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的sky光遇》听风沉辞

89、【菇卡】霞谷恋爱培训班

　　（一）

　　“适龄青年被催婚”，一道所有人都逃不掉的永恒定律。可当它应验在霞谷双子身上时，一切都显得格外扑朔迷离——

　　外人想不通为什么他俩还能找不到结婚对象；
　　长老想不通为什么他俩谁也看不上；

　　当事人想不通为什么逢年过节都得找理由搪塞八方来客、礼貌而坚定地斩断一波又一波姻缘。

　　“我说真的，他们就不能稍微消停点吗？”此时此刻，刚从赛场下来的Alef面露苦色，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啪叽”入座，挨着他哥开始控诉，“想尽办法也要找我聊天，说的全都是那些漂亮姐姐妹妹，就差把照片贴我脸上了！”

　　“还有一个更过分，居然把我强行拉到角落，悄悄问我无动于衷这么久是不是喜欢男的！”

　　“这就离谱！不管男女我都不想接触——”

　　听到隔壁传来一声低笑，还在气头上的Alef忽然找到宣泄口，连拍数下桌面制造噪音：“哥，你应该懂我意思吧？你不也老是被他们催吗？”

　　“是，但我经常提前躲去办公室，所以不是很困扰。”Daleth把材料翻到下一页，眼底都是消散不去的笑意，“如果你愿意陪我批复公文，应该也能清净不少。”

　　“还是算了，看那些长篇大论还不如去赛场上跑两圈。”Alef闻言摇头，要说的话不经大脑便溜了出来，“我习惯到处乱跑，跟她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压根没有共同语言，怎么可以一起生活！”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

　　“不用猜都知道。有这磨合的闲工夫，还不如跟你搭伙过日子得了，起码你还跟我有得聊，你说是吧？”话音刚落，他便迅速抬肘撞了下Daleth，本想带上的爽朗笑容才咧了一半，就被对方越来越明显的沉思神情惊得僵住：“……你不会……真的在考虑……”

　　“也不是不行。”Daleth伸手把Alef乱翘的头发压回去，说的话依旧不温不火，像在陪他过家家，“你一向爱玩，不想被人所束缚——但当你突然发现，所谓的束缚其实是陪伴，可能就不会这么抵触了。”

　　“所以，要试试吗？”
　　“接纳一份全新的关系？”

　　（二）

　　点到为止，有理有据。

　　在Daleth笃定神情的影响下，Alef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美名其曰积攒恋爱经验。可当他把自个儿寝具堆上他哥床铺时，半路丢掉的理智总算跑了回来：“等一下，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睡？我自己也有房间啊？”

　　“我们在扮演情侣，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很多事情都要一起做。”Daleth上前帮他把被子铺好，又往上面扔了只小布偶，“放轻松，我又不会嘲笑你睡觉还得抱着玩具。”

　　他看起来太正直了，甚至还拉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两颗小球：“我们可以定些规矩：这只是个'以情侣身份合作生活'的体验，必须时刻保持陪伴意识，尽职尽责地照顾彼此。在这期间，如果有人不高兴，那就把球塞进桌上的瓶子里……”

　　“要是塞不下了，就终止这段关系。”

　　Alef不置可否，转而扒着床沿探头往抽屉里看，居然在里面发现几十个圆溜溜的小球，像是去年从圣诞树上薅下来的装饰物。对方也恰好验证了他的猜想：“这些都是节后留下来的，扔了可惜，就存着等年底再用。”

　　“噢，好……”Alef算是应了，挑了颗漂亮的捏在手心把玩，这东西的制作不算精良，球身毫无花纹，但足以让人围着周身写下不少小字。他把球扔回柜子里，再乱七八糟地倒在被子上，明眼可见地散发着拘谨气息。Daleth看他一眼，从床尾拿走叠放整齐的睡衣，很快就去洗漱了。

　　同床共枕的夜晚磨蹭而过，又是新的一天。

　　如果说两个成年人挤在同一张床是尴尬的序章，那么伴着鸟鸣的清晨，就拉开了手脚无处安放的帷幕。粗略算来，Alef已有十几年没跟兄长同吃同睡了，独行侠的作风让他无法安然享受Daleth的照料，特别是当他坐在桌边时，猝不及防地看见盘子里摆了个爱心煎蛋：“……”

