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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高先生的日记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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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8月31日 天气:晴
今天和阿黄还有阿姨一起去学校报道,不过我去四年级的教室,阿黄去一年级的教室。
有点激动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低年级和高年级的学生作息好像不一样,我们下午要多上一节课的,所以可能还是不能和阿黄一起回家。
今天包了新书的书皮,老样子把语文书和思想品德书看完了,我发现语文书上的故事好像越来越少了,不过还是很好看。
2005年9月7日 天气:晴
开学一周基本一切安排都步入正轨。
小学高年级和低年级的作息差别还蛮大的,比如我们下午要多上一节课,所以即使阿黄也开始上学我们也真的很难碰上,毕竟四年级的教学楼与一年级的教学楼几乎横跨了一个操场那么远。
不过阿黄会等我一起回家。
我在教室上课的时候阿黄一般会在自己的教室写作业,然后等我下课去敲敲门,喊一声:“阿黄走了。”然后小朋友会飞快收拾书包跑出来。
偶尔遇上我们老师拖堂,就提前锁了班门来到四年级教室门口趴在栏杆上或者盘腿坐在门边,等到我急急忙忙出来就一个激灵从地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笑嘻嘻地喊我:“杨杨回家。”
路上再闲聊几句班里发生的有意思的事情,很快就到家啦。
今天妈妈尝试做新的菜,但是不太成功,但是爸爸眨眨眼让我不要在餐桌上说出来,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明白。
吃完饭爸爸给我塞了两颗糖。
我不喜欢吃糖,明天全给阿黄好了。
2005年9月17日 天气:晴
今天带着阿黄去了我乡下的姥姥家。
姥姥姥爷都是很朴实的人,脚踏实地,一生与土地为伍。
熟悉的水泥地,小平房,以及房门口可以遮阴的葡萄架子。
小园子里是整整齐齐的几茬青菜,和一摞摞鸡笼和兔笼。
话说过来自从我学了鸡兔同笼问题,我就很难正眼看这个场景。
阿黄一直有点怕生,即使他努力去表现自然,也还是会在一开始有些拘谨。
认识了几年我终于知道初印象都是假象,这孩子只是看着乖乖巧巧,但是确实懂事,可是倔脾气一上来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但阿黄还是从我身后主动上前去问好了,之后就红着脸站在那里被姥姥姥爷摸着脑袋夸真乖。
姥爷家的屋子里很昏暗,但是感觉很好,古旧的木桌木椅被时光刻上一道道斑驳。
阿黄被姥爷带进屋子里,而我在后面握着姥姥的手慢慢走在田畦上。
姥姥的手又厚重又粗糙,茧子和层层裂口割得我的手有点痛,姥姥真的很辛苦,一直都很辛苦。
“杨杨你看小兔子!”阿黄手里不知道捧着什么,压着近乎雀跃的步子又急促但是稳稳地奔向我。
我凑过去看,是真的很小很小的小兔子,阿黄两只手就能捧住的小兔子,眼睛还没睁开。
“好可爱呀。”阿黄眼睛乌溜溜的,看看小兔子,又看看我。
姥爷操着一口方言在屋门口喊着阿黄让他把兔子抱回来,太小了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会冻坏的。
于是我又跟着阿黄跑向屋子。
姥爷脚边有一个大的红色塑料桶,很大,几乎到阿黄的胸口。
姥爷揭开盖子,和下面一层麻布,里面都是小兔子,一只一只挨在一起,耳朵不时动一动,真的太可爱了。姥爷把阿黄手中的小兔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然后笑呵呵地推我们去屋子外面玩。
姥姥把鸡从笼子里放出来,它们也不跑,就跟着扇扇翅膀,在菜地里迈着步子走来走去,不时用爪子刨刨地,再啄几下。
姥姥还特意放了一只已经长大了的兔子出来给我抱着玩,阿黄在我旁边蹲了一会,摸摸兔子耳朵,看看兔子红红的眼睛,就跑到一边追着也不知道是公鸡还是母鸡满院子跑。
真的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大兔子也很乖,只是真的好大一只,感觉有我一只小臂那么长,它把脑袋从我的臂弯里探出去,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就懒洋洋地不动了,然后合上了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我听姥姥的话把兔子塞进了笼子,然后又帮着把鸡笼的门打开,等姥姥把鸡塞进去。姥姥笑呵呵地让我把阿黄找过去,准备吃饭。
我才意识到刚刚一直在旁边笑闹的小朋友好像安静了很久。
我把园子转了一圈,还是没看见阿黄,我开始慌了。
“黄子弘凡!”
