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露如冰》林错

12、旭日

　　青青

　　之后我搬出了西楼，在堂西找了所宅子住了下来，每日多半都是和堂中的家眷一起针线消遣，也会一起出门赏花观舞。
　　飞鹰堂事务渐渐繁多，林意更少在堂里，和我见面也越来越少，但每次见面，都如往常一般温和纵容，过了半年，她出门办一件大事，竟然七八个月毫无音讯，我不由自主的为她担心，对师兄谈起的时候，他却有些嗔怪：“分堂主能耐盖世，你一个女人家胡思乱想什么？”
　　“分堂主”。师兄一直是称呼林意分堂主的，即使满堂人都把我看成林意的妹妹，把他看成林意的妹婿。我以前便觉得他语气太过生疏，但每次想要他和林意亲近一些，师兄都会不悦，似是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分堂主虽然富贵，但我们也不是什么吃不饱的人家。”林意偶尔回沙州送来礼物，他便会如此说。
　　“分堂主哪里缺得了你那一份，还是收起来别让人笑话。”我替林意打点些物事，师兄也会如此责怪。
　　“汉子们多半都是有些傲气的。”我对吴娘诉起的时候，吴娘安慰我，“分堂主是个明白人，自然会体谅，青青，你也该体谅。”
　　我知道。毕竟先前林意对我的宠爱人人皆知，或者师兄因此心中也有些不安，生怕相比之下，被人小瞧了去。——他素来心里便是有些傲气的。但人各有长短，既便他比不上林意又如何？我嫁的终是师兄，不是林意。这么徒自划开隔阂，反而显得小气。
　　而且虽然我以为即便是这样的话传到了林意耳中，她也多半不会放在心上，但她与我见面的时候，却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是不是她又一次自以为是的为我着想，悄悄避开？
　　我不想这样。我是林意的妹妹，也只能是她的妹妹。既然我已然安分守己的相夫教子，既然我已然身有所属，为什么还不能光明正大的与她相处？
　　“你不是要出城么？我也要去。”
　　师兄显然没想到我竟会如此说，手里正擦着刀，险些割到了手。
　　“刀头上的事，女人去做什么？胡闹！”
　　“分堂主不也是在西绿州那一片？我不放心，想去看看她。”
　　“不行。”
　　我一味坚持，师兄终于发怒：“青青，为了一个外人，你——你就这么——”
　　我也忍不住了：“难道小武是外人？整个飞鹰堂的人都知道我是她妹妹！难道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能去探望姐姐？”
　　他终于不说话了，坐在一边生闷气。我站在一边，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外人。
　　我明白师兄对林意，是有那么一点当初的芥蒂的，所以虽然他似乎对林意一直有些介怀，我也不曾真正的放在心上。但这两个字，实在不该从他口里说出来。
　　外人。
　　纵然一开始两个人敌对，但那也是各为其主。难道之后那个救了我一命救了他一命的小武还是外人？难道那个为他和我操办婚礼的林意是外人？难道那个收留了他对他处处提拔的分堂主林意是外人？
　　师兄，就算从你自己论起，林意对你，也真的不错了；这样的话，哪里应该是你说的？！
　　我不要。我不要林意一番苦心被人无视，也不要我的丈夫被人说成是一个无恩无义之辈。——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去。
　　我对师兄如此说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缓和：“青青，我只是一时情急，怕你出事。”
　　“你我一块儿，能出什么事？”
　　他总是喜欢我说这样的话，这次也毫无例外，只低头犹豫了一下：“那我们一起去。”
　　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又加上一句：“我知道分堂主是好人，只是不容易亲近。”
　　我笑了笑。所以，这一次，我要让你们稍微亲近些。因为都是我的家人。
　　带着这样的念头，我随着师兄的马队一起出发了。

