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华泽》和玉玉玉玉

15、兼职

　　“松浦先生、今度の発表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
　　“先の原稿は上手いっすね、林さんのN1合格したの？”
　　“はい、合格しました。”
　　“そっか、素晴らしい～”
　　“まだまだです”东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目送松浦老师进了办公室。
　　松浦是这学期新来的外教。二十多岁，没比他们大多少，典型的日本人身高日本人长相和日本人做派，为人谦逊有礼，对工作态度认真。同学们上外教课总是带点中国特色的零食给外教投食，比如辣条…
　　东林目送完松浦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网约车——他上班快迟到了。
　　最后一节课两点五十下课，打工那边要三点十分接孩子去辅导班。他每天既要一边火烧火燎的赶时间，又一边心疼打车的十块钱。

　　东林举着辅导班的牌子站在学校门口等孩子们出来，他在这儿站了五分钟就已经冻透了，不住跳脚搓手。辅导班的孩子们大都已经和他混熟了，排着队出校门的时候挥着双手和他打招呼。
　　“李老师~~”王梓璇扯着嗓子从队伍里飞出来一下抱住东林的胳膊，像只考拉挂在他身上。东林特别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能背着这么沉的书包还能跑得这么快的，他笑着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蹲下帮小姑娘系大衣扣子戴帽子，嘴里不住唠叨，活脱脱一个标准的奶爸。
　　“怎么扣子也不系帽子也不戴不冷吗”
　　“不冷啊~”王梓璇一下握住东林的手。小姑娘的手像小火炉一样暖烘烘的。“老师你手怎么这么凉啊我给你捂捂”说完又把东林的手捂在掌心里用小手搓起来。东林一颗老心霎时化成了一汪水。他突然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闺女就是小棉袄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他给王梓璇穿戴好站起来，随便瞟了一眼，一群孩子里面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对熟悉的姐弟。小梅站在学校大门口等着小一年的弟弟小松一起回家。东林心里揪了一下。喊道：“小梅小松！这边！”
　　姐弟俩大概听见了，开始在人群里四处打量。东林挥起手：“这边！”
　　“李老师，你叫谁呢”王梓璇疑惑道。
　　“我的两个小朋友”
　　小梅小松终于看见了在人群里跳脚的东林，朝他的方向挤过来。
　　王梓璇一看见姐弟俩，惊到：“是你们啊。你们来上课了啊”小松看了姐姐一眼，冷着脸不说话，小梅点点头嘴角扯起一丝苦笑“东林哥哥”
　　小小年纪露出这样的表情，着实让人心疼。
　　“你们住在这里？”
　　“恩恩”
　　难怪东林来面试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眼熟，他几天之前就曾来过。东林不由得骂自己路痴。
　　“小梅你妈妈怎么样。”
　　“恩…妈妈这两天找工作了”
　　“爸爸呢”
　　“还没回来”
　　小松扯扯小梅的衣角，小梅顿了顿，强掩住尴尬的神色，支吾道：“东林哥哥我们得回去了，一会儿妈妈回家找不见我们会着急的”
　　东林了然状点点头：“那你们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小梅牵着小松走了，辅导班的孩子大多数都到齐，东林放羊一样跟在队伍最后往辅导班走，最前面的孩子飞也似的跑了，只有王梓璇还跟在东林身边咋咋呼呼“李老师你咋认识他俩的啊是不是跟他家有亲戚啊……”东林被小姑娘跳跃式的思维雷得外焦里嫩不知如何作答，为了表示自己听到了不至于冷落了小姑娘，东林只好又慈爱地摸摸小姑娘的头。
　　“李老师我听说那个吕松和吕梅他俩爸爸是毒贩呢我妈让我离他俩远点…”
　　东林听了心里一惊，“你听谁说的”
　　“学校里都这么说的”小姑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继续甩着胳膊拽着东林大步向前走。张凯博从后面追上来不知哪只耳朵听见了别人的话，一边疯跑一边接到：“吕梅和吕松经常什么活动也不参加，班费和春游的钱也不交，不知道家里穷成什么样子了”
　　东林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阵恶寒，他每天看着小学里的孩子们迈着大步喊着口号满脸童真的放学出来奔向家长，就天真的觉得小学校该是这个社会上最为纯净的一片净土，而今天他却看见了这片净土后窥视着的一道道满是恶意的视线，那视线的主人不是别人，是每一个孩子的家长。他眼前的这群孩子，只是那一群又一群人精的缩影。只是成年人善于掩藏恶意，而孩子则会无比直观地暴露出来而不自知。
　　东林心沉了下来，声音也沉了下来“你们不可以这样说别人，你们并不了解别人的事，不能随便下结论，这样是会伤害别人的”
　　小孩子最擅长察言观色，王梓璇知道东林不高兴了，只是仍嘴硬“可是大家都这么说啊…”
　　“那是谣言，不能信谣传谣，傻子才这么干”
　　“可是我妈也…”
　　东林打断她的话“父母也并不一定都是对的！想要知道一个人怎么样，你要自己去接触，不能只是一味的听别人说”
　　王梓璇从没见过东林发火，有些害怕了。小声道：“我知道了李老师…你别生气行不行”
　　东林叹一口气，只道自己的话全部白说了。又开始责备自己为什么要对没有是非观的孩子发火。
　　“老师错了，我不该打断你的话还对你发脾气”
　　王梓璇一把抱住东林的胳膊没说话。