我喊了一声,目光掠过所有可能藏着人的角角落落,急急忙忙地在田畦上跑来跑去。
当我跑到第三圈的时候,我准备回屋子去喊大人,结果听见有人喊我,还是从上面喊我。
“杨杨杨杨!”
是阿黄。
我迷茫地抬头,下一秒整个人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更是生气。
这个破孩子爬到树上去了!
开什么玩笑这么高的树他怎么窜上去的!
为什么属兔子不学点好的既不爱吃萝卜也不爱吃青菜但是跑得比谁都快!
还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去了!
开什么玩笑!
我觉得我整张脸都被憋红了,又不敢大叫怕他一不小心被我吓到摔下来,于是只好憋着惊惧带来的想要尖叫的念头,尽量心平气和:“阿黄,你下来,姥姥说要准备吃饭了。”
然后我在心里倒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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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弘凡小心翼翼地踩着枝杈手脚抱着粗糙的树干,慢慢滑下来。
在他的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我冲了上去,一弯腰,提起他的领子把人放在膝盖上,对着他的屁股隔着裤子就是一巴掌。
“疯了吗爬那么高?危险不危险!”我一阵后怕,又是没忍住咬着牙抬手又给了他的屁股一巴掌,“摔下来怎么办!”
我觉得他应该被我吓到了,因为当他被我从膝盖上拎下来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木呆呆的,愣了半天,看见我可能是生气发红的眼睛和脸,“哇——”一声哭出来。
一边抽噎手一边在口袋里掏来掏去:“给,给你的呜呜哇哇哇哇哇!”
看上去又委屈又难过。
我拽着他一直挣扎的胳膊生怕这孩子一会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然后看了一眼他塞给我的东西。
是他刚刚爬的那棵法国梧桐生的小果子,圆圆的,有点刺,一串连起来像是不太聪明的樱桃。
我抿了抿嘴。
心一下子就软了,然后刚刚所有的怒火仿佛是泄了气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
但是担心还是担心,后怕还是后怕。
深吸一口气。
我把小朋友揉眼睛的手拿开,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红红的眼圈。
我尽可能让自己严肃一点,可是一开口我就知道自己破功了:“哥哥向你道歉,刚刚不应该打你,哥哥刚刚被你吓到了太着急了,万一不小心摔下来怎么办?”
真的吓死我了。
我宁肯看见他站在我面前哭也不想他像刚刚一样站在树上挥手对我笑。
真的我觉得我能少活十年。
阿黄又抽噎了两下,瞪大眼睛看我,眼泪倒是不流了:“哥哥喜欢吗?”
我把那团小果子握在手里,硬硬的扎扎的,但是我知道只要我使劲,里面都是软软的茸茸的毛。
“哥哥喜欢。”我认输,叹了口气,抱了抱小朋友,“但是哥哥更喜欢你,所以你不要再让哥哥担心你好吗?”
