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三十载》水平天远

2、第 2 章

　　第二章

　　“小莲，我那件翠色罗裙呢？”尹沁在箱柜中翻了又翻，却怎么也不见那件翠色织羽罗裙。

　　那裙子是她生辰的时候尹治送给她的，虽不似明珠金石般贵重，倒也珍惜的很，尤其是围绕在腰间的羽毛，那可是从红腹锦鸡上一根根拔下来的，艳丽非常，能比得过它的也只有当朝最得宠的娘娘头上的翠羽簪了。

　　可惜翠鸟实在难得，除却宫廷命妇，旁人是寻不来的。

　　小莲一听说尹沁要找那罗裙，头都大了：“小姐，那裙子不是才给二小姐了吗？”

　　“什么时候给的，我怎会不知？”尹沁双手叉腰，风雨欲来。

　　大小姐和二小姐不对付，这是尹府上下都知道的。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大小姐也能把后院搅得地覆天翻，不争个明白是绝不罢休。但仆人们也从不为难，遇事也不用分辨是非，只需记得：大小姐做的皆是对的，错的都是二小姐。

　　这么做的缘由也再明显不过。大小姐尹沁是正经的嫡出的千金，外婆是先帝的妹妹大公主，舅舅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王栋，母亲王氏的母家背靠朝廷，虽说现今各路道学盛兴，多要求妇人谨行，但尹宰相尹闻与其相处也需处敬着。

　　道学就算大过天，能抵得过帝王权术？

　　相比于王氏，二小姐的娘身份不提也罢，府中丫鬟得了主子的恩宠，生了男丁，从此也成了半个主子。这档子事不甚光彩，只把男丁报抱给了王氏，唤作尹治，后来又添了尹沁，便一起教养，二人也格外亲近。

　　没想到这丫鬟也是个有能耐的主，过了一年，竟又添一女，这就是二小姐尹泠。王氏教养那兄妹也分不出精力，便由生母自己教养，这丫鬟才分了间别院，当了姨娘。

　　“小姐，您忘了，前两天后头梅园子里。”小莲拉尹沁坐下，给她斟了杯花茶。

　　尹府后头有个梅园子，现下是槐月，倒也没多少人去。尹沁闲去转悠，却瞧见了尹泠拎着裙摆抹眼泪，尹沁向来厌她，觉得这人忒作，瞧见她哭倒有些说不出的畅快。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尹沁佯装关心，语气却抑不住地微微上扬。

　　“我罗裙坏了。”尹泠眼含清泪，瘪着樱唇。

　　尹沁知道这二小姐的裙钗素来是比不得她的花样繁多，款式精美，便假意道：“罗裙坏了换一条便是了，这也用得着哭。”话锋一顿：“到底不是正院儿的姑娘，没个胆魄。”

　　每回尹沁说到正院、偏院这种话，尹泠总要把尹沁不识大字的事搬出来说道说道，但这回尹泠倒是乖巧得很。

　　“我常年在偏院，罗裙也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做两身，现下罗裙坏了，便只能穿着粗布衫，姐姐你是知道的。”

　　“我娘说我本就没什么身份，往日与姐姐你吵闹是不知礼数。姐姐你最知教养，不与我计较。”

　　“我以后见着姐姐自会守着规矩，再不给姐姐添麻烦。”

　　说罢，尹泠拿着帕子轻轻擦着眼角的泪，那帕子倒不像尹沁常用的蚕丝绢花帕，而是素色锦帕，上面细细地压了暗纹，帕脚隐约还绣着些字迹，看着倒是用了些时候。

　　字，尹沁是一个不识，但尹泠的话却说得尹沁虚荣心急速膨胀，语气也活络起来。她甩了甩手：“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计较的，我箱柜里的罗裙你随便挑一件穿吧。我母亲前两天又叫李锦记的人过来给我量了两身蜀锦的广袖，我正愁珠楼里放不下呢。”

　　尹泠一听这话仍是蹙了眉：“姐姐的裙衫向来贵重，妹妹身份卑贱，这般怕是又逾了矩。”

　　尹沁见尹泠这般乖顺，连声道：“无妨无妨，给你一件也不碍事。”

　　“小姐……”小莲在一旁正要说话，尹泠敛了眉，低声道：“那便多谢姐姐了，能得姐姐赏的罗裙，我也不在乎旁人怎么说了。”

　　尹泠挑的恰好就是那条翠色罗裙。

　　尹沁想起这事，终于后知后觉：“这个尹泠，真是下作。上一年生辰她也送了礼，岂会不知二哥送我的什么？”

　　小莲只觉东西送出去了就没有拿回来的道理，在一旁劝道：“小姐箱柜中衣服多了去，穿哪一条都好看。”

