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笑尘缘

3、第 3 章

　　走完那段路，他们进到一个山洞，山洞很大，足有一个城镇的大小，是人工挖凿而成。灰白的山壁上凿刻的痕迹清晰可见，地上到处扔着残剑凿榔、重锤、木马车。这里应该是毛球说的灵石采集场。灵石已被采完，只留点点灵石碎沫，发出微弱的星斑。
　　黑暗中的某处有灵力的波动，红梅和孟寒朝着方向过去。地面出现些零散的白骨架，一路上越靠近那边地面的白骨越多，阴森惨烈。最后高高地堆积成一座白骨山，断骨破颅，没有几具完整的白骨。
　　白骨上趴满了一层层的森白，细看下是密密麻麻的蝴蝶，正在沉眠，仿佛是一场饱食后的休憩。
　　红梅不知这是何物，她感觉到这些巴掌大的蝴蝶太过阴邪，让人很不舒服。突然熟悉的身影站到她身前，挡住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噬魂蝶。”孟寒警戒着，低声对红梅说道：“前辈，这里危险，我们快离开这里。”
　　红梅不语，跟孟寒进到白骨堆后边上隐藏着的一个甬道，甬道里零星几具白骨趴着几只噬魂蝶。
　　“噬魂蝶能吞噬灵魂？”直到看不见噬魂蝶，红梅开口问道。
　　“嗯。”孟寒边走边解释道：“噬魂蝶食灵噬魂、移业障心魔。它的翅膀布满了萤粉，只要他们轻轻地扇动翅膀，萤粉散布在空中，它能吸食灵力，修士无法抵挡住它。只要沾上，就会被它从皮肤钻入，灵魂吸食殆尽才会化蛹成蝶。成年的噬魂蝶，扇动一次翅膀后就会死去，等待萤粉再一次的化蝶。”
　　“这里有如此多的噬魂蝶，是为了湮灭这些尸体的灵魂。”孟寒说到这，一字一顿道：“让人灰飞烟灭。”
　　修士间的杀戮是肉弱强食，与天争命，是寻求大道不可避免的道。修士杀毫无灵力的凡人就会增多自身的业障，这些业障在之后的修行中会如影随形，形成心魔。
　　修士修行中随时都会遇上心魔阻碍修行，但这些心魔只要你修为到家，是可以消灭的。可杀戮凡人形成的心魔是很难消灭，它们如影随形，生生息息不灭，修行之路再难行，不死即疯魔。所以用噬魂蝶，让凡人灰飞烟灭，抹去了他们在世间的痕迹，将杀戮业障转移到噬魂蝶身上，消除自身业障。
　　红梅浑身冷冽，那样多的噬魂蝶，吞噬了那样多的凡人灵魂，他们的恶岂是一只小小蝴蝶就能抹掉。
　　“杀戮加身，恶之业障，如影随形，天命会记载这一切，或早或晚，都会降临在他身上，没有谁能逃得过。”红梅望着黑暗的虚空，轻淡的话语似要冷冻这一切的荒谬。
　　孟寒沉默不语，冷峻的表情下是隐忍。
　　走了很远，熟悉的灵气越来越近，他们停在一堵山壁前，灵气在后面。孟寒在石壁上轻轻摩挲了几下，石壁轻轻动了一下，然后泛起阵阵涟漪，变成了茂密的枝叶，金色的枝叶窸窸窣窣抖动着往两边退开了一个洞口，等孟寒跟红梅进入，洞口闭合又恢复成石壁。
　　在里面，到处蔓延着金色的藤蔓枝叶，正闪闪发光，努力汲取着放在滕根上的梅花枝。滕根边蹲着一只白色绒毛球，听到动静，回头看到他们，眼睛亮亮地闪着金光，欢快地说道：“仙女姐姐，快看，长生果开花啦，马上要结果了。”
　　金色的花朵开了谢，渐渐凝结出金色的果实。
　　“嘿嘿嘿，我等了三百多年啦，终于等到它结果了。小虎、小明他们可以长生不老啦，嘿嘿。”
　　红梅看着它高兴的样子，没有言语，静静地等着长生果成熟落地。毛球甩着大毛尾巴，第一时间蹦蹦跳跳地捡起地上的金色果实，生怕果子消失不见了。可是成熟的果子越来越多，忙得毛球滴溜溜的转。红梅指使藤蔓将地上的果实圈在一起，团成球形将它们包裹在里面。毛球兴奋地推着圆球往前滚。
　　它摩挲了几下在角落里的藤蔓枝叶，一阵抖动，枝叶退开，露出后面的一汪清泉，幽蓝水面如坠落的星空，深邃神秘。
　　毛球潜入幽蓝里，一会儿就拖出一个人，是一具男人的尸体，由于泉水作用，保存着生前的鲜活，就像睡着的人。不一会儿，岸边放满了人。
　　红梅和孟寒站在旁边，看着毛球小心翼翼地给每一个人喂下金色果实，只希望这一刻能长久下去。