我话说完就感觉哪里怪怪的,可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哪里怪怪的。
阿黄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一直懂事,于是小心翼翼把手塞进我的手心里:“杨杨对不起。”
另一只手又在口袋里掏来掏去,抓了把果子往我的口袋里塞:“杨杨喜欢就都给杨杨,杨杨别生气。”
然后拍了拍我鼓鼓的口袋,带着点郑重其事:“我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我真的很无奈,只好在心里默默念一句:希望吧。
牵着小朋友的手带他回屋子里吃饭,我想以后还是得看着点他,他没影的也太快了点。
晚上我和阿黄坐在门口的葡萄架子下面,像门檐一样的葡萄架子上爬满了挂果的葡萄,一片青碧,特别好看。
我坐在一个一晃就吱吱呀呀叫喊的木头椅子上,举着一个大蒲扇赶着飞来飞去的蚊虫,阿黄光着脚盘腿坐在我脚边,手里是捡来的梧桐树叶,他试图用叶片叠出来一只小勺子,就像老师教的那样。
姥爷搬了小板凳出来,还拿了一把大剪刀和一件牛奶纸箱。
“杨杨啊。”姥爷喊我,“来给姥爷写几个字。”
我把蒲扇放在椅子上,身边跟着阿黄,手里还在摆弄着梧桐叶和梧桐果。小朋友很乖,上午之后就再没出过我的视线。
姥爷“咔擦咔擦”用剪刀剪了一块硬纸板,递给我一根不知道是我什么时候忘在这里的水彩笔。
“姥爷写什么呀?”我扭头。
姥爷把纸板放在本来摆着小酒杯的小桌子上:“杨杨就写:‘已撒农药,食用后果自负’就行。”
“最近总是有人经过马路边上的那块地,种的好好的玉米都给掰了。”姥姥一边说着一边把围裙挂在挂钩上,揉着手,即使现在还不算冷,但是姥姥的手也红红的。
“姥姥涂这个。”阿黄光着脚跑进屋,从背来的小包里拿出一管护手霜,是阿姨今天早晨塞进他背包里的。
“姥姥不涂,姥姥不涂。”姥姥乐呵呵地坐在小板凳上,还是接住了飞扑过去的小炮弹,“凡凡自己涂,自己涂。”
我勾了勾嘴唇,摇摇头继续写着我的纸板。
姥姥拗不过那个小朋友的。
“姥姥涂姥姥涂。”阿黄在我身后吵着,然后安静了一会,就听见阿黄又问了一句,“姥姥还疼不疼啦?”
我扭头,看见小朋友揉着姥姥的手,还像鼓风机一样对着姥姥的手“呼呼”吹着气,姥姥笑得开怀:“姥姥不疼,姥姥不疼,凡凡真乖。”
我点下最后一个点,把纸牌子举起来看了看,没写错字,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杨这就是那几个字是吧?”姥爷从小桌子下面拿出一副老花镜,眼镜盒上染的颜色已经很淡了,不知道用了多久。
姥爷小心翼翼地接过我递过去的纸板,问我:“这个字是‘药’?”
我心里一酸,伸手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姥爷听。
姥爷眯着有些浮肿的眼睛,仿佛弯成两道皱纹。
“不行啦不行啦。”姥爷呵呵笑着,“这辈子都不识字,学也学不会。”
我把牌子从姥爷手里拿出来放在门边:“我会写字,姥爷以后写什么都找我,我什么都会写。”
硬扯着姥爷的手,我嚷嚷着要吃葡萄,把姥爷从小板凳上拽起来,阿黄一听也拉着姥姥过来在我旁边跑来跑去。
姥爷拿起一边的勾子,轻轻在葡萄架子里一带,一串青绿色的葡萄就被勾了下来。
洗过的葡萄挂着水珠,皮有些透明,包裹着甘甜的汁水,一颗颗码在盘子里。
我和阿黄背靠背坐在椅子上,一边把葡萄塞进嘴里,一边听着今年最后一场蝉鸣,蹭了一身清凉。
「页边小记」
高杨哥哥好凶。
梧桐果作证,你先表的白。
2006年4月6日 天气:晴
春游啦。
理论上高年级的学生是不去春游的,但是我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因为一些事情推了我们的春游,所以今年补给我们一场。
其实并不是很有意思的项目,因为全市只有这一个大型公园,里面的游乐设施都是从很小爸妈都会带着去的,玩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可能和同学一起去感觉就不太一样,明明很无趣的项目大家也十分开心。
最开心是野餐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起,玩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游戏,虽然我因为觉得挺傻拒绝参加只当旁观者,但是看输的人接受惩罚我还是看得很高兴的。
我踩在花坛边沿晃来晃去有些无聊,然后就看见一年级的小朋友们走了过来。
以前不觉得,现在看一年级的小朋友们是真的好小一只。
男孩子和女孩子并排走,一个对着一个手拉着手跟着老师,牵着的手还甩来甩去,总之是一幅能让路边行人都会心一笑的画面。
“杨杨杨杨!”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才突然意识到阿黄作为一年级的小朋友也来了。
我看他在队伍里跳起来向我挥手,拉着他的小姑娘好像有点扯不住他。
于是笑着也冲他挥挥手,示意他扭过去好好走路。
结果同桌他们凑过来,一脸不怀好意,声音矫揉造作:“杨杨杨杨~”
这群人脑袋不好吗?
