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半仙》一枝云

1、蛇蝎心 一

　　神都，江下坊。

　　入夜，二更鼓敲响不久，一声哀嚎从史员外宅中传出，划破浓墨夜色。

　　一个时辰后，员外府宅的大门被惊醒而来的百姓围住，交头接耳议论，门口守着几个持刀捕快，把看热闹的人群拦在外头。

　　“听说死了人。”

　　“员外郎一家全死了。”

　　“死得真惨啊……”

　　“这是得罪了什么人，被灭门了呀。”

　　大宅内院，十几个捕快手持火把，把夜照得通明，地上俯卧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尸体头部前用血迹画着看不懂的神秘符文，气氛吊诡凝重。

　　搜查过整个宅子的捕快回来报：“头，数清楚了，里面二十二个，全死透了。”

　　捕头秦归神色凝重，蹲在地上，示意手下把面前的尸体翻过来。

　　两个手下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合力把尸体翻面。

　　嚯，翻过来的那刻，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慌忙退开丈余远，新入门没两月的几个小捕快，面色大变，忍不住纷纷扭头吐了。

　　秦归食指掩鼻，纵使见过很多尸体，眼下这具尸体也叫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尸体，没有脸，脸皮被人剥去，血淋淋，腹部被挖开，里面填着数十条活的小蛇和蝎子，尸体翻过来时，通体褐红的小蛇和蝎子从胸腔里挣扎爬动，如地狱酷刑，很快四散到地上，众人惊慌。尸体腹部像个无底洞，不断有蛇蝎爬出来，远不止数十条。

　　手下的捕快举着火把去烧，火头扫过快要爬到脚边的蛇蝎，火光靠近灼烧，空气中顿时一股焦油气味。秦归嗅到那气味，顿觉不妙，想要阻止手下捕快用火烧，已经来不及了。

　　“快，都散开！”

　　火光瞬间引到那尸体上，轰一声，尸体在一团火中炸开，现场顿时一片血肉狼藉。

　　秦归身上脸上溅了些尸体蛇虫血肉，身边的手下，无一不是，众人全惊愣住，恶心难耐。

　　“里面的尸体都别动，注意火把，守好这里，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秦归即刻吩咐下去，手紧紧握住刀柄，神色凝重往外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与江下坊隔着一条江的江上坊，神都最热闹繁华之地，深夜仍有歌舞靡靡之音，纵情欢乐。

　　雀尾街走到底，闹意渐渐淡了，穿过闹中取静的左掖门，过了桥，行数里，千灯府掩映在一片葱郁竹林之中，门口高悬的写有“千灯”两字的灯笼发出幽幽红光。

　　秦归立在门前台阶下，把刀稍稍往身后收，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和污秽，清清喉咙，伸手叩门：“千灯大人在么？”

　　片刻，门后传来一声暗哑的老翁问询声：“谁人半夜来访？”

　　秦归正声回之：“是我，江下坊衙门捕头秦归，有急事求见千灯大人。”

　　又片刻，门吱呀打开，鱼千灯一袭白袍立在门后，像一道幽光，身旁守门的老翁弓背手提灯笼为他照明。

　　身形倾长偏瘦，如玉的清冷卓绝的面孔，嘴角永远勾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肤色苍白，眼瞳看人总隔着渺渺雾气一般，气质遗世独立，透着细银针般的阴冷。

　　秦归与鱼千灯因案子打交道多年，见了多次，每次见，他心底总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看着那张更甚芙蓉楼美人的俊美面孔，也总是会恍惚片刻。

　　“千灯大人，时隔五年，剖腹填蛇蝎的杀人手法再现。”

　　鱼千灯淡淡地挑了下眉：“哦？”抬脚往门外走，“我们边走边说。”

　　掌灯的驼背老翁在身后问道：“主子，夜凉，要不添件衣服再去？”

　　鱼千灯轻轻抬手，轻如挥烟：“不必了，应该不会很久，给我伞即可。”

　　秦归见他手中的黑伞，便问：“要下雨了么？”

　　鱼千灯手中持着那把黑色的油伞淡淡一笑：“或许。”

　　门在身后合上，竹林中惊起夜鸦。

　　两柱香的工夫，秦归带着鱼千灯回到史员外府上，手下们听命守着案发现场，没有再动任何一处，大院内血迹肉末残留，尸体虽炸了，那用血迹画出的符文还清晰可见。

　　“千灯大人，请。”秦归比着地上的狼藉做个请的手势，来的路上已经详细说清。

　　鱼千灯看那吊诡符文一眼，隽秀眉目略略动了下，问道：“里面还有二十二具尸体？”

　　“二十三具。”一个捕快上前来，“方才又在后院井里发现一具，已经打捞上来了，是具完整女尸。”

　　鱼千灯看向秦归，秦归持刀笔挺站立，宽肩如檐。

　　两人走到那女尸边上，女尸看起来只是容貌寻常的妇人，年纪在三十岁左右。

　　鱼千灯对秦归道：“让人准备明矾，除井中女尸，全部撒上，待蛇虫死去方可翻身，抬回仵作房一一仔细验过。”说到这抬头看一眼天，“现场符文依样画下来保存，这雨，很快就要下下来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随之而来是轰隆雷声，捕快们忙奔走干活。

