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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三章 京华师 ...

  •   也许等你的遗体火化,我还是不能相信你死了,就和你的谎言一样,无法去相信。

      【053】

      张亮从来不知道军事基地的疗养中心可以这么吵闹。
      祸不单行,就在女神竞技场暴动时,六角海峡那里的军用运输轮也发生了意外事故。船上都是服役的海军,伤员一个接一个地往疗养中心送,搞得像早上刚刚开张的菜市场,走廊里水生火热,病房里也不安静。
      新年的第一个早晨就待在这么聒噪的环境里,简直要神经衰弱,外加按铃按到手酸,却叫不来一个温柔的护士妹妹,结果来了个体重至少是他两倍的胖女人,甩着涂成军蓝色的听诊器出现在他面前,手里还有一只500毫升的药瓶,张亮只想眼睛一翻,昏死过去算了。
      “护士小姐,您温柔一点……”眼巴巴看着胖女人眼睛往他吊针的瓶子上看,把标签撕下,贴在了手里的药瓶上,张亮赶紧嘴巴甜甜地讨好,免得一会扎针受苦。
      其实他只是小腿骨被打穿,骨头幸运地没有全部断裂,装上钢板固定,包扎成大火腿悬吊起来,以他的身体素质根本不需要营养液或忌口,不用多久就能下地生龙活虎,只要没有这个胖女人折腾他……

      眼下动不了,张亮觉得自己和被撩上砧板的龙虾差不多,干巴巴地看着胖女人任宰任割,而胖女人也低头看着他,把腿往床架上一搁,涂了睫毛膏的浓黑眼睫翻动起来,真叫一个“隔夜噩梦”!
      “大姐姐……”张亮看对方的架势,急忙改口装小狗,胖女人抹得殷红如血的嘴角一勾,弯着眼笑:“我进部队当军医十几年,真是第一次让人叫了‘小姐’后,又叫‘大姐’。新年就应该来点新鲜的,再叫一声呀。”
      胖女人弯下腰,巨大的胸脯在张亮眼前晃,张亮脑子里只有一个反应——地狱!
      “原、原来你是军医啊,呵呵……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就是喜欢穿护士服,男人们不都喜欢制服系女护士么?可惜,真正这么叫我的就你一个呢……”胖女人再下一成,脸都快贴到张亮的鼻尖上了。张亮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就想起杨帆说的,部队里的胖女人都是恶魔加变态!
      “吊了三瓶营养液脸色还那么差?”
      “不不!我天生血色差而已……”
      “哦,血色差啊……”
      “不不!我皮肤白!”
      胖女人撅嘴一笑,熟练地把药瓶换了,大手握住瓶子在标签上做上标注时,眼神还不停往张亮身上瞄,弄得张亮小心肝一颤一颤。
      “我叫杨绫,你可以叫我杨医生,杨大夫,或者……杨‘小姐’或杨‘大姐’也不错。”
      “我还是随大流,叫杨医生比较好!”张亮晕眩地应和着,一边叫一边心里叫骂:难怪这么恶魔,和杨帆一个姓嘛!

      于是,说曹操,曹操到。某杨如同龙卷风式地踢门进来,顿时整个病房的分贝又上升一个等级。
      “绫子!你快点让我办出院手续,这种疯人院我待不下去!”
      “疯人院不就是疯子待的地方吗?”
      胖女人和杨帆飚高音,显然实力悬殊,吊着嗓门也不及杨帆分贝高。可怜张亮还来不及捂耳朵,只觉耳膜震得嗡嗡作响,抬头小狗状看着两位:“你们……啥关系?”
      “打从娘胎里就结下了梁子。”胖女人笑眯眯地说。
      张亮张大嘴巴:“指腹为婚?!!”一边这么惊叫,一边心里默哀,杨真可怜,真作孽……
      “去你的指腹为婚!长的什么脑子,封建社会穿越来的啊!”杨帆一巴掌拍在病号的脑袋瓜上,润润喉,把手往女人肩上一搭:“稍微介绍一下,她跟我一个娘胎,就早生了那么几个小时,我得喊她一辈子姐姐!”
      “认命吧,小弟,有个姐姐照着你,你有什么不满?从小到大,你叫过几声‘姐姐’了?”胖女人笑嘻嘻的,满脸横肉颤得张亮下巴差点掉地上。
      看她个子比杨帆高,身材是两个杨帆,眼睛鼻子都和杨帆不像是一个妈生的。“你们……是双胞胎?”
      杨帆垂眼瞪了瞪他:“异卵的,不行啊!”
      张亮大拍脑门,眨眼换了个爽朗的微笑:“杨姐姐!”嘴巴甜一定没坏处,何况现在寄人篱下。
      杨帆对着姐姐白眼:“看到没,这才是疯子!”
      杨帆的姐姐乐开了花:“恭喜我吧,多了这么个嘴甜的弟弟。”

