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爻》葬三千客

37、第 37 章

　　好不容易找到个时间，棠明离终于可以和朱茱好好谈一谈了。
　　小小的一方凉亭，四周围着一方水池，时不时有清凉的风吹过来。
　　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坐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很爽快了。
　　风轻轻的吹在脸上，吹起棠明离的头发。
　　“朱茱不想交朋友吗，有朋友很有意思的你可以和他们打打闹闹的。”
　　棠明离的视线从外面转向到朱茱的身上。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驱使他问出这一段话，但他只是看朱茱太孤单了些，他似乎从来没有朋友。
　　从棠明离认识朱茱到现在为止，朱茱永远都是一个人。
　　棠明离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幻境会崩塌，他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但他还是想下意识的去改变这一切。
　　就好像这样做也可以改变当初发生的那些事情一样。
　　“不想。”
　　朱茱很明确的拒绝了棠明离。
　　朱茱不需要什么朋友，他从开始到现在为止都不需要什么朋友。
　　在他的身边，除了棠明离以外，那些人愚蠢，又蠢笨的可怜，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他真的没有什么好跟他们做朋友的。
　　更何况……他们也不需要不是吗？
　　“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其他的什么东西，我不需要。”
　　朱茱的话说的棠明离一愣，他没想到朱茱会是这种想法，可是为什么朱茱不想交朋友？
　　有朋友陪在身边不好吗？
　　他明明也是渴望的啊。
　　“没有为什么。”
　　听到朱茱的话，棠明离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问出了口。
　　朱茱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小的，沉思很久道：“曾经的确很想要，也曾经努力过，但剩下的满满是失望，既然如此——”
　　朱茱抬起头，他的眼中从没有哥哥弟弟所说的懦弱，很平淡，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我也不想要了。”
　　“没用的东西，只会给我带来麻烦和阻碍。”
　　朱茱的语气从来都是淡漠的，冰冷的不像是一个人类，却也没有到那些无视生灵的地步。
　　这一瞬间的朱茱，居然和那个长头发，总是扎着两个毛绒球球的朱茱混在一起。
　　一样的冷静，极致的又有些疯狂的冷静，无情。
　　那个朱茱给他巨大的精神打击，他从来没想到过一个他曾经无意救起的人会变成妖怪。
　　当朱茱当着他们的面捏碎“妈妈”的头颅时，他就知道他已经不算人类了。
　　棠明离感觉心惊胆战的，想要后退，可是身体好像灌了铅一样，就像他小时候般。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小时候。
　　他被那些突然涌出来的记忆。狠狠的冲击了一次他的内心，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顽固的城墙，被击碎了一个角。
　　那些记忆在他的脑子里，一次又一次的向这个人诉说着，曾经那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朱茱走过来。然后——抱住了他。
　　“可是我遇到了你。”
　　抱住了他的面人说话极其认真，片刻又将头埋进棠明离怀里，闷声道：“我为什么要遇见你。”
　　棠明离能感觉到怀里突然抱过来的人，他的手用力的抓起了自己的衣服。
　　棠明离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什么碾压一样的震撼。
　　那些过往和现在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却莫名的抵消了那种恐惧。
　　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的那种恐惧也消失不见，他一直以为朱茱都是平平淡淡的，不需要朋友，是不愿与他们来往，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麻烦。
　　可他忘了一件事。
　　朱茱才只有十二三岁，这种年纪，懵懂又空白。
　　就好像当初的他一样，也好像当初的那个明河影
　　不是不需要，而是因为害怕收到伤害，不敢要，就好像只小刺猬，颤颤巍巍的竖起自己的尖刺，将最柔软的地方隐藏起来。