　　对方似乎早已融入新角色，伸手就把涂好果酱的吐司递过来："别发呆，牛奶要凉了。"

　　"太多了，我吃不完！"Alef回过神，惊觉盘内食物堆积如山，连忙把东西推了回去，"哥，我都这么大了，不至于这么照顾我吧！"

　　"抱歉，"Daleth放下杯子、垂下眼睑，漂亮的睫毛挡住视线，看起来委屈而不安，"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的，你喜欢溏心的荷包蛋、边缘烤脆的吐司还有热牛奶，都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Alef沉默地转移目光，勾着边缘把碟子扯了回来，咬了口干巴巴的吐司边。而某人一扫委屈表象，还在顺杆而上地往他盘子里加东西，甚至还有最过分的萝卜：“快吃，别挑食。”

　　于是他忍无可忍，把刚搬家的萝卜片挨个挑出来，又舀了好几勺Daleth讨厌的青豆往碗里埋：“你也吃！”

　　“Alef！不许再拿了！！”
　　"我就拿！一颗也不许剩！！”

　　也许世界上只有他俩能把饭桌吃成战场吧。

　　（三）

　　“搭伙过日子”的设想还在磕磕绊绊地推进着，霞谷双子大幅增强的关联度令其他长老们频频侧目，为他们“和睦”的相处感到欣慰也就算了，怎么还有让陌生姑娘过来二选一的相亲场面？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离在远处探头探脑的人影远了些。

　　时间一天天溜走，Alef依旧信奉“独身主义”，坚信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分享生活实在是太糟糕了，必须早睡早起、少吃零食，还要时刻为对方考虑，出门都得并肩前行。

　　但事与愿违，再倔的学生也难以抵挡老师一对一的辅导，更何况还是不把他教成“优秀学员”不放弃的Daleth……

　　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傍晚，刚要快乐收工的Alef忽然就被叫住了。他回过头，看见兄长站在如火般热烈燃烧的晚霞下，柔软的发梢借着微风拂过脸颊，一边看着他，一边伸出一只手。

　　Alef把球拍递过去：？

　　Daleth沉默了会儿，绕过对方递来的东西再次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微曲，好像笼着最漂亮的一捧余晖。

　　Alef想了想，掏出兜里没吃完的半包零食递过去：？

　　“……我的意思是，现在你应该被我牵回家。”Daleth叹口气，眼看着他把吃的窸窸窣窣地塞回口袋，深刻体会到任务严峻。他像是怕对方不信似的，又飞快接上后半句解释，“别的情侣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Alef整理好衣摆，把球拍靠在胸前，腾出双手比划道，“小孩子牵手很正常，我们都这么大了，手拉手有什么用？又不会平地摔！”

　　"那以后要是别人想跟你牵手呢？你也会这么拒绝吗？"
　　"我都说了我不会谈什么恋——"

　　"Alef，我们在扮演情侣，我是你的练习对象。"Daleth打断了他的反驳，仍然伸着手等他，"你该不会不好意思吧？"

　　Daleth深知他的脾性，一句激将话轻飘飘地扔出来，果然得到了后者的不满。Alef哼了声，一把抓住在自己面前放了很久的手，本以为这就算完成任务了，却见对方修改了掌心相接的交握模式，十指一点点地塞入他的指间。这不是平日里玩闹似的掰手腕，也不像比赛上场前的打气加油，大幅增加的接触面积让他真切地感受到皮肤见互相传递的体温，让他忍不住抬起头，看见他哥那双永远沉稳的湛蓝色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轮廓，看见身后沸沸扬扬的霞光。

　　有点紧，没甩掉。Alef偏头转身，着急忙慌的就要开溜，Daleth连忙跟上，攥着他的手指加快脚步，还不小心踩着了他的脚后跟。

　　“……喂！走路看路，不要看我！”Alef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努力改了好几次也没成功。被抓着的那只胳膊直直地伸着，仿佛关节也被禁锢了，“差不多得了，再轮渡下去最后一班磨蹭就赶不上了！”

　　“那你松手吧。”
　　"不是你先牵的吗？你松！”
　　"这样像被拒绝了，会显得我很没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你快松手！！！”

　　Daleth才不会让人这么快就跑了，要知道为了实现这次的计划，他在心里早已酝酿了不下十遍，从什么时间什么氛围再到伸哪只手，分析得比起草长老会议上的汇报还要缜密——