　　“罗宇航，你这题做得不对啊，八个小朋友每人擦三个窗户可以完成任务，那六个小朋友每人要擦几个啊”
　　“六个小朋友每人擦几个…六个小朋友每人擦几个…六个小朋友…”东林扶额，他怀疑自己如果不打断他他能一直这样重复下去…
　　事实证明东林的想法存在偏差，重复了大概两分钟后罗宇航牌复读机给自动结束了复读模式并给自己做了个总结“老师…我不会…”
　　“那好，我问你啊…八个小朋友，每人擦三个窗户就擦完了。这个房间内一共有多少窗户”
　　“一共有多少窗户一共有多少窗户一共有……”
　　“别重复告诉我一共有多少窗户。”
　　罗宇航抬起头用他真挚的大眼睛一脸人畜无害地告诉东林：“李老师我不会…”
　　东林抚住自己不断抽搐的嘴角“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你每天吃三块糖，连续吃了八天，一共吃了几块”
　　“一共吃了几块一共吃了几块一共吃了…”
　　东林的手被他的面部肌肉带着一起在颤抖，心中千万头草原神兽呼啸而过。一种比面对陆华泽更无力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继续耐心提示。
　　“三八……”
　　“三八二十四！”
　　“那一共有多少个窗户…”
　　“一共有多少个窗户一共有多少个窗户一共有……”
　　东林无奈扶额，脑子里蹦出的全是B站鬼畜区的弹幕：人类的本质是什么——复读机！
　　“宇航…虽然平时我对你严厉了一点吧，但是你真的不用这样对我啊…”
　　宇航低下头嘴上虽然停了，但估计脑子里还在继续脑内重复有多少扇窗。小手捏着钢笔暗暗较劲儿。
　　“宇航啊，你还有语文作业没做呢，三点十分放学到现在快七点了，数学作业还没写完呢啊”东林向罗宇航小朋友施压，但是他知道施压是徒劳的。以前的他一直天真的认为所有孩子都一样聪明可爱，直到做了这份工作他才知道可爱是一样的，聪明却不一定。
　　宇航没说话抿着嘴唇捏着钢笔继续较劲。半天又抬头看东林，东林笑问道“想出来了？”
　　“李老师我想上厕所…”
　　“...”
　　东林默默心疼了自己一把，看来下班时间又要延长了…
　　“去吧”
　　“谢谢老师”
　　东林继续逡巡在课桌之间，罗宇航只是个例，其他孩子虽然爱跟他耍耍心眼儿但还算是一点即通。
　　“高佳硕，干什么呢，作业写完了”
　　这个高佳硕是个肤色黝黑的小胖子，调皮捣蛋口条儿又利索，说起话来逻辑清晰头头是道，一般这样的孩子脑子都聪明，作业也完成得最快，平常他都是最快一个结束任务的，今儿不知是怎么了，对着本子慢慢画着就是不写作业。
　　东林用指甲磕了磕桌子，小胖子仍没有反应。东林把他的本子拿过来想细看看他都画了些什么。小胖子被拿走了本子也仍然无动于衷，沁着头快要将头埋在桌面上了。
　　东林看看他画出来的一坨乱线，托起小胖子的额头顿时心头一惊，小胖子脸色煞白唯有印堂中一团黑紫,双眼空洞直勾勾的盯着东林。
　　东林犹豫片刻，只得摇摇头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美工刀，指头在刃上轻轻一抹，血丝自伤口渗出一线。又对准了小胖子的眉心一蹭，黑紫散去。小胖子的瞳孔慢慢聚焦，只仍是呆呆的。东林拍了拍小胖子的脸蛋儿，啪啪两声，又低叹道：“回来吧高佳硕…”
　　小胖子浑身一机灵，看看东林的，好像刚睡醒一脸迷茫。王梓璇活鱼翻身一样骨碌一下转回身儿来，“老师你刚才为什么说高佳硕回来啊，他不是在这儿坐着呢么”
　　这小丫头…
　　东林板起脸，强装出一个色厉内荏，训斥道：“你作业写完了吗，一会儿你妈来接你要她等到什么时候？”
　　小姑娘撇撇嘴，骨碌一下又转了回去。
　　“高佳硕！妈妈来接你啦”
　　张老师挺着三个月的孕肚，扶着门框往教室里喊。
　　东林拎起他的作业本看了一遍。“还剩两道题，回去再写吧”
　　小胖子麻溜的收拾书包旋风一般冲了出去。东林眼前一晃过一抹黑影，也跟着小胖子一起卷了出去。东林刚想叫住他，前厅里传来小胖子兴奋难掩的“李老师再见！”东林伸出去一半的尔康手只好无奈撤回来。