　　寻找林意比我想象中容易的多，不过十七八天的功夫，远远望见一片人来人往的绿州，领头的十四郎向那边一指：“那里是林分堂主的地盘。”
　　我们一队人赶过去，个个目瞪口呆。
　　诺大一片绿州里井井有条，竟然还有商队来来往往，边上几溜房屋，显是有人常住，十几个孩童围着沙柳跑来跑去——大漠里竟然有这样的繁华！
　　“这是咱们飞鹰堂的地盘？”师兄也有些拿不准了。
　　十四郎咧嘴一笑：“想不到吧？我若不是来过了几趟，也以为是在做梦。有近百家商户都从这里过呢！”
　　“他们不怕抢？”
　　“都是交了平安钱的人。”李七领着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穿的也光鲜的象个正经的豪商，冲着我们呵呵笑。“这些人咱们飞鹰堂保着他们过大漠。”
　　“分堂主见了小娘子，必定高兴。”他看见我，又加上一句。
　　我看了看自己和弟兄们身上灰头土脸的打扮，有些脸红了。我只担心她的安危，从没想过，林意在这里竟然会这般的气派平安，简直像是长安的世族大家。
　　“我们只是来办事，不能耽搁。”师兄左右四顾，说得僵硬，十四郎收了笑，其他弟兄也很不自在。
　　李七脸僵了僵，然后哈哈大笑，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半年多不见，你小子竟然学会和兄弟们客套了！咱们自家人扯这些做什么？分堂主在里边等着给你们接风呢！”
　　跨入门槛的时候，我看见了林意。她像个长安的少年公子似的穿着锦袍乌靴，望着我的眼睛笑意盈盈。
　　那一瞬间长久不见的生疏与刚刚的自惭形秽俱都离我远去，心里只剩下她往昔对我的温柔。
　　林意。
　　她的模样一点都没变，虽然说话时的语气更平和圆熟了些，一举一动时仍然带着锐利如剑的骄傲。而且，她仍然如从前一般纵容我，不管我说什么，都毫不生气的听下去。
　　我叮嘱了她一大堆要注意身体起居的话头，看着她微笑的脸，却突然有点泄气。她仍然如以前一样，在这方面，从来都是应付我的。
　　“青青，”林意望着我笑，“我不想骗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她的声音很诚恳，却让我心里一惊又是一软。
　　“我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念头，堂主便让我试试。还好那些人力物力不曾白费。”我们谈起她的功劳，她轻描淡写。
　　那天我们一直谈到夜深。
　　看着林意露出倦意，我端起烛台想要离去，她却止住了我。“这个别拿，我怕黑。”
　　我愣住了。那个在恶鬼滩上镇定自若，那个连冤魂都不畏惧，驰骋大漠无所不利的小武如今会怕黑？真的是因为相别太久，所以变得太多了么？
　　可能察觉出了我的迟疑，林意有点窘迫的解释：“我在房里睡的时候，会怕黑。”
　　烛光下她的脸颊透出些微红色，让我想起了那一年那一晚她对我诉说胡编乱造的身世的时候。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不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仿佛那只是信口对我的敷衍，却不知怎么又透着仿佛真有此事的凄凉沧桑。
　　“你一直这样？”
　　林意苦笑。“是到了沙州之后的事。”她的唇角绷紧了。
　　吴娘对我含糊提起过。
　　有段日子林意伤得很重，孤零零躺在房子里养伤，一个人看着日头渐渐西斜，看着弯月爬上树梢，吴娘说过，那时她每次去给林意送饭换药，每个晚上，林意都是一声不响的清醒的躺在黑沉沉的房间里，“静得让人心寒”。
　　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段日子？我实在不该提的。
　　她似是觉察了我的心思，对着我突然笑了笑：“你看，青青，你来了我极高兴，话也多到惹人烦了。”
　　“明明惹人烦的人是我。”我小声嘟囔。
　　“这样的事，”她迎着我的眼睛微笑，“没什么不能说的，青青，你是我的家人，不是外人。”
　　我的胸口狠狠一痛。我是林意的家人。林意把我当成家人。无论相隔多远，无论离别多久，都如此纵容着包容着体贴着的家人。
　　这样也好。我静静闭上眼睛。我已经罗敷有夫。既然作为家人她便可以欢喜，既然我只要和师兄这样过下去她便觉得满足，那么，我这一生便就这样好好的演下去。
　　而且，虽有些须缺点，师兄确实对我很好。和这样的人度过一生，也不是苦事。
　　五天后师兄返回沙州，我没和他一起回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从到西绿州第二天早上起我便呕吐不止，林意亲自给我诊脉，诊了良久，脸色凝重。
　　她那副模样好像我活不过明天似的，我心里一沉，她却突然对我微笑：“青青，恭喜。”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温柔如水，带着惊讶的欢喜。霎那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师兄晚一刻才明白过来，狂喜似的抱住我。我好不容易挣脱开，却看到了林意踌躇复杂的神色。
　　她是替我高兴的。我知道。我腹中的孩儿，她会比自己的更加疼爱，只是顾忌着师兄的小心眼。
　　我不要这两个人这样僵下去。
　　我握住了林意的手。“恭喜你快要做姨娘了。”
　　林意的表情瞬间明朗起来，她大笑，拍了拍师兄的肩膀：“既然青青这么说，我要给外甥准备一份厚礼。”
　　才过半天，各处商队送来的精致的小儿的衣饰用具，便摆满了我的居所。
　　师兄一声不响，脸色却渐渐阴沉。“青青，咱们家里又不是买不起。”
　　他不明白。林意是我的家人，既然是家人，我又如何会客气生疏的像个陌生人一样？更何况，男儿是要行端立正建功立业的，这些细微琐事，何必那么计较？
　　我如此对他说。他只叹了一口气。“我只怕你觉得我比不过分堂主。”
　　我哑然失笑。果然正如吴娘说的，男子和女子心思全然不同。女儿家多半都是想要天长地久的郎君，哪里想要天下地上的权势？
　　“咱们过得好好的，我已经心满意足，做什么和他人比？”我这样告诉他，“这些东西，你既然不喜欢，我便退回去。”
　　“那样不好，太小气。”他终于脸色缓和，眼中却仍余忧色。
　　我只以为这风波已经缓和，不想第二天商队里那个精通医术的老者替我诊过脉，却劝我留下候产，待孩儿降生之后再回沙州。
　　“小娘子身子不算太好，路上颠簸恐怕出事。”
　　师兄有些不耐烦。“来得时候就没事，还怕回去？”
　　“那是天神保佑，”老者坚持，“你这汉子不明事理，说起来你们母子平安，该去西边佛堂里烧香！”
　　“要不然青青留下，我来照顾。”林意开口，我看见师兄脸色沉了下来。
　　“我想留下。”我抢先握住了师兄的手，“你回家去收拾收拾东西，和堂里说一声，再回来陪我，好么？”
　　师兄的脸红了，满堂汉子望着我们两个笑。他狠狠的把手抽出来。“说什么傻话？哪有汉子为了这个就巴巴守在婆娘身边的？”
　　他依旧绷着脸，对林意看也不看一眼，我却莞尔——师兄虽然有些心眼小，却是不记仇的，更何况我们是夫妻。
　　我已经决定和他好好的度过一生。总有一天，他对林意也会消除芥蒂吧？