　　但不得不提的是，这也是他第一次体验与人牵手的感觉，像伫立楼边独自生长的乔木，有必须承担的风霜雨露，却也悄悄伸出几根树杈，轻轻搭上了墙边的窗。

　　原来他们仍可以彼此相连。

　　没人知道这次简单的交集改变了什么，但事情就像小时候常玩的"谁先动谁就输了"的游戏一样，直到两人坐上开往千鸟城的轮渡，指间的接触也没断过。

　　波澜壮阔的海面被船舶洁白的拖尾所分割，远处是盘旋鸣叫的飞鸟与洒了金的晚霞，这艘连接了两座城市的大船尽职尽责地载了不少人，都是分散在王国各地的、刚要下班回家的朋友们。而就在此时，霞谷两位备受关注的兄弟被人群挤到船舷附近，一边把手挡在身后拉拉扯扯，一边若无其事地回上几句热情的寒暄。

　　"哎呀，好巧遇上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Alef把自己的手扭啊扭地抽出一点："挺好的，雨林那边送来的资源很有用。"

　　"那确实，听说上面想在年底完成主城区的推广试用，要真是这样，又得让你们兄弟俩费心处理了。"

　　Daleth揪住对方来不及跑掉一小段指尖："应该的，能为王国作出贡献是我们的荣幸。"

　　"哎，真好啊……不过你们也到年纪了，总这么天天为这些事操劳也不妥当，最好还是能找个伴，让人家陪你们分担些。就算不行，相互有个照应也是很好的。不瞒你们说，我邻居家里正好有个漂亮的……”

　　Daleth心下叹气，把袖口再往下拉了拉，本想侧头看看还有多久航程，却听到身边传来一声仓促的推拒。Alef跟着把手藏在袖子里，不知怎的头脑一热，选了个前所未闻的新借口："不用了，我已经有对象了。"

　　"……姑娘，性格什么的都不错——咦？"那人有些惊讶地停下来，连带着周围一小圈人都悄悄竖起了耳朵。没想到其他长老们心心念念的人生大事已经有了眉目，他想了想，又把目光转到做哥哥的身上，"那Daleth？"

　　"谢谢，不劳费心，我也找到了希望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

　　"噢……那真是太好了，祝福你们！"

　　祝福你们——虽然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不是那样，但不管怎么听，还是会忍不住往别的方向跑偏，尤其他们还在较劲儿似的拉着手。所以他们只能用神秘莫测的微笑给予回应，让人再难问出更多细节。

　　等到围观群众陆续收走注意力，闲聊也中断了，Alef揉了揉发僵的脸，有些不大自在地撇开视线，强装淡定地听到船只靠岸的长鸣……还有身旁忽然暴露的一声轻笑。

　　Daleth绷直嘴角："要到家了，很开心。"
　　Alef：“……”

　　（四）

　　Lion最近总发现Alef在发呆，不看天不看地，只盯着自己的手，周围一有动静就匆忙转移视线，过会儿又慢吞吞地飘回来。他怀疑自己的好哥们遇上什么事儿了，等对方再次陷入某种寂静氛围时，便迅速凑过去清清嗓子：“咳，你手咋了？”

　　Alef恍然回神：“啊……啊？什么手？”

　　“你的手啊，再看下去都要长花了。”Lion靠在栏杆上，又侧身凑得再近些，压低音量问道，“我见那帮人老缠着你俩说话，怎么，真在相亲？”

　　“嗯吧。”Alef搓了搓指尖，目光转投到远处的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好打发，只有躲到外面才能清净点。”

　　"不过最近我还听说你脱单了。"
　　"假的，这你都信？ "

　　“那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说，真要一个人过下去？虽然你经常跟你哥待在一起，但以后他总会找个伴的。”

　　“他找他的，跟我又没关系。”Alef直起身子，本想摆出一副潇洒的样子，脑海里却不由得想起前几天跟Daleth拉拉扯扯的画面，一时有些五味杂陈，连随意的笑都没扯出来，“反正我不喜欢被人管着，一个人多自由啊。”

　　“好吧，祝你好运。”Lion随口聊两句就不打算再继续了，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很快换了新话题，“趁还没天黑，我得赶紧去雨林买些吃的。”

　　“雨林？我哥说那边的主干道最近在埋水管，你得从风行网道绕过去。”

　　“噢，那就得坐船了。”

　　“要是碰上卖花的摊位，顺便帮我带束百合吧，我哥说最近很喜欢它的气味。”

　　“行，但要是被吹蔫了我可不负责。”

　　“还有螃蟹也多拎两只，我哥应该挺喜欢的，上次还问好不好抓来着。”

　　Lion转头看他：“……不然你还是跟你哥过着吧。”?

