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暖凉》一轻芒

1、爱上唯一的马

　　那是蝉鸣作响的夏天。
　　黎饮冰后来回想，才发现那真是一段令人无比回忆的时光，所有的失去和走散都还没有到来，所有的相信也不曾被怀疑。她还是那个在沙发上，抱着半个大西瓜，一边用勺子舀食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的动画人物，不时笑得在沙发上打滚的小女孩，目光里没有一点尘埃。
　　碎碎是隔壁林阿姨家的儿子，是小饮冰从记事起就一起长大的男孩，小饮冰和碎碎在院子里比肩坐着聊天，都可以聊上一整天，不时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大人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早晨，大人们上班走的早，小饮冰总是要睡过头，后来碎碎就提前十分钟起床，穿好衣服就去敲隔壁饮冰家的门，敲完就跑回家吃饭，两人咕噜咕噜喝完牛奶就一起去上学。
　　记得有一次，大人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开玩笑，问碎碎：“碎碎，你觉得娶饮冰做老婆怎么样？”
　　碎碎霎时脸红了，偷偷瞥了一眼同样脸红透了的饮冰，若有其事地想了好久，然后放慢速度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得像拥有了全世界。
　　后来回家，林妈妈发现儿子整个周末都没有摆弄最喜欢的乐高，反而乖巧地坐在书桌边，就好奇问道：“碎碎，怎么不玩了啊？”
　　碎碎挺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得好好学习，才可以养小冰。”
　　林妈妈被他逗笑了，从此就成了街里巷尾的乐谈。
　　有一次领居阿姨问碎碎：“你喜欢小冰么？”
　　碎碎想都没有想就点了点头。
　　回去后妈妈问碎碎：“碎碎，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呀，”碎碎歪了歪脑袋，“就是一见到她就想笑。”
　　说完小男孩羞赧地捂住了嘴，转过了头。
　　饮冰还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叫做欢欢，住在马路对面的小区。
　　欢欢最喜欢扎两个小马尾，走起路来一蹦一跳，两个马尾甩来甩去，总之是很阳光的女孩子。
　　欢欢有一个叫叶成欢的亲生姐姐，已经读高中了。
　　高中是什么概念呢？大概对于大人来说，他们还是半生不熟的孩子；可对于像饮冰一样的小小孩，那是好远好远的存在。他们不再手牵手过马路，不再一蹦一跳地玩着跳房子，篮球羽毛球代替了踢毽子跳皮筋，他们身上有种让小孩子羡慕的成熟。
　　而在她们这个岁数，一岁两岁的差距，就已经很让小孩子崇拜了。
　　叶成欢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说她好看，并不是眉眼有多精致，而是周身的一股气质，高雅而疏离。
　　但叶成欢很喜欢小孩子，经常给欢欢和饮冰读故事书，两个小孩子笑得前仰后合，叶成欢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饮冰总觉得，叶成欢是个很有故事的女孩，就像是一本书，你知道它必定有丰富的内容，却只留下雪白的封面。
　　有一次，欢欢不满于书架下部分自己的图画书，踮起脚从上部分的精装书上抽出一本札记本，嚷嚷着让姐姐读给她听。
　　叶成欢也不恼，反而有些宠溺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温柔。
　　札记本上市叶成欢娟秀的笔记，很多页边有标注，书角也微微卷起，看得出是主人常翻又格外爱惜。
　　“让姐姐找一篇你们听得懂的吧。”叶成欢看着两个孩子充满期盼的眼神，快速地翻起书来。
　　叶成欢找到了一篇，张开放在三人面前的空地上，三人在坐垫上盘腿而坐。
　　“姐姐最喜欢这句话了。”
　　“当你爱上了一匹马
　　不用去追他
　　因为你一定追不上
　　不如停下种花种草
　　来年春天
　　草绿花开阳光正暖
　　他会回来的
　　就算他没有
　　没关系
　　你有花有草有爱
　　这匹马不来
　　别的马会来”
　　饮冰眨了眨眼睛，问道：“姐姐，那如果，你爱的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一匹马呢？”
　　叶成欢揉了揉她微卷的头发，说道：“小孩子才这么想，你长大就明白了。”
　　可黎饮冰分明看见她眼里，晶莹如琉璃。
　　后来的饮冰也不知道，长大了到底应该懂什么，是不再执着，还是悦纳错过。
　　小孩子的长大就像后来领先世界的高铁，呼啸而过，掀起一地尘埃。
　　身高墙的划痕越来越高，穿不下的小衣服堆在屋角，小冰学会了背唐诗，学会了九九乘法表，也迎来了自己的六岁生日。
　　生日前的一个周末，一群小孩子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大家玩腻了小魔仙动漫人物，捡起大人们看的武侠片玩了起来。
　　这一次，饮冰演的是小龙女，碎碎是杨过大侠。
　　小龙女跳下了绝情谷，两个小孩眨巴眨巴眼睛，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才挤出两滴眼泪，两人哀嚎着，故作很伤心的样子。
　　“姑姑，姑姑，过儿不能没有你——”“小杨过”哀嚎道。
　　后来碎碎和饮冰一起回家，碎碎没来由地蹦去一句：“小冰，你该不会多久也像小龙女一样消失吧。”
　　饮冰边走边跳地说：“碎碎，你武侠片看多了吧。”随即挥舞着小手，做起了电视剧中武侠片的动作。
　　“那不会么？”
　　“当然不会，我们说好一起长大的。”
　　碎碎不合常理忧愁的脸上突然撒上了阳光，漾起了笑容。
　　“那拉勾吧。”碎碎伸出稚嫩的小手。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猪八戒……”
　　阳光照在两人的脸上，美好又一如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