　　四更天，夜深不见底，雨淅淅沥沥下着，比半个时辰前小了许多。

　　江下坊凤头街一酒屋，名“不醉”，靠窗的矮榻边，一张方桌，两席榻座，几杯清酒，一盏小红炉温着玉色酒壶，屋檐坠雨如帘。

　　秦归和鱼千灯盘腿相对而坐，边在此避雨，边雨声中饮酒谈案。

　　五年前，那起同样的剖腹填蛇蝎的杀人案发生后，鱼千灯对秦归说，此杀人手法如此特殊，定还会再发生，还说若发生了，让秦归务必第一时间告知。

　　“史员外一家被灭门，连看门的狗也没放过，仇杀的可能性大些。”秦归饮尽杯中酒，有暖心的酒总算抚了些这夜的冷，只是想起那二十几条人命，眉目间的阴沉难以驱散。

　　“确是仇杀。”鱼千灯伸手取温好的酒，给秦归倒一杯。

　　“这杀人手法，是有多恨，才能这般狠毒。再说五年前那起悬案，同样的作案手法，现场不留任何痕迹，与如今场景同出一辙，怕是难以追查。”

　　神都近年来安宁，许久没有什么大案子，今夜出来这么大的灭门案，还出在江下坊的富人区，那一片多住着商贾巨富，这史员外一家是靠着绸缎发家的商贾，捐钱买了个员外郎的官衔，行事倒也低调，几乎不怎么与神都名流走动往来。

　　“最先发现情况的人是谁？”鱼千灯问。

　　“打更的赵老二。说是听到从员外府中传出的叫声，通报了附近的巡防，我已让手下仔细查问，周围邻居大多也都同一时间听到那员外府传出的叫喊声。”

　　“叫声是男人还是女人？”

　　“部分说是女声，部分说是男声，说男声的多一些。”

　　“先从那具女尸查起吧。”鱼千灯再给秦归斟酒，神色始终从容，慢条斯理。

　　酒过三巡，雨停了，不醉馆的掌柜玉壶出门相送。

　　玉壶把伞递与两人道：“雨夜路滑，两位大人慢走，常来。”

　　鱼千灯淡淡一笑：“玉壶，你酿的梨花醉什么时候能和喝了，我们再来。”

　　玉壶低头一笑：“多谢大人抬举。”

　　秦归看鱼千灯一眼，心知他话中意思，这案子，怕是一时半会不能让他们好好喝酒了。

　　月朗风清。秦归回头看玉壶一眼，玉壶还站在不醉馆门口，一袭绿衣窈窕，头上一支白玉梨花簪子，面若桃花。

　　他对鱼千灯道：“玉壶姑娘也算是个难得的佳人，不知为何至今独身，不甚与他人来往，只守着这生意不冷不淡的不醉馆，虽酿酒，却从不见她喝酒。”

　　鱼千灯收了伞握在手中：“这是各人的私事罢了，你不也独身许久吗？算起来，秦捕头今年也二十有九，这般正当年的男子，神都放眼所去，皆是儿女成群。”

　　秦归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想起家中父母为这事逼了他几回，只是呵呵傻笑：“也对也对，不该谈论别人私事。”

　　鱼千灯转而笑道：“不可，你干这行，恰恰要谈论别人私事。”

　　清清淡淡的笑容，没有多余的喜恶显露，秦归看得一怔，傻笑还凝固在脸上，忙自顾收了目光：“说起来，我与千灯大人相识五载，却还不知大人年岁，我看你该比我小上许多。”

　　秦归与鱼千灯刚认识是五年前，那时他也这般模样，五年过去，秦归脸皮糙了不少，鱼千灯却还是身长玉立，清秀白净，肌肤像女人一般，根本看不出年纪，不似他这大老粗。

　　鱼千灯道：“年岁终究只是过眼云烟，你我相识一场，情分更重要。”

　　那句“情分更重要”，不知为何让秦归心里有相遇相知之暖。

　　转念又想，什么相遇相知，大抵是自己一厢情愿，相识五载，连鱼千灯年岁多少，喜好什么，寻常做些什么事情，看些什么书，都不甚清楚，实在遗憾。

　　他把鱼千灯送回千灯府，自己择道回江下坊衙门歇下，尸检结果出来前还可歇息片刻，如山雨欲来前的树静风止，夜静得出奇，须养精蓄锐。

　　次日，天还没亮透，秦归得力手下之一，章青，在门外候着。

　　秦归一夜没睡好，闭上眼都是那些通体发红的蛇蝎从史员外腹中窜出，鲜血淋漓……起来喝了两口冷茶：“什么急事？”

　　章青是秦归亲手带的徒弟之一，忠心耿耿，虽没什么破案大本领，但胜在胆量过人和肯干，又有一身的硬功夫，上月刚满二十五，长得牛高马大，心性有些急躁。

　　章青声音有些急道：“师父，我姑父姑母从东州来寻子，他们的独子也就是我那六岁的小表弟，一月多前走失，他们一路寻到神都来了。”

　　秦归自然知道章青的姑父姑母，章青来神都之前，在东州投靠过姑父姑母一段时间。他姑父姑母夫妻两皆年过半百了，这儿子是好不容易得来，视这独苗为心头肉，一家三口此前在东州安宁快乐生活，突然丢了孩子，该是急疯了。

　　秦归穿好外衣，就着一盆凉水洗了把脸，把刀别身上，开门出去道：“你去吧，我再派几个人手给你，帮忙找寻孩子。”

　　“多谢师父。”章青眼眶红着，抱拳感谢，自去寻人。

　　章青刚走，仵作房那边，有人过来回报验尸进度。

　　秦归神色一凝，随那手下前往仵作房。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本文纯爱互攻破案文，咸甜适口，欢迎食用。
另外小副线还有一对百合，也咸甜适口，欢迎食用。
收藏再食用会更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