      【054】

      张亮从来不知道杨帆有这么个姐姐,刚才注意力全放胖女人身上了,并且自己脑补地以为杨帆一定是因为姐姐其貌不扬才藏起来不说,帅哥的自尊心往往比普通人高一点。
      直到胖女人被自家弟弟哄出门,张亮才注意到杨帆敞开的衣服里,浑身都是绷带,就连脖子和手臂上也都裹得严严实实,他满脑子就像一颗榴弹炸开了似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哇靠,你跟什么人,战得这么惨烈!”
      虽然他们是搭档,但杨帆的临场应变力比张亮强很多,也就是说,如果单独作战的话,他可以凭他的脑子补足他的突击能力。一般情况下,别人伤不到他。
      杨帆白了他一眼,故意刺激道:“没你惨烈,至少我还能蹦蹦跳跳。”
      张亮撇撇嘴,虽然杨帆的确还在他面前能说能走,但他却知道,绷带下的伤势如果放在自己身上,这会大概就在停尸房睡着了。惊人的自愈能力及体能能让杨帆承受超过常人身体负荷的重伤,他会绑绷带,那决不是常理中的伤势了。
      “你本来就是疯子!”张亮嘴硬心软,盯着杨帆的身体,目光柔软无力,“杨,谁把你伤成这样?”
      杨帆眉头一皱:“闷骚狼,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被绫子看到,一状告到我爸妈那,你我都活不成!”
      只有疯子老爹能生出疯儿子,杨帆的爸爸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有平时下厨房时挺温和的一大叔,烧的菜那叫一个绝顶美味。张亮想到此,口中唾液满溢,忙把脸撇开去。
      “那帮家伙中,有个喜欢用冷兵器的,下次让我碰到,再跟他慢慢算账!”杨帆恶劣地往床架上蹬了一脚,张亮感觉到床在震荡,想那个喜欢用冷兵器的,给杨帆刺激不小。