　　他期盼着有一天有一个人能过来，不闻不顾他身上的尖刺，去用力的拥抱他。
　　可惜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没有人会去拥抱一个浑身带刺的怪物。
　　我遇见了你……
　　我为什么要遇见你……
　　这两句话看上去好像是一样的，可是这内在却千差万别了。
　　棠明离喜欢小孩子。
　　他自然回对这个小孩多一份宽容。
　　只不过他心里始终记着那件事，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不能心软。
　　两个人都满怀心事，却谁都没有放手。
　　明河影看着朱茱的手还放在棠明离身上，气的火大，又看见棠明离没有松手的打算，更是火大。
　　这个人内心深处生了闷气，却又对这种情况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冲过去把人打一顿吧。
　　虽然说他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以大欺小，终究是不好的。
　　尤其是当着棠明离的面儿。
　　“哎呀哎呀，不要生气嘛，就是哄哄小孩子。”
　　楚玉珩看见明河影这一副马上杀过去宰了他们的模样，心慌慌。连忙说道。
　　可这么一句明显就是糊弄一下的话，却让明河影瞬间沉默下来，看着两人的眼中满满都是哀莫。
　　你和你的眼神里面，不知道蕴含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他看着那个正在打闹的两个人。
　　那双眼中似乎含着泪水似的。
　　“他以前就是这么哄我的。”
　　他对于他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一向记得清楚，那种记忆刻骨铭心。
　　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人。
　　楚玉珩眨巴眨巴眼睛，指了指暗自神伤的明河影，道：“他这是……吃醋了？”
　　声音很小。
　　明河影似乎没听见，他小的时候不喜欢棠明离，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不止一次下棠明离的面子，把他的东西摔在地上。
　　可是棠明离似乎总觉得是他小孩子气，从未和他生气过。
　　他觉得棠明离蠢到家了。
　　这么明显的针对他居然看不出来。
　　后来他无意间听到，棠明离因为要照顾他，放弃那个唾手可得的神位时，他犹豫了。
　　他对于那个人来说，有这么重要。
　　比位列仙班都重要？
　　他一直都知道棠明离对他好，可他不知道怎么回应，所幸棠明离是个笨蛋，从未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
　　朱茱那么乖又那么听话。
　　朱茱这段时间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比当初的自己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他会乖巧地拉着棠明离的手，他会听棠明离的话，会说些好听的，去哄棠明离开心。
　　可是自己呢。
　　在琼台生活的这么几年，从小到大，他似乎除了惹他生气以外，好像没干过别的什么事。
　　所以不管从哪点来看，都是朱茱更胜一筹吧。
　　尽管之前朱茱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再可怕，可是在时间和另一个几乎不同的人的熏陶下，也会忘记的吧。
　　他不喜欢朱茱，不仅仅是因为朱茱杀了人，罪孽深重。
　　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其中。
　　明河有注视着这个人，注视了300年。
　　这300年的时光并未让他周身的光芒抹去半分，反而让他的眼里心里全都是他了。
　　明河影觉得，棠明离可真是个妖怪！
　　这么两厢一对比，倒显得他诸多比不上朱茱了。
　　“我以前也养过一个孩子，他那个时候比你要小上那么一点，成天挑这挑那，烦死人了。”
　　棠明离还维持着小孩子的模样，声音嫩嫩的。
　　棠明离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比划，仿佛在述说自己此时的情绪一样。
　　棠明离说这话的时候，是皱着眉头的，可是提到他话里这个人的时候，却笑了。
　　棠明离此时笑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朱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棠明离，笑的惬意。
　　那种笑容太过不易，就好像是暴风雨过后，那终于难得一见的彩虹一样。
　　“可是他啊，和他相处久了的话，还是很可爱的。”
　　棠明离回想了一下明河影小时候的别扭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小时候的明河影傲娇的很，嘴上说着讨厌他，拒绝他的一切接近，但是在晚上，居然还会偷偷摸摸给他盖被子。
