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39、冥火咒 二十二

　　进了秦府，行到园子处，听到里面传来的说笑声。

　　花园凉亭处，鸟语花香，新置的各种盆花争奇斗艳，凉亭里支开一张长桌，女眷们采花制香膏，瓶瓶钵钵煮花研磨，谈天说笑。

　　秦归定睛一看，哪是概不见客，女眷中有韶华她娘林氏和韶华二姨母，还有几位的生面孔，也不知是谁家媳妇和姑娘。

　　听得凉亭那边的女眷正聊他和鱼千灯——

　　林二姨母道：“听说那位千灯大人又是出入芙蓉园，又是出入柳暗花明坊的，不论是歌姬椒娘还是欢伯康郎，男女不拘，都十分喜欢他呐。”

　　韶华她娘林氏道：“岚音，咱们两家就算不能结亲也比亲戚都强，我家韶华和你家秦归一起长大的，秦归的脾性我多少也了解，你还是别太惯着他，这孩子越惯，毛病越多，你看看，韶华如今倒是一听我去给她物色哪家公子，便给我摆脸色，几日都不同我说话。我和她爹就她这么个女儿，当年怕多生一个分去她的宠爱，如今真是恨当年没多生几个，被她这么一个活活气死太不甘心。”

　　苏岚音叹口气道：“韶华到底是女儿，还能跟你说几句体己话，我家秦归，呵，我一句都说不得他。小时木木讷讷的话也不多，也非常听话，我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哪知活到这个年纪，快三十的人，胡子都硬得扎人了，皮糙肉厚，突然就叛逆起来，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当母亲的。”

　　秦来媳妇道：“娘，容儿媳替大哥说几句，大哥是个讲理的人，性子已经是极好的。”她还想说鱼千灯是个极温和的人，就没见过比鱼千灯更温和的人了，只是近日婆婆不喜别人提起鱼千灯，她也不敢多说，免得惹婆婆生气。

　　苏岚音指指点点秦来媳妇对旁边几个女眷道：“你们看看，这一家子尽是帮秦归说话的。别看秦归他爹平日不待见秦归，真有什么事，也是帮他儿子说话，真是气人。你们根本不知道，那鱼千灯成精一般，他……”话到这儿就生生被自己掐断了。

　　林二姨母小声道：“莫不是被千灯大人那副皮囊给勾引去了，一个男子却生得那样美艳，女人看了都生妒呢。听闻两年前柳暗花明坊的一个康郎寻死觅活，就是因为这位千灯大人对他爱理不理的，那康郎求之不得，就……”

　　说着把杯中酒一口饮尽，做了个掐住脖子的夸张动作，引得女眷们咯咯哈哈笑开了。

　　母亲和别人在说自己朋友的小话，朋友还在身边，秦归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在脚下地上自掘个洞钻进去。

　　鱼千灯却淡然地勾着唇角，不以为意，秦归忙又面红耳赤地拉他走。

　　听得“啊呀”一声，凉亭那边传来一声惊叫。

　　秦归下意识地猛然回头，从几盆牡丹花中走过去道：“出什么事了？可有谁伤到？”目光有些担忧地盯着他母亲的方向。

　　鱼千灯站在一旁，只是低笑。

　　这下，凉亭那边的女眷们都扭头看过来，看到秦归和鱼千灯，各个都静默了，暗自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然就是东看西看有些心虚，不知道刚才的对话有没有被秦归和鱼千灯听到。

　　喊出声音的不知是哪家的女眷，原来是制香的小炉子摔了，差点砸到脚上，几块发红的炭火倒出来，险些燎到鞋子，她惊魂未定地看着秦归和鱼千灯。

　　苏岚音见着鱼千灯，脸色就沉下去，又碍于有其他客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是去关照一下那打翻炉子的姑娘，询问有没有事，吩咐下人赶紧收拾去。

　　姑娘声音柔柔地道：“没事没事。”她看向秦归，鹅蛋脸儿便有些泛红，“这位就是秦家大哥了罢。”说着向秦归行了个礼。

　　林二姨母精明，忙越过那地上的炉子拉着姑娘到秦归跟前道：“大哥儿，这位是巡护领孙家的二姑娘，你母亲邀我们来玩时她正在都事府做客，便携她一道来，说是小时候你带她骑过马，你可还记得？”

　　巡护领便是神都巡城禁护卫头领的简称，巡护领孙平其人，秦归知道，算是很熟悉，有时追捕犯人也要请孙巡护领配合，让他手下把城门守好，孙巡护领执事甚严，手下也教得极好，与他共事十分放心，若犯人还在城中，掘地三尺也出不去。

　　秦归以前确实和孙平一起骑过几次马，不过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在巡城禁当过一段时间的职，但是带这位二姑娘一起骑马，他毫无印象。如今她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那时估计她也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怎么还有这么好的记性。

　　“没人受伤吧？”秦归问一句。

　　苏岚音没有看他，只是在那儿唉声叹气：“可惜了，二姑娘心灵手巧，制的这香膏是我们之中最好的，这一下子全打翻，真真可惜了。”

　　孙二姑娘忙安抚道：“伯母别担心，等人重新热了炭火炉子来，我再制过。”