      “喂,跟你说件事。”
      病房里有四个床铺,对面的两张围满了人,谈天说地,几乎不会注意到他们这边。张亮旁边的床位空着,杨帆往那一坐,把脚直接抬上床头栏杆,阴下了脸色,忽然使得他们这边的气氛和对面完全隔绝开似的,压抑得让人不自在。
      杨帆脸上的神情,张亮一看就懂:“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指挥官死了?”
      “司徒空死了。”简简单单几个字,杨帆咬牙切齿地说出,空气顿时又降了十几度。
      虽然杨帆脸上没有太激烈的表情,只是低着头,把脸冷得像冰雕,但张亮看出了他眼中的感伤。
      “知道么,司徒空死了!”杨帆咬住压根,又重复了一遍。
      张亮双眼瞪圆了,像傻子一样僵硬地摇摇头:“不知道……”
      “你猪啊!这么大的消息都不知道!”杨帆突然暴跳如雷,声音盖过了对面的聊天声。那些人都纳闷地投来目光,杨帆往地下一跺脚,重新又坐回床上。
      张亮翻翻眼白,心想自己那时候正被某杨的姐姐折腾中呢,怎么会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过了会,他小心翼翼地窥探搭档的表情:“司徒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你哪得来的消息?”
      “我亲眼看见的!”杨帆再度暴躁地跳将起来,“看着他的尸体被抬上飞船!他死了,你懂吗!这家伙居然那么容易就死了!混蛋!”
      床架被杨帆踢得嗡嗡作响,对面的海军士兵又一次好奇地看过来,不过军队里暴躁的人屡见不鲜,他们都没听出杨帆说的是什么事,只当是某一位战友死了,在哪发泄。
      张亮平时嘻嘻哈哈的,这会儿却不敢对着杨帆露出半点轻浮的神色。“那个……指挥官他——”
      “别跟我提指挥官!”杨帆暴躁地吼道,“当时他就在他旁边,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那种人在邬塞怎么混的!我真想拧碎他那颗光好看却不中用的脑袋!”
      说话间,杨帆的拳头砸在墙面上,声音不大,却留下了四个血印。
      张亮心里也跟着那一拳颤了下,明白事情已经不需怀疑了。
      “然后?杨……你想怎么样?送葬?还是……”
      “送什么葬!谁想看到他躺在棺材里!”杨帆的双眼通红,虽然干涩得不见泪光,但声音俨然是一副要哭的状态。
      张亮第一次觉得,这个拍档平常都冷冷淡淡,被惹怒了就是火爆子脾气,原来这么性情中人。
      “总统让夙负责护送司徒空的遗体,让我们留守待命。”杨帆忍耐了无数的怨恨情绪,才能比较清楚地说出话来,“你跟我,一起去老街角一趟。”
      “你想去找DEE帮忙?”张亮的脸色一下子阴暗下来,声音也刻意压低了。
      杨帆从裤兜里掏出了什么,掌心一翻,双指间夹着一枚金属弹头:“这是来福枪用的子弹,闭合式351型,国境内能弄到这种子弹的,不超过十个人。”
      张亮拿过子弹左看右看,吹起口哨:“嚯嚯,弹头还经过了加工,对方那边果然有和你一样精通武器改造的家伙。”
      随即,他脑子里想起了在通道内碰到的,那个差点把他手骨咬断的彪悍女人,简直比野熊还可怕。
      “我这里还有一枚子母弹残片,留在我身体里的。”杨帆又拿出了大一号的子弹碎片,丢给张亮,张亮接住后,和手里的金属弹对比了下:“就凭这些线索,你想让DEE帮你找到杀了司徒空的人?”
      “对DEE来说,在国境内找个人,还不跟偷画一样容易。”杨帆毫不怀疑那个喜欢收藏名画的老街角怪人,他平时都伪装成面包店老板,看起来只是个平易近人的三十多岁大叔。
      张亮叹了口气,悠哉地把手背到脑后:“唉,我只希望你别下去陪司徒空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杨帆大力蹬踢床架,“还要算你一份呢!”
      “啊?!我??”张亮错愕地指着自己,立马哭丧着脸,“我说,你对我这个老朋友未免太不厚道了,好事都沾不上边,坏事竟拖我下水!我这样,你看到了,我——”
      张亮指指悬吊的萝卜腿,杨帆凶狠地对他白眼:“废话少说!就算拄着拐杖,你也得跟着我上刀山下油锅!”
      张亮苦着脸道:“杨,万一你死了,总要留个人给你收尸——”
      “滚!还轮不到你!”

      

      【055】

      首都东城的街道即使是白昼,也能看出它的敦煌富丽,到底是以“灯红酒绿”的夜生活著称的城市,浪漫与热情的气息无处不在,宽敞的大道连车子都奔驰得格外激情四射,大部分都是名牌,可见这里是富豪权贵的盘踞地。
      夙坐在一辆酒红色的奔驰跑车内,在市中心的马路上,车子也像桀骜不驯的野马,疯狂地彪速。但是这种速度感好像并不能让他的感官体会到,贴着窗玻璃的少年双目呆滞地望着车外的路景,像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娃娃,精致、漂亮,但不会说话,不会笑……

