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的sky光遇》听风沉辞

86、【菇卡】当你只有一个桃子

　　（一）

　　第一片雪落到眼前的时候，站上屋顶的雄鸡拉长脖子打鸣，远山的轮廓便跟着亮起来。扒着青苔的门扉“吱呀呀”地开了，从屋里走出个穿着长衫、戴着斗笠的年轻人，扶着帽檐仰头望天。

　　纷扬下落的冰凉在身上化开，这是冬天来临的讯息。他把竹篮换到另一只手，提步就往隔壁屋子走去，敲了敲紧闭的窗扇：“Alef，外面下雪了，衣服穿厚点。”

　　“炉子上煨了点粥，等下起床记得喝，我就先出门了。”

　　屋里有人闷声应了，然后就没了动静。Daleth笑着摇摇头，拢好外衣就往外走，穿过不大的院子与平整的小径，经过留着麦垛的农田，偶尔还会遇到几个挑着货担的村里人。

　　“早上好，今年会在集市摆摊吗？”
　　“不了，我只是去买点吃的回家。”

　　“噢……这倒也是，毕竟现在要是有人想买你的字，都得亲自上门去请。”跟他闲聊的农户满脸感慨神色，本想伸手拍拍他的肩，又不好意思地放了下来，“会念书真好啊。”

　　Daleth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从篮子里取出刚才在路边折的一小段腊梅，轻轻别到对方的扁担上。耳边的道谢还没散去，前头就传来了热热闹闹的交谈声，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径直走进这一年一次的冬集里。

　　这儿是远离繁华的市郊，三五村落零星撒在雪隐峰山腰，再汇聚着按约定办些集市。靠天吃饭的农民没几天是清闲的，最多不过是秋收过后、大雪封山前的这段日子，能够揣着积蓄给自家媳妇搭身新衣，又或是挑些新奇玩意回去哄孩子。

　　Daleth是个例外，他既不用种田也没有家室，顶多有个放在心上的双生弟弟。他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走着，再低的帽檐也挡不住外界投来的视线，便只能赶着买了几笼糕点、几味草药，再给Alef添只他惦记许久的小鹦鹉。这家伙惯爱学舌，一边被提着往回走一边叽里咕噜地乱叫，想必家里会热闹不少。

　　他就这么边买边看，竹篮很快就被塞得满满当当，多出来的只能悬挂在边缘，一走就慢悠悠地晃。但他所不知道的是，那扇被他亲手关上的栅栏门正在经受巨大考验，咯吱作响的动静甚至能把窝在屋子里的Alef吵来，非常不满地把门闩扣得更紧了——

　　“怎么又是你？大清早的扒我家门做什么？”

　　“这哪还算大清早啊，不会以为大家都像你这般贪睡吧？”试图开门未遂的女孩浅浅地笑起来，把自己一看就没干过重活的白净双手搭在栅栏上，作势就要掰上面的荆条，“放我进去，我要见Daleth！”

　　“哇这个很危险的啊你别扯了要是流血我可不赔医药费并且我哥是不会喜欢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管，亏我之前相信你还让你帮忙带话，没想到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今天我是非见到他不可！！！”

　　……于是风暴中心在离家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远远望见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弟弟在跟不知名女人隔门拉扯，就连杵在屋顶的公鸡都被影响得飞扑下来，惊起连片喔喔啼叫。

　　“啾啾，叽啾啾叽叽啾啾。”手上绿身黄顶的鹦鹉跟着喊起来，惹得Daleth低头看它，恰好见着那对圆圆的小黑豆眼。

　　怎么办，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他感觉现在自己也是绿的了。

　　（二）

　　太阳挂上光秃秃树梢的时候，村里燃起午饭的炊烟、Daleth打开了饱经摧残的栅栏。他把手上提着的东西塞给Alef，再似有若无地挡在门口：“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远道而来的姑娘把被风吹散的鬓发别到耳后，顺势扬起娇娇柔柔的笑，完全不见方才剑拔弩张的模样：“久闻先生字迹端方矫健，特来求书一份，还望不吝赐予。”

　　带着淡香的荷包被解下来，沉甸甸地悬垂在微凉的空气里。站在边上的Alef把鸟笼往脚边一丢，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见他哥把手往袖口里缩，就是没接她递来的东西：“抱歉，今年不再写了。”

　　“很简单的，只要十六字就好。”姑娘还在坚持着伸出手，视线非常直白地落在他脸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

　　“噢，方才讲错了。”Daleth朝她微一行礼，把吐字咬得更清晰些，“如果是这首诗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写的。”

　　心思被拆穿了，她倒也不恼，只是深深地看了眼那张疏离冷淡的漂亮面容，收好荷包转身离开。扒拉栅栏的Alef本来还在假装很忙地清理断刺，见状便是一个吐舌略略略：“终于走了！”

　　“你认识她吗？”Daleth状似不经意地瞥他一眼，觉得对方有些过于高兴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在聊什么？”

　　“那哪里算聊天啊，她老缠着要——”Alef本想控诉那人有多想见到Daleth，但又迅速截断话音，转而跑去看他哥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东西。

