流出醇厚的蛋液,慢慢流淌到整个天幕。

      阿黄双手插在口袋里,背着光掂着脚看我,可能因为刺眼,于是眉毛压的有点低,还刻意板着脸,显得有些凶凶的。

      我睁大眼睛伸手:“你瞪我干嘛?”

      他几步走过来,还是没忍住,笑意从眼角与嘴角偷偷溜出来,握住我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带。

      我手一撑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笑着问他:“我们回家吧?”

      进门前,阿黄突然喊住我:“高杨。”

      “我会来追你的。”

      然后也不等我的回答,进了屋。

      只是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他要追赶什么。

      「页边小记」

      追身不由己相隔的那三年光阴。

      『21岁』

      2017年8月15日 天气:晴

      回学校了,好累。

      2017年8月17日 天气:

      疲倦是溺着波纹的深海,耳边朦胧暧昧的语言是为我吟唱的安魂歌吗?

      2018年1月1日 天气:

      现在是1:24,新年来了。

      我没过好我的二十岁。

      刚刚来的时候的新鲜感已经过了,剩下的是怎么也收拾不干净的自己。

      为了琐事奔走是常态。

      明明成绩还可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有什么都不思考,完全沉浸在音乐中才能获得些许安稳。

      爸妈怕我吃苦。

      可我没觉得苦,刚来的时候听不懂别人讲话就捧着德语书一句一句学,父母回国后就一个人忙来忙去学着照顾好自己,考试周抱着书钻进图书馆对着语法书熬夜赶论文也不觉得累,只收获了很多很多的充实感。

      吃苦这种事情,往往是看的人觉得你苦,你沉浸在其中时,却无知无觉,并不觉得难以承受。

      可是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呢?我好像不认识我自己了。

      前段时间和他们去玩。

      他们在远处笑闹,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加入。

      而我却站上了悬崖,虽然离崖边很远,却也能清楚地看见远处的海浪一层一层翻涌而来。

      白色的浪花就像骸骨,被吞吐着。

      我突然想起了古希腊的女诗人萨福。

      一个五十五岁为爱情从卢卡特的悬崖上跳入海中的女人。

      想着若是身亡,便是为爱情殉葬,若侥幸不死,便重获新生,不再为这段情嗔痴。

      西方世界的跳崖是一个经典的文学符号,是模仿太阳的仪式。

      “大海是太阳的坟场,宇宙活过了多少天,海底就埋葬了多少颗太阳。渺小的人,从悬崖坠落海底时,若是能浮起,便像每日黎明的太阳一般,是一个全新的生命。曾经的爱与恨,恩与怨,种种束缚着他的锁链,在这一瞬间被一齐剪断。”*

      我好像站在悬崖边上,又好像已经坠入了海中。

      我不需要为爱情以身殉海,可是海水能不能让我也重获新生呢?

      迷茫杀人。

      「页边小记」

      你什么都不肯和我说,问你你也不肯说,从来只是笑着让我加油。

      高杨,你以后如果依然这样不信任我,我会生气。

      2018年2月3日 天气:阴

      最近好一些了,开始主动研究未来的发展方向,做了很多很多的风险评估,却得到了自己不愿意做的过于安稳的工作。

      不是说这份职业很容易就能获得,不是说这份职业的安稳有什么不好。

      只是我不甘心,我真的很不甘心。

      我不反对安稳,毕竟我不算是特别喜欢去尝试的性子,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保守到想要做一份二十年如一日的工作,想要一场一眼就望得到边际的生活。

      说我理想主义也好,不现实也好。

      我只想成为千万艺术殉道者中的一个,即使飞蛾扑火。

      『22岁』

      2019年4月21日 天气:晴

      我完蛋了。

      我喜欢上阿黄了。

      我完蛋了。

      「页边小记」

      我的荣幸。

      2019年4月22日 天气:晴

      现在是0:08,我还没睡着,干脆起来。

      我现在在美国,目的是给阿黄过个生日,所以我悄悄地来的,本来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我现在只想缩在宾馆,完全不敢去见他。

      我看了所有的日记,看完发现自己笑得好开心,我不知道自己笑中有多少是因为阿黄,但是我很心虚。

      我昨天去看了阿黄和他的朋友的演出。

      在学校里面,一个不是很大的舞台,不需要门票。

      所以我溜进去随意找了一个座位。

      那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了。

      光束旖旎地打着。

      「

      You don’t have to feel like a waste of space

      You‘re original, cannot be replaced

      」

      我托腮看着那个舞台上又熟悉又陌生的小朋友。

      我多久没见到阿黄真人啦。

      「

      If you only knew what the future holds

      After a hurricane comes a rainbow

      」

      小朋友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皮带懒洋洋地挂在腰上,抬手时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小腹的劲瘦轮廓。衬衫尺寸有些大,解开了领口的几颗扣子,露出里面的背心,脖子上挂了一串银色的吊坠,我看不清楚是怎样图案,只是每每舞台灯光打过,就看见它反射的光。

      蓦地,整个场地像爆炸了一样,好像有人撕破了暧昧的表面,灌了几吨的灿烂进来。

      「

      Cause baby you‘re a firework

      Come on show ’em what your worth

      Make ‘em go Oh, oh, oh!

      As you shoot across the sky-y-y

      」

      阿黄高举着左手,微微低着头,手腕上缠绕着我不知道哪一年送给他的手链,绕了好几圈。

      我身边的观众都站了起来随着台上的人的演唱舞动着身子。

      只有我一个人坐着,有些手足无措。

      阿黄弓着腰,麦克风被他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本来一直侧着的脸突然正了过来。

      他的妆很重,眉眼压着,五官描摹得太明显太锋利,盯着你的时候让人有一种想要扑上来撕咬的错觉。

      「

      Baby you’re a firework

      Come on let your colors burst

      Make ‘em go Oh, oh, oh!

      You’re gonna leave ‘em goin‘ Oh, oh, oh!

      」

      可是当他站直身子掀开眼皮,我看见他眼睛里有明火炸开。

      像是灿烂到好像马上要划破夜幕的星星,燎亮了半个天空。

      我懒得去想是不是灯光在他眼睛里的反光。

      「

      Boom, boom, boom

      Even brighter than the moon, moon, moon

      」

      他的认真,他的执着,他的热情被舞台边上的音响燃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

      Boom, boom, boom

      Even brighter than the moon, moon, moon

      」

      阿黄喘着气,额上是亮晶晶的一片汗水,脸上终于出现了我熟悉的那种刚刚被压抑在舞台氛围下的真的开心的笑容。

      他热爱舞台,也无所畏惧。

      一如以往地相信着,他爱的就是最棒的,最好的,最珍贵的。

      下一首歌开始了,我和来时一样,悄悄溜出了门。

      回到宾馆,我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发红发烫。

      阿黄长大了。

      但是高杨完蛋了。

      「页边小记」

      你说我眼睛里有星星。

      其实是因为我感觉我看见你了。

      我一直以为我看错了,但是我把这份错误当作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开心了很久。

      见到你我就很开心。

      我爱的当然是最棒的,最好的,最珍贵的。

      比如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高先生的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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