　　（五）

　　不知不觉间，挂历又翻了一页，但Daleth的培训班迟迟毫无进展，教学内容还停留在上周的牵手上——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老师都没有恋爱经验，连最基本的言传身教都做不到。

　　他拿出批阅公文的架势坐在桌边，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掏出一本册子，翻到写着“教学进度”的那一页，上面规规矩矩地列了好长一串：

　　??同居
　　??做爱心早餐
　　??接送上下班
　　??生气时不能揍人
　　??踢被子要盖回去
　　??牵手
　　?拥抱
　　?接吻

　　……

　　Daleth握笔的手悬停半空，想起前阵子自己跟他比赛时不小心撞在一起，四舍五入也算个拥抱了，便理直气壮地在上面那栏也打了勾。

　　那么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接吻了。

　　他抿了抿唇，从文件夹层里翻出几张整理好的材料，开始逐字逐句地分析该如何描述这项神秘的仪式：首先，营造一种彼此舒适的浪漫氛围，最好有灯光或音乐的陪衬；其次，准备一束鲜花，以玫瑰为最佳选择；再者，在最恰当的时机揽住伴侣的肩膀，注视对方的双眼；最后……

　　Daleth不慎把纸张边角抠折了，连忙摁回原样。他看了看规划表，在日期一栏勾勾画画，随即叫来门外侯着的侍从：“下周的烟花表演再加一百座炮台，资金记我私人账上。”

　　“还有，给其他宾客的邀请函都发出去了吗？”

　　侍从点头应是：“除了极北之境的Ernest先生无法收到远洋信件外，其他人都表示祝贺并愿意前来。”

　　"好。督促下面的人做好各项检查，务必保证圆满举行。"

　　在三年一度的王国庆典来临之际，一切事务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且不论Daleth有何安排，反观Alef，他从一个月前就做起了准备——就礼服而言，大到整体形象走什么风格，小到胸针上的装饰镶了几道褶，无一不是精挑细选。

　　他也想好了应对长老盘问的措辞，每一句都带着委婉而不失礼貌的拒绝，务必让自己从相亲浪潮里全身而退，最好能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Daleth身上，逼他从各路女孩里挑选心仪的……

　　算了。Alef走在前往会场的路上，低头闷闷地踢了几下石子，看着它们咕噜噜地远去。要是真给我找个嫂子回来，指不定还会添什么麻烦，你还是寡着吧！

　　不管他再怎么不爽，目的地还是很快就到了，让他不得不搜刮了些笑出来，准备面对接下来的疾风骤雨。首先选杯喜欢的酒……然后假装从容地打声招呼……好，现在要忙着吃甜品“不小心”错过寒暄……那儿有个不起眼的角落……

　　而就在他试图开溜的前一秒，身旁忽然擦过一道笔挺而清隽的身影。Daleth手里端着相同的酒，隐在齐耳短发间的耳坠摇晃出动人心魄的细闪，身上是每一寸都考究的白色礼服。他看起来很愉快，站在璀璨流光下与弟弟微一碰杯，眼里的笑意便随酒水一道漾开：“敬霞谷，敬巨鸟梅迦的庇护。”

　　太正经了，Alef怀疑有诈，一边敷衍饮酒一边四下环顾。但对方没让他研究太久，等他把视线转回来时，忽然微倾身子凑去讲悄悄话：“放心，长老们都被我支走了。”

　　Alef大惊：“怎么做到的？”

　　“以后再说。要跑吗？出门左拐直行向上，我们去露台看烟花。”
　　“真的？”
　　“真的。但作为交换，我需要再教你一项技能——暂时保密。”
　　“好，跑！”

　　管他呢，能远离催婚就够了！Alef压低嗓子回他，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预想中的糖衣炮弹连影子也见不着，他真情实感地又跟他哥碰了个杯，跟偶遇的朋友们随意地打声招呼便溜之大吉。