　　丢在脚边的鸟笼总算在沉默间隙被人记起，在秋千上晃荡的鹦鹉可算呆不住了，等人一把笼子提起就开始胡乱扑腾，张嘴就是一声变了调的打鸣。

　　“这是送你的，另外我还带了些点心回来，应该够你消磨好几天。”Daleth垂眼看去，又伸手把他微敞着的外衫前襟掩实，“别管太多，回去吧。”

　　（三）

　　Daleth很受人欢迎，这是方圆百里都知道的事儿，甚至还被村里人当成炫耀的资本，逢人就夸：“我家今年的春联是Daleth写的，贴门上特别气派！”

　　“字写得好，人也长得干净……”
　　“好像之前他还被请到镇上，去给新开张的酒楼牌匾题字？”
　　“那可不，现在还挂在人家门口，谁看了不说一声好？”

　　蹲在自家院外唠嗑的一撮闲人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交换着八卦：“听说最近有个姑娘追他追得紧？现在怎么样啦？”

　　“还能咋样啊，没成咯。我看着人家头也不回地走了。”有个人把声音压低了，还惋惜地摇了摇脑袋，“估计还是他那弟弟……你看哪有当哥的会把弟弟宠成那样的？”

　　“照我说啊，他也是没办法，要不是那时候落水害了病，也不至于一到冬天就缩着不出门……”

　　闲言碎语依旧在传，反正飘不到当事人耳边，也就没必要提起当年。此时此刻，Alef卷着被子靠在床头，正咕嘟咕嘟地喝着热粥，喝完把碗往桌上一放，又迅速滚回被窝里。

　　他没有困意，单纯只是怕冷而已。可当脑海里反复浮现的都是前几天那人与自家兄长对视的场景时，他又完全静不下心，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Daleth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都拒绝这么多个了，眼光也太高了吧？
　　完全想象不出未来嫂子长什么样啊！

　　没等他研究清楚他哥的择偶标准，窗外忽然飞进一颗小石子、还有随之而来的大声喧哗：“Alef，别再赖床了！出来一起玩吧！”

　　说话的人叫Nadab，是近几年才搬来隔壁的邻居，年纪与他相仿，正是喜欢到处疯玩的阶段。他披风戴雪地翻墙进来，“呼啦”一下就推开了微敞着的半扇窗：“后山冰湖的冰层刚被我砸破了，里面都是比手掌还要大的鱼！”

　　Alef不感兴趣地踢了踢被子：“太冷了，我等开春再去。”

　　“冷就生火呗！昨晚下的雪把松枝压断好多，随便拾掇几根就能烧——”

　　“松枝？”Alef突然记起家里快没墨条了，犹豫两秒就坐起来，迅速穿衣下床。

　　现在大雪封山，市集也不再办了，待在家里练字的Daleth用完了墨，这几日只能靠炭条写在地上过个手瘾，怎么看怎么不方便。要是能顺手给他做几块……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感觉已经能够看见Daleth感恩戴德的样子了！

　　（四）

　　苍天可鉴，Nadab费尽心思也要把人约出来，可不是为了看对方捡树枝的。而这个不开窍的Alef还在努力抖落枝叶间的雪屑，愣是不看冰面上被凿成心形的大窟窿。

　　Nadab忍无可忍：“看，这个洞长得好特别！”
　　Alef扫了一眼：“噢。”

　　“这里居然还有野花，你喜欢吗？”
　　“还行。”

　　……

　　最后不知出了啥毛病，Nadab也跟着捡了起来，以风卷残云之势收走大捆松枝，硬是为后山环境做出巨大贡献。

　　等到怀里都快抱不住了，Alef这才消停，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雪下得小了，却还是冷得人发抖，冬天的太阳晚出早归，不过一会儿便沉入西山大半，能见度一点点地降下来。他仰头去看雾蒙蒙的天色，Nadab偏过视线看他，莫名构成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也许是氛围太好，偷看许久的那个先忍不住了，没头没尾地丢了个问题出来：“你听说过‘分桃’吗？”

　　“分桃？没有。”

　　“就是很久以前的故事，讲一个人咬到了个特别甜的桃子，他舍不得吃，就把剩下的一半分给他最喜欢的人。”

　　Nadab酝酿了会儿，再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这个人是我，我也会把桃子分给——”

　　“Alef。”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浅浅淡淡的，却让Alef手一抖，忙不迭转过头：“……哥？”

　　Daleth没回答，只是站在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擎着油伞看过来。凛冽晚风吹过他身上的衣衫，把人勾勒得修长而单薄，像棵覆着雪的青松。

　　Alef心下一跳，生怕他被恶劣环境摧折了，连忙从地上手脚并用地蹦起来，三两步窜到他身边，殷勤接过对方手里的伞：“我只是出来玩一下而已，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Daleth把人揽在怀里，下颌不轻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透过冷风盯着那个仍坐在湖边的陌生人，顺带压低了嗓音抱怨：“我把饭都做好了也不见你回来，怕你又被冷到就出来找你。”