　　韶华她娘心领神会，笑意团在脸上，打趣说道：“二姑娘，你再制一次怎么够，应当把这制香手法传给你苏伯母，她最爱这些香膏了。来日制好，待到游花节出街去，香他整个神都才好。”

　　苏岚音横韶华她娘一眼：“你这油嘴巴子。”

　　两人数日前才在都事府上争吵动手，一夜过后就什么事也没有，多年来都是如此。

　　孙二姑娘拉着苏岚音的衣袖道：“这有何难呢，只是花费些时间，只要伯母高兴，我可日日来教您，您想制什么香膏我便教什么。”

　　苏岚音脸上的笑容淡淡的，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有些敷衍地点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瞥着不远处的鱼千灯。

　　那些话听在鱼千灯耳中，他一颗玲珑剔透心，什么千回百转的话都能听得明明白白，她们这些姑嫂姨娘，是在给秦归牵线搭桥，只可惜秦归这方面迟钝的，不能听出来，不由轻抿唇角笑了。

　　秦归一本正经道：“你们开心就好，我还有事，先告辞。”

　　“欸……”林二姨母还想说什么，秦归已带着鱼千灯穿过园子的月洞门了。

　　孙二姑娘则怔怔地望着月洞门的方向，轻轻地咬着下唇。

　　过了园子，再走片刻，就到了秦府的荷塘。这片荷塘约有两亩地大小，并非人工，而是建宅子时就有的，苏家最开始建这宅子，见这片天然荷塘好，就保留下来。夏天，秦家女眷们会在这荷塘上泛舟玩耍，穿过绿泱泱的荷叶，粉白荷花，十分惬意。

　　荷塘边上，琳琅和石头正带着秦来那两个岁数大点的娃儿在塘边捞鱼玩，手里几把竹兜，搅得塘里的水浑浊一片，鱼没见捞上来一条，孩子们却嘻嘻哈哈笑得很开心。

　　“神仙哥哥！”

　　琳琅一见鱼千灯，丢下竹兜跑过来，衣袖挽着，裙摆下鞋子也没穿好，脸上还沾了不少泥巴，笑嘻嘻地扑过来，完全把一旁的秦归忽略了。

　　秦来两个孩儿见着秦归也开心地扑过来，“大伯伯！大伯伯！”叫着。

　　秦归蹲下两手张开，两个孩儿一把扎入他怀里，他一手拎起一个，带起来转了两圈，两个孩儿开心得哇哇叫，每次，都是这么玩的，怎么都玩不厌。

　　石头也过来了，擦擦脸上的泥水打招呼：“秦大哥。”

　　看得出来他暂时忘掉了些丧父之痛，果然孩子和孩子在一起玩才能无忧无虑。

　　秦归招呼琳琅：“你把两个弟弟先带下去，找人给他们洗洗换身干净衣服，秦大哥和你神仙哥哥有话跟石头说。”

　　“哦。”琳琅是个懂事的，什么也不问，一手牵一个秦来的娃下去了。

　　荷塘边微风清凉，风儿轻轻翻动荷叶，散发荷叶独有的清香气息，景致极好。

　　鱼千灯走近石头，语声温柔道：“我们暂时抛开恩怨，有几句话想问你，你能想得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罢，你可愿意回答我？”

　　石头站在那儿脚步踩得实实的，低垂着头，又抬头看秦归一眼，最后咬牙点点头。

　　鱼千灯道：“那夜你说见着那人是从手上开始燃烧起来的，除此之外，可还记得什么，只要是关于那信使的任何细节，你都可告诉我，细细想想。”

　　石头皱眉凝想，想了许久。

　　鱼千灯也不急，耐心等着。

　　过了好一会，石头才道：“那人是天刚黑时到的客栈，我记得他骑的那匹马很是矫健，马脖子处烙有火焰样的图案，所以我多留意他几眼。他进来时一身酒气，却没有什么醉意，马身上和他腰上都别挂着酒袋子，进门就问要两斤酒两斤肉。”

　　“中途他去小解，之后他又递给我一个空的酒袋子，让我灌满说是明天路上喝，我给他灌了酒回来，就见他燃起了，从手上开始燃，转眼就被那蓝色的火舌吞没，真的太吓人了，在场的人都吓傻了。”

　　鱼千灯沉吟片刻，问道：“在场都有哪些人，你还记不记得？”

　　石头很用心地想了想，当时情况太突然，众客鸟兽散，他尽力回想自燃发生之前在茶肆里的人：“那天也有个商队从鹿县来，茶肆里差不多坐满了，他们不住店，休息过后要赶路回神都的，都是商队的人，衣着都差不多，我忙着端茶倒水，没注意观察他们的模样……”

　　鱼千灯缓声道：“不急，你先闭上眼睛，想想那晚都有什么你能记住的人，集中注意力在眉心。”说着伸手过去，拇指在石头眉心停住，石头就闭上了眼睛，如睡着一般。

　　秦归想起那日在芙蓉园外的巷子里，鱼千灯用类似的手段把要给何剑传递消息的小厮弄晕，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倒紧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猛地睁开眼睛：“对了，有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