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三十载》水平天远

1、第 1 章

　　第一章

　　尹姑娘常坐在绣楼里，也不妨碍旁人知道，她是个傻的。

　　她爹尹宰相的权力虽没有旧时那般两只手管了三部的活儿，但帮不成器的闺女遮掩着黑料的事还是做得来，一件两件倒也无妨，十件八件就不免有些敷衍，被好事者听了去，叫瓦肆伎艺之流编排，成了逗人乐的行当。

　　这天戏棚里刚好演到了尹姑娘，还附了个响当当的门牌子：周汉国公主下降驸马郎；丞相府千金东华门长哭。

　　单看这名头，就已经让人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谁不喜欢瞧瞧高门贵女之间的爱恨情仇，狗血能从御楼洒到潘楼东街巷角的故事当然是最卖座的。

　　小莲拖着尹沁在茶楼外头僵持良久，试图打消自家小姐想看热闹的想法。

　　“小姐，万万去不得，这里头伎子的心连虎狼的黑心都比不得，咱跨进去可是连骨头渣都留不下啊。”小莲搓了一双细眉，极力劝着。

　　尹沁满不乐意：“小莲，你倒说说那门牌子上写的是什么？”

　　尹宰相千金大字不识一个的话，说出来让宰相也没了脸。

　　尹姑娘倒没这个觉悟，照之前告老还乡老夫子的话说：“千金慧根深藏，倒也不必去理会凡俗笔墨。”

　　这老夫子给朱平章事家小子教了七八年的功课，来到丞相府不过月余，便想着吃老家的莼菜，告老还乡了。

　　尹宰相气得两眼一翻，差点背过去，叫尹沁一句话给唤了回来。

　　“爹，老夫子说的慧根深藏是藏到哪里了，可是在偏院的梨子树上？”

　　听罢，尹宰相也不急着再挽留夫子，而是先卷着广袖提起斧头到偏院砍梨树，万幸被小厮劝住了，这两年结的梨子倒不负那场鸡飞狗跳，格外香甜。

　　见小莲面露难色，尹沁以为小莲也不认得，不免有些怅然：“平日里我温习功课，小莲你也常在旁边打点着，现下倒也是睁眼瞎了。”

　　宰相府规矩繁复，贴身伺候着的也都是些机灵讨巧的，大字也需常常学着，为的是主子方便。小莲是家生子，幼时便侍奉尹沁，自是需要识得些粗浅的学问。

　　说罢，尹沁便扯了小莲的袖子：“管它演什么，咱们进去瞧瞧便知道了。”

　　“不妥，不妥！”小莲拽回衣袖。

　　才做了一身软布衫，经不得这般拉扯。

　　小莲心一横，低下头凑到尹沁耳畔：“小姐，那里面今天讲的是《鸳鸯唱春》，正经府上的姑娘是绝不去看的，要是被老爷知道了……”

　　尹沁听罢果然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几日未出门，便换了新花样，这要是被关个十天半个月，怕是都敢在街边苟且了。”

　　不愧是皇城根下，胆子也熊得厉害。

　　尹沁自认为还算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光是想到光是听个名字，脸上就燃起了火烧云。

　　唬住了尹沁，小莲这边轻松了一大半：“小姐，轿夫还在街口等着，咱们快些回去吧。”

　　宰相府的小姐出门不比寻常人家，出趟门也是丫鬟婆子拥簇着，加上马车轿夫，回回都是半条街的排场。

　　外人觉得这宰相府的小姐富贵滔天，尹沁倒是习惯，平日里见不到半分银钱，且算饿不着罢了。

　　尹沁坐了轿子，小莲这边才暗自气恼。

　　宰相家的小姐出门，东角楼街巷的商贩、西街的手作人哪个不知，茶楼戏棚子里还敢打出门牌子，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况且公主下降那日尹沁不过七八岁，这么大的排场第一次见，难免紧张，宰相站的地方又里钟鼓近，周汉国公主与驸马拜礼，东华门的钟鼓猛地一敲，尹沁一个激灵，便扯大了嘴巴开始哭喊。

　　被人听了还以为宰相家的千金深爱驸马，亲眼见驸马成亲，不由得悲恸落泪。尹宰相听了也觉得奇怪，始龀小童怎会深恋驸马，况且尹沁长居闺阁，跟驸马就没见过面，怎会牵到一块儿，就没有管这档子荒唐事。

　　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被人一描绘，便是那么回事了。现下过了四五个年头，就连沿街乞丐也能绘声绘色地说一嘴当时的盛况，就跟亲眼见到一般。

　　别人问：“你当时瞧到了吗？”

　　乞丐撇撇嘴：“当时宰相千金张开血盆大口，望天长哭，声音把汴河的鱼都震出来了，别说我就和东华门就隔了一个墙，就连牢城的犯人也听个一清二楚哩。”

　　汴河里的鱼震出来这种异象那人是没见过，牢城也没去过，但乞丐说得这般真切，听的人也不由得信上几分。如此，便是真的了。

　　马车颠颠簸簸，快到外街巷的时候却停住了。朱雀门外街巷素来繁华，紧挨着宫门，守卫转的勤，到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小莲上前打探，前面停的是平章事家小儿子朱子黎的马车。宰相的权势不比前朝，本朝重文，宰相权力明着没变，却也转悠着到了平章事那里。

　　正是这个朱子黎他爹。

　　上去问过才知道，原来这马前蹄的马掌坏了，正等着钉马掌的人过来呢。

　　尹沁隔着帘子，听朱子黎正准备和朋友约着一同去郊外打鸟，尹沁心生羡慕，敲了敲马车壁，马车夫使了个眼色，小莲便过来了。

　　“小姐，前面是朱平章事家的小公子，他马车坏了。”小莲解释道。

　　尹沁在车内听了个清楚，自然不用再多问，急道：“他此番可是去郊外打鸟？既然车坏了，来我车上，我与他同去岂不正好。”

　　大姑娘家岂能和男子同坐一辆车，这要是传出去，姑娘家便是投湖也解释不清。

　　“小姐当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小莲正了脸色。

　　尹沁不乐意：“我不过是说上一说，又不当真。”

　　小莲不由得低叹，快及笄的人了，竟是连这般事情也要说上一番，处处不让自家人省心，外面倒是落足了话柄。

　　那边却看到朱子黎过来了。

　　朱平章事平日里最重礼数，朱子黎还未弱冠，已是懂文知礼、进退有度，连圣上也夸他“芝兰玉树”之类的话，尹沁的二哥常提起他，而尹沁只觉牙酸。

　　“尹小姐好。”朱子黎抬起袖子，作了一礼。

　　没有长者在场，尹沁不好出去，便在马车里头稍稍挽起帘子，只叫外头人瞧见玉指一点，答：“朱公子好。”

　　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那边小厮跑过来告诉朱子黎钉马掌的人过来了，朱子黎道了别。

　　听着外头渐远的脚步声，尹沁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旁人想去打鸟，拉起缰绳便去了，她只能窝在高墙内，赏些不理人的花。

　　正想着，那边小莲面上带着笑过来：“二公子回来了，老爷叫小姐一同过去用午膳呢。”

　　一听说尹治回来了，尹沁提了纱裙，一溜烟跑到珠楼上打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