      接到总统的指令,他护送司徒空的遗体来到首都,下午将近4点,飞船才刚刚在航空港着陆,而后马上就来了人,声称总统要见他,带着他匆匆离开了航空港,连多看司徒空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司徒空……那个男人躺着,已经不会说话了。在他的面前保持沉默,伪善的笑容从那张俊美的脸上消失,这种感觉虚假,恍惚,总以为会随时从棺材里蹦出来的样子,但良久凝视时,却静静地躺着始终不动。
      不止是夙,谁能立刻就接受,那个躺着不动的男人,就是在政界硕果累累的空夜城主?
      玩弄别人命运的男人,最后被别人夺走了生命,为什么对于这个一直徘徊在心底的诅咒,竟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
      反而……想哭……
      司徒空啊……你总是这样轻易地把悲伤留给别人呢……

      来接他的是个女人,自我介绍时说叫“流星”,穿着打扮和跑车一样新潮,其它的,夙没有多注意。
      他一头钻进副驾驶座,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和表情,既不笑,也不表示不满,对于总统的任何一道命他的表现是服从,军人的天职,他在这方面显得一丝不苟。
      坐在车子里也像人偶一样安静,要不是眼睛偶尔会眨动,或许真会让人以为是假的。
      女人的车技非常娴熟,坐在车子里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平稳的感觉让夙更容易沉浸在内心的世界里,那个灰暗、阴冷、萧瑟的泥沼中。
      他觉得自己一直在那个泥沼中挣扎,不停地拽住周边的稻草,不让自己陷进去,不让自己被吞没。但是现在,他感到挣扎得好累,想依靠什么歇一歇的时候,内心一阵抽痛。
      有些话,说一遍不足以信,但也不容易忘记。

      “抽烟吗?”女人递过来一支烟,外国的牌子,对于只抽劣质烟的夙来说,并不懂它的品质和价格。
      夙漠然地看了眼,女人的指甲涂成了血色,这种颜色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是一种慢性毒药,一点一点将他侵蚀。
      “不用。”脑子里反应着忘记答谢,但是嘴巴懒得动,他往车窗边又努力缩了缩。
      女人看了看窝在角落边,像受伤的野猫一样浑身充满了刺人气息的少年,浅浅地笑了一下:“不介意我抽烟吧?”
      “没关系,你抽吧。”
      至少还会礼貌地回答,态度比前阵子碰头的尹某人好得多。

      从空港去漓宫的路程很远,进了市区后,车子又堵在高架上,只看见更上面的悬空索道上,轨道交通通畅无阻,可是底下的车辆却如龟速一样慢慢爬行着。
      画着朋克系妆面的女人,使用着流行男女喜欢的调侃式语调,为了打发时间而说道:“不喜欢这个城市吗?难道……以前在这里有过什么不好的回忆?”
      许久之后,少年动起了唇:“不……对这里没有什么不好的回忆,以前来过几次,都是执行任务,基本上没怎么好好观光过。”
      怎么说呢……刘星把烟含在嘴边,翻找了半天没发现打火机,少年把手臂往她眼前一伸,指尖是一只便利店里常见的那种塑料壳打火机。
      像刘星这样关注时尚品牌与生活品味的人,虽然看了少年的气质就知道他不会拿出一只ZIPOO纪念版之类的东西,但是这种一次性用过就任的便宜打火机怎么也太配不上那张过于奢华的漂亮脸蛋了吧!
      何况,她注意到打火机的塑料壳上有许多刮痕,看起来相当旧了,可是少年捏住它的姿势,却能让人隐隐感觉到它很重要。
      刘星暗自会心一笑,接过打火机:“谢谢。”
      还回去时,少年盯着打火机呆了很久,才把它放进左胸的口袋里,并且用手按住。
      “你对一样东西很恋旧吗?”刘星随性地问,“这么旧的一只打火机,还留在身上。”
      少年依然呆了一会,不耐烦地动了动嘴:“这只打火机,是一个……重要的朋友送的。”最后那几个字,似乎是哽咽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而说出他所需要承受的代价,是本来就血淋淋的内心又再度被撕开裂口。