　　林意对我照顾的极仔细，托那位精通医术的老者的福，我没被她牢牢的绑在床上休养，却可以自由的在宅子里活动，顺便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待到回堂里的时候，我就把西楼交给你管。”她半开玩笑的对我说，我却认真的答应下来。
　　就算不能共度一生，我也想象她照顾我一样，尽力的回报她。
　　日子过得分外宁和悠长，我的身子渐渐沉重，已经不能太多走动，那天清早起身，我和她坐在廊下，突然李七领着几个人风风火火的过来，林意才要呵斥，他却抢先说：“白虎堂的人来下手了！今晚就到！”
　　我看到林意眼里惊色一闪，声音却很平静。
　　“不忙，先派人护送商户们离开——这些人素来胆小，吃不得吓——余下的人，一半护着堂里的家眷们去东边绿州，剩下一半，随着我陪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在这里玩玩。”
　　她的语气好像只是来了几个走亲戚的朋友，李七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听说来了五六百人，分堂主马虎不得。”
　　我惊得手脚冰凉，林意却依然若无其事。
　　“放心，咱们避开风头，让他们先占了这里——”
　　她的声音渐渐模糊，我的小腹竟然疼了起来，剧痛一阵胜似一阵。
　　“青青！”我眼睁睁的看着林意握住我的手腕，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这个孩子——怎么能，怎么能在这时候连累她？
　　我奋力盯住林意的眼睛。“我没事。找车送我回去——”
　　之后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小武终究留了下来，仅仅为了让我安然生产。那一仗对方有五百余人，而她送了商户家眷们离开之后，手里剩下的不过一百人。
　　这一百人里，还有三十人守着房里动弹不得的我和被身边的持刀弄枪的人吓得脸色青白的稳婆。
　　她如何赢了那一仗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天痛得迷乱的时候，紧紧攥住的那个人温暖的手，还有依稀间看到的，身旁的那个人身子挺得笔直骄傲，一如那年初见。