　　小时候的明河影也很笨，那次如果不是棠明离及时拉住了他，你河影那个小屁孩儿恐怕就要摔下去了。
　　小时候的明河影胆子也可小了。
　　大晚上的自己一个人不敢睡，还跑到他房间里。
　　明河影听见了棠明离的话，心里砰砰的跳。
　　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那种复杂的情绪是怎么回事，来势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可他并不想将自己的这种感觉压抑下去，他们一族一向自由自在惯了，凡事随心而为。
　　他想要知道，这种莫名的情绪是什么。
　　但奇怪的是，明河影此时已经知道了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他很早就爆发出来了，只是明河影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不想承认这段感情。
　　可是这感情就像是埋酒一样，时间越长味道越浓，以至于打开的时候，那味道浓稠的就已经难以忍受了。
　　朱茱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但是明河影知道朱茱并不喜欢听。
　　猪猪不喜欢听，躺在你口中说出任何别的人的姓名。
　　不管说出的姓名是谁的，朱茱都不喜欢。
　　可是棠明离似乎被开了关于这个话题的话匣子，一直巴巴巴说个没完，这让明河影很是开心，那个朱茱，再怎么也比不过他。
　　这种情绪来的实在是巧合，再明河影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像是一个小动物一样，准备开始开屏了。
　　朱茱却突然拎了个软糯糯的小糕点出来，道：“姬仙糯，尝尝，很好吃。”
　　棠明离和朱茱相处这麽久，还从来没吃过朱茱给他的食物呢。
　　一时间觉得这个小孩长大了。
　　明河影和棠明离在一起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看棠明离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禁觉得好笑。
　　好笑的同时，又想要打他一顿。
　　老子辛辛苦苦伺候你这么个王八蛋这些年，好吃好喝伺候你。
　　你怎么没夸过我一句。
　　明河影这些年又是做这又是做那的，供着这个小祖宗，结果今天这个小祖宗就是因为别人买的一样东西，感动的稀里糊涂，实在是让他生气。
　　棠明离吃了一口这个姬仙糯，果然很好吃，软软滑滑的，里面包着一枚水嫩嫩的草莓，吃起来也是酸酸甜甜的
　　他之前也听过这东西，却从来没见过。
　　以前他的饮食基本上是明河影全权掌管，不管是什么，明河影都能做的很好吃。
　　和明河影对比起来，棠明离的饮食天分，就显得格外的不怎么地儿了。
　　没准是天赋？
　　“哎，还是啾啾有天赋啊，只不过比我略微逊色了一点。”
　　明河影听见了棠明离的话，尽管声音小，明河影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声音。
　　“切！”
　　明河影差点没冲上去掐棠明离。
　　什么天赋好，他从小到大给棠明离做吃的做了将近三百年，为了让这小祖宗开心，学了不少东西。
　　比他逊色？
　　也好意思说。
　　不知道是不是明河影的错觉，总感觉朱茱的脸色变了一下，是不想棠明离提到他吗？
　　“你口中的那个人，现在在哪啊？”
　　朱茱看看身旁空无一人的棠明离，道：“如果我有你这么好的家人，我肯定会寸步不离的。”
　　朱茱的眼神中满满都是依赖。
　　他轻轻的握住她，明里有些冰凉的手企图自己体温帮他捂暖。
　　明河影：“？？？”
　　不是，这小子搁这挑拨离间呢。
　　“他呀，他经常这样啊，莫名其妙的把我一个人扔在琼台，不许我乱跑，却自己一个人偷偷出去玩。”
　　此时的棠明离又被打开了话匣子，开始道黑状。
　　明河影简直要抓狂了，那是因为你方向感差，上一次你告诉我你在东边，我找你找了三个时辰，结果在北边普罗河找到了你。
　　我急的上蹿下跳的，可你倒好，搁那坐着看风景。
　　“真过分啊，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好好跟在哥哥身边的。”
　　朱茱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兔子模样的玩偶，递给棠明离道：“呐，昨天你一直不回来，我很想你，所以编了这个。”
　　棠明离疑惑的接过那只呆呆萌萌，手感毛茸茸的兔子，不明白为什么要送他兔子。
　　“这样哥哥看到兔子的时候，就相当于我永远陪在你身边哦。”
　　刹那间，棠明离感觉到了温暖和一丝心痛，这两种情绪杂糅，迅速侵占了他的内心。
　　你知不知道——
　　我是来杀你的。
　　没有人是你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