　　“你身子弱，冬天最受不得凉气，以后就别再来这里了。走吧，我给你炖了排骨汤。”

　　“噢……”Alef看不见兄长的表情，便只能低声应了，本想转头再跟朋友打个招呼，却被非常强硬地摁在怀里不让乱看，没几下就被连拉带拽地拎走了。

　　他不知道Daleth的视线里曾有过比冰棱还要尖锐的冷意，也不知道Nadab曾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等到二人回到家，潜藏在冰面下的暗流就都被封锁住，只留下一碗漂着清脆小葱的排骨汤，和着夜色熨帖入喉。

　　Daleth坐在桌边看他，松间薄雪早已被烛光融化，余下的都是温软：“喜欢吗？”

　　“嗯，很好喝！”Alef把最后一口吞下去，忽然想起方才跟人在湖边闲聊的事儿，忍不住好奇问道，“哥，如果你手里有个很甜的桃子，你打算怎么办？”

　　当哥的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吃了呗。”
　　Alef哽住：“要是我也想吃呢？”

　　“那就都给你。”Daleth决定收拾碗筷而不是跟他闲聊，“对了，这两天降温得厉害，我就把我那床被子也搬过来了，今年冬天跟你挤挤。等洗澡完就赶紧到床上捂着去，别又着凉。”

　　见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忙着叮嘱的Daleth话音一顿，到底还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就一个桃子而已，我还不至于跟你争。要是喜欢，等冬天过了就去种树，要多少有多少，都是你的。”

　　“那倒也不必——诶等等，什么？你今晚要跟我睡？！”

　　“谁让你大冬天的跑外面？快去收拾！”

　　（五）

　　春天到来的时候，万事万物都显得可爱。缩在屋里过冬的鹦鹉被连鸟带笼地挂到檐下，乱七八糟的啼叫应和着别家鸟鸣，能被春风吹到很远的地方。

　　树梢冒着芽绿，田里泛起青茬，回暖天特有的潮气给栅栏围了件苔藓做的纱，还没捂严实，就被闲来无事的Alef抠了大半下来。

　　气温升高，他也没了整日暖床的习性，天一亮就穿戴整齐地来到院子里，恰好遇见他哥正从自己房内掀帘出来，不知怎的，感觉脸颊有点烧：“……早啊！”

　　Daleth怀里抱着许久未见的笔墨纸砚，一边关门一边回了声招呼：“早，为什么站在门口？”

　　“想出去玩。”

　　“去哪？还跟隔壁那人去摸鱼？”Daleth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说出的话却微微泛酸，“待到天黑都不回家，那鱼会发光吗？”

　　“才没有啊！只是闷了一个冬天想出去走走而已！”Alef被他说得面子都挂不住了，便想着要反驳，“那你还给别人写字誊诗，写什么‘关关雎鸠’—— ”

　　“这句不写。”
　　“那还有‘蒹葭苍苍’——”
　　“这句也不写。”

　　Daleth迎上他的眼，怎么看都是一副笃定的模样，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起来，这些幼稚的对话就都被笑散了。

　　那时的天空映着日色，路过原野的微风吹开冰层，柳枝载着阳光荡起秋千，落下晶晶亮亮的莺歌。一切都是和煦明媚的样子，但也许是怕Alef太无聊吧，某天Daleth忽然从外头带了包小桃核回来，还往墙边摆了把锄头。

　　“看到没？沿着这条山路一直往下种，”他把刚吃完饭的Alef拉到身边，就着空气指点江山，“今年把种子埋下去，再等几年，什么甜的酸的舍不得吃的桃子都有。”

　　“你总是怕冷，我就攒钱在山下买了座新房子，等年底咱搬过去，来年再循着桃花回到山上……”

　　Alef有些感动，目光随着他的描述在山坡上游移，忍不住真诚地赞叹道：“哥，真是辛苦你了。”

　　“该说这话的人是我。”Daleth回身拍拍他的肩，笑得比春风还要温柔，“除了播种，平常施肥、浇水、松土你也多看着点，别整天跟别人到处疯玩。”

　　“你说什——”

　　“好好干，我等你过几年分桃子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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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住在山顶的Daleth家有只绿身黄顶的鹦鹉，一养就是好几年。等到买鸟附赠的笼子生了锈、总是被踩的秋千掉下来，它就舒舒服服地住进一个更宽敞的鸟笼里，又这么东学一句西叫一句地混日子。
　　途径此地的人都爱逗它，经常拿着花花草草骗几声啼叫，要是运气好，还能哄它秃噜几句人话出来——有时是恭喜发财，有时是新年快乐，回环往复的也没几个定数。
　　但这鹦鹉有一年特别勤奋，动不动就嚷嚷着“我喜欢你”、“我爱你”，惹得路人驻足了好几次。没人知道这是从哪学来的，也没人知道要说给谁听，不过衬着屋外连片盛开的桃花，倒显得格外应景。
　　有鸟语花香，有两情相悦，大抵便是个好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