　　林意

　　那一天我少有的方寸大乱。不是因为那些打算趁夜来袭的马贼，而是因为青青。
　　我本不打算让她身涉险地的。虽然那一仗并不算难打，但刀兵之中终有未知的凶险。
　　可是那孩子竟然选择了那时候降生于世。当时绿州里闲杂人等多半已经撤走，林五忙乱了一圈，才找到一个守着快足月的孕妇没离开的稳婆。
　　孕妇的丈夫倒是很通情理，只用三贯钱便答应暂时把稳婆借过来。
　　青青当时已经几乎不省人事，只是右手死死的攥住了我的手，模糊的喃喃着不肯留下。
　　她脸色青白，我心绪纷乱。
　　稳婆和身边的人如何忙碌我几乎都不记得了，那几个时辰，只记得青青额上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偶尔清醒时抬起眼睛对我忍耐的笑容。
　　我从来不知道做一个母亲竟然如此艰辛，如此苦痛，青青。
　　终于熬到那个孩子出生，我松了一口气，看着稳婆用甘草汤替他沐浴。突然那个丈夫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我娘子，我娘子她——”
　　稳婆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看我。
　　“快去。”我对她说，选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兄弟快马把他们送回去，亲手替青青的孩子洗去血迹——此时身边实在没有其他的女眷了。
　　他仍然紧紧闭着眼睛，整个身体在我手中如小猫一样纤弱，还没有一柄短刀重，我的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
　　青青的儿子。我的外甥。我在这世上终于又多了一个家人。他的身体很温暖，一如青青明媚的笑容，竟使我想要让他象他母亲一样平安喜乐，万事无忧。
　　——就算是为了这个，这一仗也必定要赢。那些胆大妄为的小子，不会惊扰到你们一分一毫。
　　我把那孩子小心包裹好，放在沉沉睡去的青青身边，提刀出门。李七正在门外徘徊，见我出来松了口气：“分堂主，那班狗崽子的前哨已经到了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了，要不——”
　　我打断了他的话：“咱们出去迎战，杀个痛快，头目交给我，其他的你们看着办。”
　　他愣了一下，忽然微笑：“就象恶鬼滩那一次？让大漠的人都看看分堂主的刀法？”
　　我大笑。那年恶鬼滩上我们十几个人被百余人围住，我一口气杀了三十七个人，包括领头的五个头目。那一战之后再没有人敢轻视我们这一支分堂，不过动用浮生录的力量过多使我胸口整整痛了半年。这一次想来也该差不多。
　　那又何妨？
　　李七随着我大笑，突然不远的房子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嚎。我和他都吃了一惊，纵马过去，林五正从门里出来。
　　“出了什么事？”李七先问。
　　“那孩子是个死胎。”林五说话的时候，我扫见了门里那丈夫呆木的脸。“生下来就是不活的，晦气！”
　　“还不快找个地方埋了？”李七皱眉。这样的事，在动刀兵之前，确实算是忌讳。
　　稳婆端着罩着布的木盆向外走，那个面黄肌瘦的妇人竟然追了上来，两个人撕扯。那丈夫依然如死人一样杵在一旁，弟兄们又都忌讳着不插手，我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了。
　　“给我吧。”我跳下马，把木盆夺在手里，那妇人竟然向我扑了过来。
　　脑中猛然嗡的一声。木盆落地，血肉模糊的一团落在脚下，那妇人爱若珍宝似的抱进怀里不放。
　　“晦气！”李七掉过马头，喝令几个人过来收拾残局。
　　胸口一阵剧痛，我踉跄欲倒。
　　林五以为我染了死婴的血气，慌忙令人熬定神驱邪的汤药。李七也急得脸色苍白，硬拉我到佛堂去求神保佑。
　　我自然不信。只是，此时放我一个人在佛堂里清静清静，确实是好事。
　　我真的需要镇静。
　　那死婴模样虽然狰狞，我却久经杀戮，早已习惯尸山血海，只是，那妇人扑过来的时候，我却看见了她眼底的彻底的绝望与疯狂。