　　长生果可以延长凡人的寿命，需在人活着的时候服用，它不能起死回生。果然，在毛球期待地等了许久，他们中没有人能睁开眼，笑着抱起它，抚摸它的脑袋，说：“团团，我们回来啦。”
　　毛球不懂，它问一直陪着它的红梅：“仙女姐姐，为什么他们吃了长生果还是没有醒？是不是长生果喂得少了？”
　　它已经没有多余的长生果了。
　　红梅轻轻开口，似乎怕打破毛球的美梦，“他们已经死了。”
　　“我知道，可是我给他们吃下了长生果，不是应该醒过来长生不老吗？”
　　“长生果不能起死回生。”
　　“我知道，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不能让人长生不老，只是能延长活人的寿命。”
　　“啊？可以延长多久？”
　　“一颗长生果可以延长百年寿命。”
　　“那林大叔他们可以活一百年，这一百年我让长生藤结一次果，他们就可以再活一百年了。”
　　“……”红梅将毛球抱进怀里，看着它圆圆的眼睛，语气冷静也很认真地说道：“他们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为什么？”
　　“他们死去，灵魂早已重新投胎转世，你熟悉的人已经不在了，现在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副空空的躯壳，起死回生没有用，长生果更加不能让他们回来。”
　　“你骗人，外面的修士说长生果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他明明是这么说的。”毛球噙着泪，不相信这一切。
　　“如果他们活着的时候服下长生果，就可以延长寿命。”红梅轻抚它的脑袋，说道，“可如今他们已死，长生果就没有任何作用。”
　　“死人服下就没用吗？”
　　“嗯。”
　　“让他们活过来，再服用就可以了吗？”毛球还是不死心，殷切地看着红梅，希望能得到她的肯定，这样至少它还可以努力一下，找方法让他们活过来。
　　红梅轻叹：“人已死，何必执着呢？”
　　红梅不明白它为什么这么执迷于让死去的人活过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逆天而为，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人能承受得起。
　　“仙女姐姐没有想一辈子也要在一起的人吗？”
　　“没有。”千年清修，一人独行，无亲无友，她从来就是一个过客，哪会有什么重要的人。
　　“哥哥也没有吗？”
　　“没有。”孟寒无情地打破了毛球的念想。
　　“我知道了，修仙之人清心寡欲，怎么会有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呢。”毛球低低啜泣，“可是我有啊，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和伙伴。
　　在我快要修成人形的时候，被修士剥了元丹，他们还要剥下我皮毛做成披肩，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被打回原形好不容易逃出来，是小虎救了我将我带回村里，村里人都很好，他们偷偷去灵石采集场捡灵石给我养伤，知道我喜欢吃松子，大耳小明他们就去山崖边的松树摘松子给我吃。我的伙伴也可以常常去那里看我，村里的人不怕我们这些精怪，我们将那里当成我们的另一个家，撒泼玩耍，来去自如。
　　后来，灵石采没了，山里的收成一日不如一日，日子不好过，大家都离开了。村里人舍不得离开世代生活的地方，留了下来，我也留下来，该我照顾他们了，可是我太没用了，找不到吃的。他们越来越瘦了，我劝他们离开这里，他们只是微笑着摸摸我的头，反而劝我离开这里，我怎么放心自己离开留下他们呢。
