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51、麒麟玉 一

　　过了竹林，临近千灯府，远远见着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一个身体壮实的马夫靠坐在马车前头打盹，像赶马许久的人累了的样子，秦归和叶无双走近时也没醒来。

　　赫老来开门，他见着叶无双，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边道有客来访，边把两人领进门内，动作有些慌张。

　　两人进了幽竹院子，廊下的矮榻上鱼千灯正在招待客人，见着那客人回头过来，秦归有些意外，先出声道：“原来千灯大人的客人是崔大人啊。”高兴地拱手作揖。

　　崔智起身回礼，他年纪与秦归相仿，身着赭青常服，身形瘦长，五官清秀端正，有种文人君子的谦谦雅相，笑起来眼角会挤处几丝淡淡的天生带来的笑纹。尽管他身为东州城的衙门监判，比秦归位高些不必这般礼待，但还是微微鞠躬作揖：“秦捕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叶捕头也来了。”

　　叶无双面无表情，微微点头，她向来不事礼数。目光作不经意地扫了扫四周环境，似在寻找什么.

　　鱼千灯对赫老道：“去请韶华姑娘出来，崔大人所说之事，也可让韶华姑娘听听。”

　　“是……”

　　赫老的头始终埋得低低的，走路也有些不自然起来，秦归觉得赫老今日有些古怪，又说不上哪里古怪。遂问鱼千灯：“赫老身体不适？”

　　“或许吧，只是他身体硬朗，不必担心。”鱼千灯引他们三人入座，给他们斟茶。

　　秦归和崔智打过几次交道，有一年追捕犯人到了东州城，是崔智出面帮忙才把人拿下，后来崔智到神都办事，秦归亲自招待请他喝酒，崔智性格谦谦有礼，待人处事十分谦和，喝起酒来却十分豪爽，与秦归颇能谈到一起，见面甚是愉快。

　　赫老把韶华领了出来，韶华一见秦归和叶无双，脸上露出些欣喜神色，在叶无双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来。她换下了那套小厮服，穿着寻常穿的裙裳，淡黄色的裙裳很称她气色，头上发饰向来简单，没什么多余珠花，看着素雅清新。

　　秦归喝了两口带着竹叶清香的茶，问崔智道：“崔兄到神都来所为何事？秦某不知你和千灯大人还有这份交情，千灯大人交友之广实在出乎我意料。”

　　鱼千灯笑笑不语，只顾斟茶。

　　崔智道：“秦兄抬举，我与千灯大人只是一面之交，因公事到大人府上求助，若非到了走投无路的不得已地步，绝不会来打扰大人。”

　　看得出来他最近事务缠身，人憔悴了不少。

　　秦归便问出了什么事。

　　崔智沉了沉气息，开口道来——

　　东州位处神州东面，东州城为其府城，地处东州北面，面积只有半个神都大小。横穿整个神都的神川之水到了东州南边拐了个大弯，导致东州南北地势差异大，北部多山，南部多湖，位于东州中北部的东州城四面环山地处盆地，终年阴天少晴，虽为府城，人口却没南边几个城县多，只是那里盛产玉石，东州城的翡翠尤其出名，所以也称为翠都。

　　近来，翠都东州城连发怪事。

　　先是上个月几个樵夫在山里抬回一具尸体，那尸体如被野兽咬撕咬过的痕迹，血肉模糊，伤口触目惊心。起初以为是什么野兽吃人，毕竟山中也曾发生过类似事件。可不出几日，又有死者从山中抬出，接连十日，竟抬出了十几具尸体，一时间闹得城里人心惶惶。

　　起初，崔智命人进山搜捕掠杀野兽，由于人手不足，还派人通报神都的州府大人，让他调些人手搜寻临近神都的几座山头，却没什么成果，无非是几只豹子老虎野狼，仵作对比了死者伤口，认为那伤口不是这些野兽所伤，是更为高大凶残的野兽，利爪如刀。

　　多日搜寻下来，竟毫无头绪，可奇怪的是，仍有尸体从各处山里抬回来，就连崔智到神都的前一天，还有两具尸体在东州城外不远的白鹿山里被人发现，而城中近来又有接二连三中毒事件，中毒者浑身青黑，昏迷不醒，至今不能查出原因，也无法治愈。

　　此事崔智已数次上报上京，只是被上头的人拦了下来，大人们怕东州城邪晦之气传出去，已经封了城，不让走漏消息，只从周边州城加派了人手给崔智搜山，命他及早破案，恢复民生安宁。外人也只听说是野兽吃人之事，并不了解详情，恐扰乱民心。