　　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原来这样硬生生被拆散的天人两隔的生活，一夜复一夜硬生生压在心底的绝望，竟全不曾被时间冲淡，反而趁这时候在心中翻滚起伏，一遍一遍——
　　我失父母，在千年之前的这一世便已如此，千年之后那一世里失了我的父母，又该是如何凄凉孤单？
　　胸口疼得愈加厉害，眼前一片模糊，胃里竟然有些烦恶。
　　刚刚陪着青青一整天水米不沾，也不曾吐出些什么，我过了一会儿直起身体，出门来吩咐李七：“一会儿取一贯钱给那家人，给那孩子随便起个法名，日后找个法师超度一下。”
　　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李七似乎很欣慰，脸色也好转了。“遵令。”
　　“果然灵验。”转过身去的时候，我听见了他的嘟囔。
　　我看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或者他真的以为神佛的效力竟然这么神奇？
　　望着暮色笼罩的整片绿州，我又有一点失神。
　　这阴暗里有没有和我一样穿越时空彷徨失措的孤魂？在这万家灯火初上的时候，是不是和我一样思念着家人？
　　且慢。打住。我还没有把自己的思绪彻底理好，还没有把最后出击的阵形敲定，还没有在脑子里把要做的事，把要说的话彻底演习一遍。
　　我要护住青青，护住那个初生的孩子，护住手下的这班弟兄。这些前尘往事，改日再想好了。
　　胸口的疼痛缓了缓，背后传来声音，我转过身，林五提着灯笼牵着马迎上来。
　　那一刻，灯火映上我们的脸。
　　在林和的眼中我看到自己，神色无忧无惧，无喜无乐。地上的影子身姿挺立，骄傲如山。

　　青青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黎明。
　　门里门外鸦雀无声，只有那个稳婆守着我，见我醒来，先端了汤药给我，又抱起孩子给我看。
　　他正甜甜睡去，似是在梦中笑。
　　我紧紧抱住他爱不释手，突然想起了林意。“分堂主——”
　　一语未了，门外突然马蹄声大作。有人匆匆进门，那足音我早已记在心里。
　　“青青。”林意在门外卸下了皮甲和披风，虽然衣袍边角残留着几点血迹，整个人却仍然骄傲干净的让人转不开眼睛。
　　“没事了。”她依然说得轻描淡写，若无其事的伸手接过惊醒了的孩子来哄。
　　我看见了她眼中的血丝，腕上青紫的淤痕。突然眼中有点发热。
　　我的家人。一直守护着我照顾着我的家人。
　　林意。
　　“给他起个名字吧——你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姨娘，师兄他一定不会反对。”
　　我看见林意眼中透出惊喜，淡淡的笑了起来：“旭儿，这一仗正胜在日出的时候，这孩子的名字，就是旭吧。”
　　她的声音既明朗又骄傲，虽然抱着旭儿的姿势小心翼翼，身体却习惯的挺得笔直。
　　这么出色的女子——她的孩子该是何等的优秀？我不由得如此想。
　　只是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胸口竟然又有几分和从前相似的痛楚。
　　难道我竟然还不曾忘？
　　只是我已经罗敷有夫，为何还会如此想？！
　　这样的心思，我该早些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