　　“明天去把裙衫要回来。”尹沁沉了脸色。

　　见小莲为难，尹沁嗤笑：“怎么，府上是我母亲管着，别说那裙衫本来就是我的，就算是她娘的遗物，我想要也是我的。”

　　尹沁闲的没事，要别人的遗物做什么，但姨娘还活生生地住在偏院，这话说得实在狠毒，小莲叹气：“小姐，这话让外人听到，可有损您的清誉。”

　　“她要是不给，你就多叫些人。”尹沁捏了珠钗，随意拨弄着梳妆盒。

　　样貌算不得顶好，也少了些高门大家的贵气，又说出这样蛮横的话，泼皮无赖般处处要压人一头，往深了说，也算是家门不幸了。

　　尹沁换上一套刺着牡丹的裙襦，外面套了夹丝缎袍，不用腰间围一圈羽毛也像极了那红腹锦鸡。葱白似的手指上带了两枚戒指，一枚掐丝黄金，另一枚上嵌了颗鸽子蛋大小的绿松石，常年摸索着，带上了层润光，衬的玉指更加纤巧。

　　小莲暗自忖度，这大小姐旁的没有，倒是一双手妙得很，与观音拿柳枝的手也不遑多让。

　　到前厅，尹泠已经到了，并没穿那翠色罗裙，尹沁瞥也不瞥一眼，直直坐在了右边第一个椅子上，尹泠坐在偏处，被庭中摆的松树盆栽挡了大半个身形。

　　稍等了一刻，尹宰相便与尹治一同从书阁出来，尹治不过比尹沁大了半岁，身量已有七尺，一身周正的少年气，连元左仆射也常酸溜溜地说尹家有两个好儿郎。

　　元左仆射家那小子，现在还叫他爹拿戒尺打得爬不起来。

　　听尹治说，竹戒尺打断了，直接抽起侍卫的剑鞘，那玩意儿可是铸铁的，皮肉都碾成泥了！

　　“父亲好，二哥，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两天沁儿可想你了。”尹沁从椅子上弹起来，笑的眼睛也眯着，腰间环佩叮叮咚咚。

　　“父亲好、二哥好。”尹泠也站起来。

　　“不过是几天没见，沁儿这么想我吗？”尹治变戏法似的从被后拿出一个木盒，上面雕饰的山茶花灵动非常。

　　“这是什么好东西。”尹沁打开小锁扣，竟是一朵玉雕的山茶花。黑色丝绒布衬着那淡淡的一抹紫，倒是个稀罕的颜色。尹沁瞧着晶莹剔透的花，眼睛瞪得老大。

　　都说富贵人家的小姐见得多、学问也深，也不会去眼热些奇珍异宝，这么想来，尹沁到比那玉雕的山茶花也稀罕了。

　　“二哥次次回来都要带些我没见过的玩意儿，倒是有心了。”尹沁端着盒子瞧了半晌，才叫小莲收下去了。

　　“你二哥跟着左冯翊到乡寨办事，忙的晚上都不得休息，还要想着你。”尹闻瞧着尹沁娇蛮的样子，倒也从心底升了两三分怜爱。

　　尹治也给尹泠带了东西，尹沁瞥了一眼，不过是支寻常珠钗。上面缀的珍珠既不如尹沁项上的大，也不如尹沁项上的亮，连那金托也不甚精细，甚至还能瞧见上面的划痕，还是老掉牙的款式，这东西赏给小莲也拿不出手。

　　尹沁心满意足，退到右边第二个椅子上，端坐了。

　　“夫人怎么还不过来，去催催。”尹闻唤道。

　　正说着，王氏便扶了两个丫鬟施施然过来了，穿的还算素净，单着了件暗色勾画交领，只是那抛家髻上别的花冠倒是好辨认，长公主出嫁时先帝赠了六座花冠，座座皆为宫中有些年纪的冠匠打造，这便是其中之一。

　　“治儿回来了，来，快让母亲看看。”儿子不是亲生的，却也亲近的很。

　　尹治陪着王氏落座，王氏不住地说着瘦了、黑了这些话，尹沁在心里冷哼，倒是瞧不见自己亲生骨肉。

　　“母亲，您瞧瞧我可是瘦了？”尹沁托着脸，手肘在漆木长桌上，广袖滑下，一截子藕臂叫人瞧了去。

　　王氏瞧着尹沁，嘴角压下：“方才小栀与我说，果珍斋的掌柜这个月来了四五趟，糕点都用大匣子盛着。那么多糕点你若是未碰过嘴，难道都进了小莲腹中？”

　　王氏这话说得刁钻，尹沁撇着嘴巴把手臂撤回去了。

　　尹泠也给王氏问安，王氏又随口问了两句，尹泠一并答了，言语不紧不慢，坐的也端庄，王氏不住地点头，尹沁在一旁乜斜着眼。

　　菜终于上了，尹沁要饿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