　　左拐、直行、向上，踩着楼梯一路攀登的时候，身后觥筹交错的声响被寂静慢慢取代，只留下清晰可辨的心跳声，随步伐越来越快。没过多久，另一道脚步声便与他的慢慢重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轻巧节奏，一路响到空旷的阳台上去——

　　Alef转身回望，看见Daleth踩着地砖上的月色漫步而来，像精灵？还是像天使？他说不出那些少女们惯用的词汇，只觉得这个时刻的兄长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而这位好看的逃跑共犯向他打了声招呼：“好巧，你也在这儿等烟花吗？”

　　“……”Alef喜欢看他用无辜的口吻干些违反规定的事儿，这是自己小时候经常拉他做的，没想到现在对方玩得比自己还熟练，“我在准备举报翘掉庆典的管理者，争取当上一把手。”

　　“等着吧，”Daleth又笑了下，绕过他走到围墙边，“等你下辈子比我早出生。”

　　月亮慢慢爬上远山的过程中，他们选择用安静填充这份难得的清闲。乱七八糟的事务都被扔在地面上，与鳞次栉比的建筑搅和在一起，而他们站在高处，望见的只有星辉万里。

　　Alef没问他到底是怎么把人支走的，Daleth也没解释，他们只是并肩站在晚风流淌的栏杆处，听着远处窸窸窣窣地传来些许动静。“烟花表演要开始了。”Daleth指着某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再非常阔气地环绕小半圈，“等下这一大片都会点燃，足以让整片霞谷都看见。”

　　“这么多……”

　　“这些年辛苦你了。”他撑着下颌歪头看过来，自顾自地说着，话音被唇齿咬得很轻，眼里藏着什么理不清的东西，“雨林那边发展得很快，大小事务都是你在跑，一个月也没几天假。”

　　Alef挠挠头，不是很适应这种忽然敞开心扉的氛围：“那地方我熟，应该的。”

　　Daleth微微转开目光，看见远处打了几个信号灯的双闪，听见尖锐的啼鸣冲上云霄。兄弟间无需多言，哪怕只有短暂几句也足以铭记在心，但他还想要更多——

　　“接吻吗？”

　　在某朵烟花猝然炸开的瞬间，他又忽然开了口，仿佛要借这声震天响掩去一切拒绝的话音。但晚风吹来的微弱动静向Alef告了密，他回头看他，眼底被烟火映得很亮很亮：“你刚才有跟我说话吗？”

　　Daleth的视线落入那片粼粼的湖泊，在短暂的寂静里鬼使神差地又复述了一次：“要不要接吻？就像，每个情侣都会做的那样。”

　　这一轮放完了，新的还没续上，夜色里浮动着月光，也允许无数烟花余烬沉默降落，像一场盛大的谢幕。Daleth说完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是离开了聚光灯的喜剧演员，“假扮情侣”的故事总有结束的一天，他却操之过急地加速了进程。看吧，只要我在这儿再多待几秒，肯定会听到他的——

　　“这就是你说的技能？”Alef微微睁大眼，显出些许可爱的难以置信，好像遇到了个神奇的定理，“我……事实上，我会，我不用学。对，我不需要学这个。”

　　他在撒谎，拇指摁着食指的第二关节，视线飘到下颌附近，重复叙述短音节。Daleth太懂他了，在一切反应里找到紧张、找到吃惊，唯独没找到排斥。这个事实让他的心再度狂跳，像在做飞跃终点线前的最后一次弯道超车，连说话声都略微提高了起来：“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又是这招，Alef磨了磨牙，视线重新落到渺远的天色里去：“你总爱用激将法，说得好像我会答应似的。”

　　“那你敢吗？”
　　“……”
　　“……”
　　“再等一会儿，等下一场烟花响——”

　　烟花响了，截断尾音直冲云霄，以一条极为明显的闪光尾迹划开一切犹豫不决，让所有紧张燃烧在九重天外。黯淡的夜空骤然亮成白茫茫的一片，Daleth在这转瞬即逝的白昼里拥人入怀，俯身、低头，极轻又极重地……碰了一下唇。

　　等等。笔记上说要揽住伴侣的腰身，注视他的双眼，这些都没完成，不然再试一下——

　　“嘶。”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的Daleth腰侧忽然挨了一记，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也没来得及回味方才的触感，就见刚掐完人的Alef在自己怀里缩得更小了，只拿嗓音闷闷地叫道：“完蛋了，哥！”

　　“我们被那群长老逮到了！！”