　　孩子们一个个作业写完的没写完的全都陆陆续续被家长领走，东林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下班了么，出去吃饭啊”
　　“没钱…”
　　“工作都找到了还没钱啊”
　　“没有…”
　　“那你一会儿吃什么啊”
　　“回去点外卖”
　　“走吧我请你”东林推开单元门，一只脚还没踏出去就被陆华泽一张大脸堵在了门口。
　　陆华泽嘴角噙着笑抬起胳膊替东林撑着门。按了下手里的车钥匙，停在小区外的吉普车灯闪了两下。东林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陆华泽跟在身后像个尾巴一样开始给自己刷存在感。
　　“这份工作怎么样，累不累”
　　东林突然停下，陆华泽一个急刹差点撞在东林身上。东林嘴唇动了动，最后也只憋出三个字“谢谢你…”
　　陆华泽打起哈哈：“谢什么这不恰好赶上了么…”
　　东林继续往前走，陆华泽仍跟在后面孜孜不倦的提话茬
　　“上车吧，咱们出去吃饭”
　　“不去”
　　“我请你”
　　东林嗤笑了一声：“这算什么…你是我的免费饭票么”
　　陆华泽不复刚才的嘻嘻哈哈，顿了顿，掏出一支烟点上，声音也沉下来，郑重而又认真“算我追你行不行”
　　东林的脚步停了，心里像翻了五味罐。他背对着陆华泽，不敢回头，因为他怕自己会哭出来。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晚上，放学路上，路灯洒下满地昏黄，比现在矮了半个头的陆华泽还不会抽烟，他抠了抠手指，声音也是这样郑重而认真：“我追你行不行”
　　那时的东林心里倏然一动，就像即将解冻的松花江破开了春天的第一条裂缝，未温还冷的河水迎合着春风，催着两岸长出第一从嫩芽。东林挑挑眉，嘴角挑着坏笑，眼神却是明媚的。他回身朝陆华泽轻快道：“你可以试试啊”

　　东林低下头，呼出的哈气马上就在眼镜片上凝结了一层霜。他回身朝陆华泽大步走去，却并没在他面前停下。擦肩而过时他仍说出了五年前那句：“你可以试试啊”随即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陆华泽的烟灰飘落在寒风里，他又猛吸了一大口，冷气裹挟着尼古丁冲进肺腑，灵台瞬间清明起来，他踩灭烟头又好像怕胳膊上沾了什么似的做了两个掸灰的动作，随后也上了车。

　　吉普在雪夜里，向着那一片霓虹罅隙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