      [“临别前,点支烟吧?能抽吗?”
      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接受了司徒空的烟,双子月的风沙已经让嘴唇干得快开裂流血,应该绝对不会需要一支烟。
      他含在嘴里,司徒空拿了打火机,大概是自己都想不到口袋里只有一只便利店赠送的打火机,取出来时愣了愣,嘴角淡淡地一笑。
      “看来它和你有缘,这只打火机是便利店抽奖时拿的呢,我这个人运气明明不差,可是便利店抽奖总是一无所获。幸运女神看来在某些方面好像不太喜欢我。”
      司徒空微笑着,修长的手臂凑到他嘴边,为他点烟。一个虚伪做作的男人,点烟的姿势不知为何,优雅而随意得令人情不自禁喜欢上。
      不,这本来就是司徒空最有利的武器,否则,他就不会情史成海,恶名昭彰,却还那么受到女□□戴。
      “拿着吧,万一路上想抽烟,反正是便宜货。”
      他看着掌心里的打火机,对着司徒空讽刺地冷笑:“哼,便宜货对你来说,没有一点价值,放在身上只会降低你的身份吧?”
      “呵呵,你的想法真是很消极啊,七戒。我只是希望得到它的好运能带给你一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很伤心啊……”
      戏谑而调侃的语调,永远无法让人看透那双冰蓝色眼睛里的真实。
      君子么?他心底冷冷地嘲笑,你这样的人,能称得上君子么?]

      【056】

      “京华之梦”,许多人又很喜欢这样形容东城,尤其是漓宫的辉煌气派,恍如一场太过绚烂而刺伤了眼的奢华梦景。
      夙从来没有踏足过如此富丽的宫殿,他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一边淡漠地跟随着刘星,一边内心却又感到自己在如此恢宏的建筑内,是多么渺小。
      有钱人的世界,不亲眼所见真是无法想象,从小就迫于生活的夙或许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自己和那对兄妹的距离,他们根本就在不同的世界,如果当初能感受到这种差距,他死也不会苦苦哀求司徒空或JESEN能救济他吧?
      说起来,一年多以前,除了最后那通电话里,司徒空绝情冷酷,之前虽然被他害得住院,却也享受着医疗费免单的待遇。
      如今想来,那些事好像已经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记忆,遥远的甚至忘记了当时的细枝末节,只记得伤痛。

      不知不觉间,他们停在一扇纯白而沉重的雕花玉石大门前,守卫已经把门推开了一些,刘星往边上一侧身:“夙先生,你进去吧。”
      夙没有还礼的动作,看起来或许有点不懂礼貌,板着脸把心情消沉全部都写在脸上,冷冷地走入门内,守卫帮他关上了门。
      房间里出人意料的昏暗,他以为漓宫这种总统行政的地方,应该每个房间都光芒万丈,金碧辉煌的,可是眼前的景象却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氛,像是走进了一间占卜店,熏香的烟气弥漫萦绕,红色的帘子从悬梁上垂挂拖地,引得夙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好高……自己像被丢到了暗不见天日的深谷里头。

      “走进来一点吧,没什么好怕的,你应该不是胆小的人。”
      声音幽幽地传出,似乎是隔着好几层帘子,从很深的地方而来。拥有男性特质的声音清清淡淡,碧波细流似的感觉,其实连男性的特质也很模糊。
      光是这声音,就让人觉得心情平静,蓦然之间就让夙对声音的主人放松了戒备。他绕着那些错综垂落的纱帘,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大概是房间宽敞空荡的关系,让他的脚步声回荡得格外清晰。

      越到里面,其实光线越充足,密密麻麻的烛火围成了一圈又一圈,一根根架子上摆着些精致的匣子或竹笼,夙看不清里面养的什么东西,但感觉上像是昆虫,不同种类的昆虫。
      也许普通人看到这么多种类各异的昆虫,多少会心里发毛,但是夙不会,对于“害怕”这两个字,他本身的意识就已经很淡漠了,几乎快要从他的思维里彻底摒弃,只是昨天晚上抱住司徒空时,才知道自己内心原来还有那么巨大的害怕。
      烛光的中心,一个男人长身玉立,灰灰的素色袍子几乎拖到地上,腰间松松地绑了根黑色腰绳,长发也是随意地束着,清秀的脸庞可以忽略性别,端着一壶茶,静静地微笑,简直就像是从水墨的画里走出来的古人。
      夙看到他后,就停下了脚步,于是男人道:“过来这里坐,我只是想请你喝杯茶。”
      夙有点摸不着头脑,眼前的人显然不是司徒静王,那副与世无争的淡漠样子,总觉得哪里见过……
      夙没有犹豫,果断地走了过去,在男子的示意下,往凳子上一坐。面前的茶几别致精巧,镂花栩栩如生,当然,这都不如飘逸的茶香吸引人。
      还有眼前的男子。