“我们家小朋友,瞎起什么哄。”我白了他们一眼。
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什么时候阿黄不叫我哥哥啦?
下次还是要让他老老实实喊哥哥。
小学最后一次春游,值得珍惜和纪念。
「页边小记」
嗯,你们家小朋友。
『14岁』
2010年10月18日 天气:多云
初三的学生一定要好好学习。
这周末还要去声乐老师家里上课。
今天下雨,闲着没事把之前的日记翻了翻,看到好多次阿黄阿黄阿黄,有点怀念。
好久没有见到阿黄啦,虽然住在对门,但是初中和小学的作息完全不同,而且他也开始学各种东西,我平时除了学校的课程还要继续学声乐。
阿黄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上次他和他的那群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我和他打招呼他还扭头当作没看见我,别别扭扭鼓着嘴,不过后来再见面又好了,也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
不过我还是有点惆怅。
我长大啦。
小朋友也长大啦。
「页边小记」
你不来找我玩我很伤心的。
『16岁』
2012年9月8日 天气:晴
我和阿黄又开始一起回家了,不过我在高中部他在初中部。
附中离家里挺远的,我们骑自行车也需要四十分钟左右,不过两个人还可以说说话,就感觉还比较快。
阿黄高了好多,身上也带了点锋芒毕露。
今天晚上值日我稍微有点晚,推车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已经等了一会了。
少年人身材颀长到有些瘦削,弓腰向前扶着车把,单腿撑着地,微眯着眼。见我来,挥了挥手,然后使劲一蹬地,车轮左歪右扭了两下,才慢慢悠悠晃成了向前的模样,习惯性地拨了一下铃铛,洒下一连串清脆。
我跟在他后面避开稀疏了许多的人流。
“高杨你毕业了是准备出国吗?”趁着人少,阿黄双手松开车把背在脑后侧脸看我。
“扶好了,注意安全,”我习惯性地皱眉对他喊了一句。
他啧了一声,但还是乖乖把手放在车把手上。
我想了想:“如果下定决心学音乐的话,就打算出国。”然后笑着看他,“但是还有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定下来,出国占的可能性大一些。怎么了?”
阿黄不知道怎么了也不回答我,过了很久才小声憋出来一句:“那大概多久回来一趟啊?”
我噗哧笑出来,摇摇头。
长大了也还是小朋友。
我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和他并肩,右手控制住车把,左手使劲捋了一把他的头发:“怎么,我还没去你就开始想哥哥啦?”自行车顺势直接到了他前面。
然后听见他有点恼羞成怒地在后面喊:“我才没有!高杨高杨高杨高杨!你还说我你自己也不注意安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回头看他,抬头看天,风滑过面颊,带着不知道哪里的桂子的味道,路灯下的丁达尔效应映出了一场灰尘的舞。
真好,笑笑闹闹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只是当时的小朋友还很乖,不像现在这样,一逗就炸毛。
『18岁』
2015年3月15日 天气:雨
最近忙着申请学校,需要各种成绩,从语言到学校的成绩,快忙疯了。
阿黄选择音乐其实是在我的预料之内的,毕竟家庭氛围熏陶着,他学钢琴和声乐应该比我还要早一些呢。
我其实是有点开心的,有一种“一路有你”的感觉,哈哈哈。
成年啦,但是没什么感觉,还在爸妈身边待着,还是那群朋友陪着,还是那些风景看着。
好像没什么责任需要我承担。
有些失望,有些奇怪,又有些期待。
「页边小记」
我也很开心你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