　　崔智面对案情愁眉不展，想起鱼千灯和秦归在神都屡破奇案，逢上月神都江下坊衙门的都事刘大人去东州办事，崔智赶去见了刘大人一面，只说让他请鱼千灯和秦归来东州城看看，刘大人哪知是什么严重事情，且当时芙阳郡主赤焰部手下和洪苍的案子还未查个水落石出，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崔智等了多日没有消息，焦急难耐，亲自到神都来找鱼千灯了。

　　崔智无奈道：“东州城几日前已封，人可以进城但不能出城，我此次是私自出城。”

　　秦归记起来，刘大人确实提起过东州城“野兽吃人”一事，他听了半响，死了这么多人，事情被压下来，还封了城，觉得事态远比崔智讲述的要严重，不由凝起眉头陷入沉默。其余几个人也纷纷陷入沉默。

　　半响，鱼千灯道：“此事经你讲述，确是疑点重重，若不能到到场详勘，恐无法破解。”他说着转向赫老，“替我收拾几件衣裳，此事不宜拖延，我尽早和崔大人出发前往东州城。”

　　“我随你去。”秦归道，“神都这边的案子已破，现如今没什么重大案情，若有，常鹤和我几个手下也能应付一时，我也去东州城看看，此事关乎几十条人命，还有全东州城百姓的安危，待我与刘大人请示。”

　　崔智欣慰道：“崔某感激不尽。”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韶华，在听崔智讲述案情经过的过程中始终低头沉思，盯着矮桌上的茶水盯了许久，这时突然抬头道：“我也去。”目光定定灼灼，非去不可的决心。

　　旁边叶无双淡淡蹙了下眉：“你要去？”

　　韶华点头，看向崔智道：“你说城中接二连三有人中毒，浑身青黑，昏迷不醒，却查不出所以然，他们身上可有什么伤口？”

　　崔智道：“奇就奇在这里，既无伤口也无中毒迹象，大夫以针刺破他们手指，流出的血液鲜红如常人，实在难以说得通。”

　　“如此确实古怪。”秦归道。

　　叶无双淡漠地接一句道：“东州的大人们如此敷衍了事，想必只想把这事压下去罢。”说得崔智又是无奈地长长叹气，若非是这样，他也不会冒险出城来寻求鱼千灯的帮助。

　　韶华扭头看向秦归和鱼千灯：“我去定了。”她心里打着算盘，正好趁此机会离开神都一段时间，躲避逼婚，让她爹娘着急着急，真要让她嫁给顾瑾，她宁可永不归家。说着又拉了拉叶无双的衣袖，“无双，你跟我们一块去么？”

　　叶无双轻轻地抽回自己的衣袖：“我江上坊还有些案子在身，不便同去，若有什么需要，你们差人回来告知便是，你们此行多加注意。”

　　“这还用你说么。”韶华有些失落地端起冷掉的茶喝起来。

　　秦归道：“离开神都之前，有件要紧事要先办。”

　　鱼千灯仿佛洞穿他所想，说道：“你说的可是安葬石头他爹的事？我已差人找了块不错的地，正要寻机会同你说此事。”

　　秦归心中又被柔软一击，鱼千灯当真是什么都想到他心里去，他想没想到的鱼千灯都替他想了。他对上鱼千灯温柔如水的目光，心中只觉得被羽毛轻柔掠过。

　　次日清早，一行人在西城郊为石掌柜送葬，石头想要办得低调一些，也不让太多人跟着去，同行的只有秦归和鱼千灯、叶无双和韶华、琳琅和常鹤还有崔智几人。安葬好石掌柜，石头跪下叩拜坟冢，敬酒供香，行安葬礼数事宜，他年纪小小，却能条条细细做好，没有大哭大号，实属不易，仿佛一夕之间成长不少。

　　鱼千灯远远站在马车边没靠近，远远地看着，白色的铜钱冥纸挥洒而起，漫山飞舞，在逝去的生命面前，一切都肃穆起来。群山静如尸堆。

　　安葬好石掌柜，秦归交代常鹤几句，几人上了马车，随着崔智出发往东州城去。

　　韶华问鱼千灯：“石头一直说你杀了他娘，你为何杀她？”

　　鱼千灯闭眼休憩，缓缓开口道：“他娘江湖人称坐莲子，练的是邪门歪道的坐莲缠功，为练功不惜取活人的心脏，且是活生生的新生儿的心脏食之，我有意帮她，她却无心领情，最终走火入魔而死。”

　　秦归拧起眉头：“你怎么不跟石头说清楚？白白叫他冤枉你？”

　　鱼千灯长长的眼睫轻轻闪动了一下，嘴角含笑道：“无妨，仇恨最能使人奋进成长，他能放下的时候自然会放下。”

　　韶华插嘴道：“也是，好过让他知道，他娘亲是个杀婴挖心之人。”

　　马车渐渐远离神都，翻绕过两座山，进入东州境内，又往北奔行了几日，东州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