      夙坐下后才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你是……”
      男子淡淡地笑道:“我们见过的,在离沃,你和你的朋友死里逃生。”
      亦柔亦刚的语调,勾起了夙的一些记忆,当初在离沃碰到这个男子时,他就跟着司徒静王了。
      男子慢条斯理地看茶,优雅而从容的举止带着浓浓的古朴气息,眉目间的神情也都像是陈酿的酒一样,需要细细品味的。
      夙压抑着莫名,小心地看着男子,眼底有几分猜疑。
      男子在他对面坐下,隔着茶几把满上了绿茶的茶杯挪到他面前,扶着衣袍袖摆的动作令人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
      他笑起来,也有着脱离现代感的美:“我叫徐子常,你可以叫我子常,也可以叫我默常,我是一个蛊师。”
      一刹那间,夙感觉到那双眼睛,充满了暗示,而他的心里翻腾着难言的滋味。
      默常……司徒空曾经在梦境中呼唤的人,就是他!

      【057】

      徐子常慢悠悠地喝茶,好像故意在给夙接受他的时间,良久之后,他用手指拨弄着杯口,才慢慢放下茶杯,抬眼微含温柔地望着夙,夙感到他眼中的温柔很是古怪。
      徐子常静静地望定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目光闪烁着异样的光辉。然后,他把视线从夙的身上移开时,轻叹了一口气,露出失望的表情,甚至最后闭上了眼。
      “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夙愣了愣:“没事。”肩头和右臂的枪伤已经包扎过,其它的他顾不得,JESEN也没给他机会顾及,昨夜接近新年零点的时候一切都很糟糕,而最后却草草了事了。他现在连自己当时是怎么看着司徒空被放进棺材的,有没有哭或有没有发怒之类的记忆都变得异常模糊,JESEN在他耳边很聒噪,但他什么也不想辩解,周围都很吵嚷,唯独那个男人静得让他心里整个都空了。
      对于目前的状态,“伤”那种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自己的一切,夙总是马马虎虎地就一笔带过了,而后打量着徐子常,能发现他隐没与眼皮下的眼珠在激烈翻滚着,这个人的内心有着很重的心事。
      “有话,请直说。”夙不是很有耐心,甚至有点烦躁地催促道。
      徐子常对他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和你说些往事。”
      似乎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回“往事”,徐子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沉默不语,给自己的杯中满上茶,捧了起来,眼中映着茶色,仿佛他年轻的躯壳里住着一个年过花甲的灵魂。
      “司徒空十四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那时候和他在一个学校念书。”
      男人的开场白很直接,也让夙很难堪。他不知道对于这种话题,自己该怎么面对,他并不了解司徒空,也和司徒空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何况是十几岁的司徒空,他不知道男人和他探讨这个话题有什么意义。
      当然,他现在身处在总统的势力范围中,对于总统身边的人,直接打断也不太妥当。
      于是,他干脆默默地喝茶,默默地听徐子常讲下去。
      徐子常停顿了一些时间后,继续说:“对我来说,我最熟悉的或许也是十几岁时候的司徒空,关系比较特殊,不是朋友……”他看了一眼夙,眼神复杂,温温的笑容让夙觉得并不友善,“也不是恋人,他把我当成是他心灵的救济,宠溺、纵容,那种感情常人无法理解,或许他自己也不理解。”
      夙用力捏住了茶杯:“你想说明什么?”话语中带着扎人的刺,亦如他满身的刺。他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听徐子常说“他们的过去”,这让他感到一种侵略的味道,而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让对方侵略。
      徐子常说,司徒空对他宠溺、纵容,而他,难道要对徐子常说,司徒空对他只有抛弃和欺凌?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价值,他不懂徐子常的目的是什么。
      他心里焦虑、浮躁,他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可以静静地忍受别人来谈论自己在意的一个人,而那个人其实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讨论司徒空的年少时代,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折磨。
      他想开口让对方停下,但是对方很快又说:“你耐心一点听我讲完。”
      哼……夙暗暗冷笑了一下,嘴巴上淡淡地道:“好,你说。”