　　（六）

　　苍天可鉴，亲完就往怀里躲的Alef才不是什么害羞紧张，只是不想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长辈们看清脸而已。事实证明他的条件反射非常正确，以至于他俩像小鸡一样被提溜到众人面前时，还能维持一副无辜而茫然的表情——

　　“什么？二楼阳台？我昨晚没去那儿，我在楼下，嗯，我在楼下跟Lion聊天呢。”

　　Daleth的视线扫过对方搅来搅去的手指，重新转到其他人身上，看见Aplin径直盯着自己，一副不把他们看出破绽不罢休的架势，听见他缓缓开口问道：“Lion昨天穿的衣服前襟别了几枚徽章？”

　　“三枚。”
　　“烟花表演开始前的最后一项活动是什么？”
　　“歌颂光明。”
　　“后半场你去了哪里？”
　　“酒洒身上，回屋换衣服。”

　　“不是他。”Daleth找准机会打断这场盘问，也不看Alef，只是用平缓而沉稳的语气答道，“昨晚跟我在露台上的是个女孩，不过是身形有点像罢了。”

　　“……Daleth。”Taudi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我们真诚地希望你们能够'各自'找到心仪的伴侣，但必须保证不能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纰漏。比如——”

　　沉默许久的Samekh打断他的话，在场面陷入胶着的时候，用一种低缓而温和的语气提供了折衷方案：“禁阁刚落成不久，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处理。我知道你是个细心的孩子，过去帮我一段时间的忙吧，交给你打理我很放心。”

　　Alef哽住：“……必须这样吗？”

　　“当然。”Samekh偏移视线到他脸上，眼里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却依旧显得斯斯文文的，“你的哥哥与你一样优秀，能够得到他的帮助，我很高兴。”

　　“感谢您对我的认可。”Daleth微一颔首，“明日我就去禁阁报到。”

　　（七）

　　Daleth被人借故调走的第一天，Alef光速回到自己卧室，重新拥有了可以一个人乱滚的大床。

　　Daleth离开的第二天，Alef有事没事就往兄长那儿跑，坐在床边面对空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Daleth离开的第三天，Alef把自己的东西又默默搬了回来。依旧是这么大的地方，属于那人的气息还在空气里飘荡，像烟花燃尽后的沉寂比燃前更安静一般，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孤单。他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兴味索然地呆坐在床上，忽然记起那些塞在床头柜里的小球，又翻到床底下空空荡荡的瓶子。

　　没人往里面丢过球，甚至球上什么字都没写。

　　他们借培训班的名义拥有“情侣”身份，是不是只要不往里塞球，就永远不会终止这场荒诞的游戏？

　　可你不是最讨厌跟人分享生活吗？

　　Alef把平日里精心整理的头发薅得更乱了，倒回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什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不论是兄弟、同事还是情侣，相处时都有种与生俱来的默契。那是用一个眼神或动作就能领会的心有灵犀，帮他们漂亮地完成许多比赛与工作，也填补着成年后少有交集的心境。

　　他们还是当年那对形影不离的孩子，却多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Alef喜欢拉着Daleth去阳台吹风，一起听凛冬乐团的老歌、看圆梦村流传的话本，还会偷偷记录他俩每次的成绩；

　　Daleth喜欢带自己踩花园里的鹅卵石小径，笑看他被硌得大喊大叫，还喜欢做顿顿不离爱心的早饭，张口闭口就是让他别挑食。

　　在这个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的夜晚，Alef不得不承认，他们早已融进彼此的生命里，甚至说不清究竟要以什么身份在一起。

　　但是他只能等，等到第一缕晨辉照破苍穹，等到逾矩的情绪满溢得到处都是，就把所有思念打包带走，一起赶赴那座高不可攀的阁楼——

　　“笃笃，笃笃笃。”

　　门忽然被敲响了，正在收拾东西的Alef瞬间愣住，难以置信地走过去，握紧了门把手：“谁啊？”

　　“我回来了。”

　　门被打开了，屋内暖和的灯光落在Daleth脸上，混着一身星月余晖，他像那天踩着铺满月色的台阶向自己走来那般，轻轻慢慢地笑起来：“三天时间，够我把事情做完了。”

　　“所以，现在还需要吗？”
　　“接纳一份全新的关系？”

　　Alef没回他，只是揪着前襟把人扯进房，再仓促反锁。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