　　有一天，我来到山下找吃的，遇见了一个修士，他想要我好不容易修来的元丹，可他抓不到我，他说可以用我想要的东西来换我的元丹，我对他说要能让凡人不吃饭也能活着的东西，他给了我长生藤，说养在灵力充足的地方就能结出金色的果实，村民吃了就能长生不老，我拿元丹换了，等我跑回村里……他们……林大叔他们已经死了唔唔唔呜哇哇哇……我回去太晚了，我不应该在回去的路上睡觉呜呜呜呜我应该一直跑一直跑呜呜呜一直跑呜呜呜……”
　　毛球再也忍不住，一直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它毫无顾忌地在刚认识的陌生人怀里嚎啕大哭。
　　红梅抱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毛球，它的眼泪沾湿了她的衣裳，烫人的温度。
　　大哭一场，肆意地宣泄后，毛球渐渐平静下来，仍是无精打采地耷着脑袋。
　　“他们吃了夜眠草，没有痛苦，走的时候很安详。”孟寒这时开口了，他检查了他们的尸体，老人、青年人、小孩子，他们衣服破旧，骨瘦如柴，生前的日子不好过，但是他们脸上都挂着微微的笑，他们选择了死亡，来得到解脱。”
　　“他们选择了离开这些困苦的日子，或许投胎转世是对他们最好的归宿，你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不应再强求。”孟寒淡淡地说道，黢黑的眼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他深深地闭上眼，再睁开，又什么都没有，一片平静晦涩的黑暗。红梅看不透里面藏着什么，也猜不透，只觉得人心复杂，捉摸不透，还不如他们精怪来得单纯直白。
　　怀里传来毛球闷闷的带着鼻音的话，“那他们能投胎到好人家，过上能吃饱肚子的好日子吗？ ”
　　“会的，好人好报，这辈子没有得到，会延续到下辈子享受。”孟寒面无表情地说着宽慰人心的话，“你说村民是好人，这辈子他们没有过上好日子，下辈子将会一生无忧。”
　　“会的，他们一定会幸福的，他们都是非常非常善良的人。”毛球喃喃自语地肯定着。
　　村民的尸体葬在了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这里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干净整洁，仿佛一直都有人生活，而他们也终于回来了。
　　毛球现在不愿离开，但将来，等它想通了，或许它会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再次遇到对它很好的人，那时可以一辈子在一起，简简单单的，不需要锦衣玉食，只要陪伴在彼此身边，就足够了。
　　朝霞出来了，温暖的霞光洒下来，让一切都镀了一层暖红，万物苏醒，可这座山是孤独的，没有生机，太阳照下来只是让它更寂寞了。
　　临走前，红梅问毛球洞里那堆白骨是谁堆砌在那里。
　　“就是那些外来修士，他们杀了反抗的人，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然后将他们扔到一个废弃的采石坑，他们中很多都还活着，好几日都能听到哀嚎声从里面传出来，那些怪异的蝴蝶也是他们放出来的，但是那些蝴蝶自那时起就一直在睡觉，没有醒。”
　　“那里很危险，以后别再下去了。”
　　“嗯，放心吧，仙女姐姐，长生果没用了，我也不会再去那里了。”
　　她和孟寒离开了那里，毛球爬上村口枯树的最顶端，一直目送着他们——好心的仙女姐姐和神仙哥哥。

　　望不见的远方，“轰”的一声巨响，山微微地震动着，漫天烟尘来不及散逸就突然消失一空。苍凉的山脉，碧空如洗，平静下来的一切仿佛刚才是一场梦，带走了掩埋在地下的不幸与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