      徐子常带着淡淡的高深莫测的笑容,说:“时间久了,司徒空对于这种感情的沉溺越来越依赖,越来越深陷,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习惯,当他习惯了我的存在,并且沉迷进去,对他来说,这并不是好事,所以,我离开了他。”
      “所以,你离开了他?”夙忽然瞪过去,语气有点犀利。
      他的内心充满了指责,因为他看见司徒空在梦中唤起默常时,那种感伤,让他情不自禁责怪面前的男人。
      可是徐子常很坦然,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内疚的意思:“这种关系必须结束,他说他愿意为我死,但我不能让他为我死。”
      哼……夙撇过头去,内心再度阴冷地嘲笑。
      又是圈套,至于到底谁才是设圈套的人,他看不清楚。
      徐子常或司徒空,这些人都太复杂了,他们自以为是,并且在别人面前炫耀感情,在他这个一再被感情玩弄的人面前炫耀爱情。
      何必呢……
      夙没有吭声,他很想立刻就走,但他仍保持沉默地喝茶。也许听完对方的话是一种尊重,既然是总统把他叫来的,他没有权利走人。
      “然后呢?”他不耐烦地道。
      徐子常说:“我离开他的时候,在他身上下了蛊,这件事当然是瞒着司徒大人的。”
      “是,总统阁下那么宝贝他儿子,恐怕不会容忍你在他儿子身上下蛊。”夙尖锐地说道,又一次隐藏不住自己身上的刺,只是这种徒劳的顶撞连自己都觉得滑稽。
      他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他只是一只蜜蜂罢了,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去顶撞总统身边的心腹,实在太幼稚太可笑了!
      七戒啊七戒,你有什么反驳的立场!

      徐子常叹了口气:“司徒空这个人,从来不对别人敞开心胸,其实,就连我也是。他用笑容遮掩了一切,他其实喜欢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但是总有一天,一定会有一个人闯入他内心的世界。”
      “他虽然纵情,但他其实并不懂感情,对于这方面的后知后觉,也许你根本不会相信。”
      徐子常弯起了嘴角,注视夙的时候,眼神又变得很古怪了。
      “可是,感情对于他的事业,或者说他在他那个家族中的位置是多余的,我对他下的蛊,是那个能真正被他放在心里的人,将来会害死他。”

      夙怔住,迎上徐子常异样的目光,胸口的地方隐隐作痛的感觉,难受得他简直想把心脏挖出来。
      “我本来的目的,是让他时刻提醒自己,远离感情。结果,他却真的被你害死了。”徐子常说到这里,静静地注视着夙,宁静的表情看起来不温不火,没有任何情绪,但即便是这样,夙还是觉得自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碎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对我的抛弃或许有什么理由。
      从来没察觉到,你脖子上的刺青有什么含义。
      结果,是我害死了你……

      泪,涌了出来,夙不喜欢流泪的感觉,但却无法阻止它们满溢出来,就像他无法控制内心的空洞扩大,泪水灼热得刺痛肌肤,不堪承受。
      “你的蛊,应验了?”夙低头,恍如弱柳扶风的声音,飘渺虚幻地在空气里扩散,他身上有着血和汗的铁骨男儿味,可是现在,却脆弱得像女人,“可是我,一直到他躺进棺材……都不相信,他死了……不亲眼看见他的尸体火化,我不能相信……他死了……”
      徐子常淡淡地微笑着:“司徒大人那边,你要想个好点的理由交代啊,司徒空,可是他最宝贝的儿子。”
      夙含泪苦笑,一个JESEN已经够他受的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司徒空的父亲。
      毫发无伤,却是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三章 京华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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