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清穿致敬》麟台梦毓

6、女师

　　内务府那边安排给十一公主的人还没到，那位答应给公主讲学的陈女官就先来钟粹宫拜谒景嫔。景嫔为表重视，特地盛装吉服，又让澄徽换了身新衣，齐整地在前殿钟粹宫见她，又让立春和本宫首领太监交代宫女内监们各就其位、勤谨待命。

　　陈女官如今在内务府会计司担任掌计一职，相比较于满宫不定数无品级的宫女们来说，也是凤毛麟角、一枝独秀了。

　　说到她的差事和品级，这里头又别有些缘故了。当年陈氏上书自请服役皇室，因宫廷事务皆付与内务府掌管，那道陈情书就送到了内务府。内务府的人倒是犯了难，只因本朝规定宫廷执役女子都从内务府包衣佐领中选取，而陈家因她祖父有功在顺治年间就入了旗，后来虽获罪流放，但遇赦后仍算是在旗的旗人。再有一点，以陈氏的才情放在哪朝都是做宫廷女官、辅佐后妃内治的料子，只可惜本朝废除女官制度，只由内务府掌管内事、由首领太监们监守各宫、管辖内侍宫女等。

　　却因为陈氏陈情书写得极好，行文之间情质感人，忠诚之心、预报君恩之意拳拳跃于纸上。时内务府总管大臣欲以此书讨好皇帝，便把陈情书当做取悦君上一类的东西献上，只说内务府有感臣女黎庶对皇上之忠心，不敢有瞒圣听。皇帝一向知道陈家的才名，又看了奏书，说了句若是在先帝那会儿，陈氏女可位至淑仪、贞容。就破例赏了陈氏正八品衔，让内务府给陈氏安排差事 。

　　淑仪、贞容一说是指顺治朝初定礼仪典章时，曾采纳礼部建议，循照前明六局一司的女官制度，并在乾清宫、慈宁宫额外设高位女官，拟定乾清宫设夫人一、淑仪一，柔婉、芳婉各三十，慈宁宫设贞容一、慎容二，勤侍无定数，只是没过多久先帝驾崩，皇帝幼年即位，废除拟置待议的十三衙门，不置女官，久而久之，这些规定就名存实亡了。等到皇帝定三藩之后再下令修定国朝规章制度，内廷权柄尽归于内务府，所谓女官制度就形同虚设了 。

　　内务府得了皇帝金口玉言，当然不敢怠慢。陈女官先是在掌仪司和广储司呆过，掌仪司掌内廷礼乐朝宴及考核太监品级，广储司掌内府库藏。后来就去了会计司做了新设的掌计官，辅佐郎中主事掌内务府出纳、庄园地亩并宫女内监差遣等事。陈女官带着御赐的品级，人也颇有干才，一来二去就有了些许声名。

　　景嫔在见面前几日又差人细细打探陈女官的经历底细，听完后心里涌起由衷的欣赏和敬意——这可是真正在当前时代背景下突破多重天花板的强人啊。正八品在权贵云集的京城、至高无上的皇宫里当然不算什么，但天下读书人十年寒窗，一朝入仕，大多数从□□品做起，一县县丞也不过八品而已。更何况，这位还是跟内务府一众官吏日常一同办公的，并非传统意义上只在后宫跟内监打交道、给娘娘们管着份例财物的女官。

　　不多时，临近晌午，一个修长纤秀的身影进来。陈女官梳着高髻，没有带朝冠，只简单地用玉篦束发，身着深青色补服，补子图案绣的是黄鹂。她容貌佳丽，气质沉静，整个人宛如一方古玉，在台阶前几步处停下，道“微臣陈昭，拜见景嫔娘娘、十一公主。”

　　景嫔起身亲自去扶，神色和悦，语带笑意：“掌计快请起，我和公主都盼着见掌计呢。”又让她入座。有小宫女送上茶点，景嫔叫她去后院给小厨房带话，又让谷雨带人去后头备饭。
　　澄徽端坐在景嫔侧下方的位置，小公主明眸皓齿，好奇的看着来客。

　　陈女官环视了四周，在澄徽脸上停留了瞬间，然后偏首看向景嫔的方向，语声和婉：“劳娘娘和公主惦记，微臣受宠若惊。”

　　景嫔态度和善，十足的礼贤下士的样子，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意：“掌计不要太客气。我一直想着给公主寻个良师，但却不想惹出大动静来。本来也不敢抱太大期望，不过在内廷里寻个读过书的嬷嬷罢了，却没想到有缘得见掌计，实在是公主的运气。”

　　陈女官道了声不敢。

　　景嫔又让保姆苏嬷嬷把十一公主抱下了座位，让她去到陈女官座前见礼。

　　澄徽有一个素来让母亲喜欢的优点就是，十一公主从小就有意识在重要的时刻场合非常配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含糊。小姑娘闻言迈着步子到陈女官身前，问了声好：“陈先生大安，澄徽这厢有礼了。”

　　陈女官低头，站起来躬下身，平视澄徽的眼睛，笑着还了个礼。

　　不一会儿，立春来报，道小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景嫔坚持说要留陈女官用膳，又说还有过几日给公主行拜师礼还有些细节要和她商量，陈女官就应了。

　　午饭设在丽徵殿正间。景嫔毫不掩饰对宾客的欣赏，主动挑了些话头与陈女官说着家常，问她是哪一年的生辰，字号是哪个，家里亲族都有哪些、内务府的差事如何等等。陈女官一一作答，娓娓说起了她幼年在盛京的所见所闻、还有成年后回归江南后感受到的风物景致，说得景嫔也回想起少年时在苏州和江宁的那段时间，对陈女官升起了一丝近乎同乡之情的亲近感。

　　吃完饭陈女官还要回会计司当值，就向景嫔请辞。景嫔与她说好，等公主拜师后，就每隔三天让陈女官来钟粹宫教授公主半日，其余日子就让澄徽跟温宪公主所荐的人学习，这样也不影响陈女官的公事，皆大欢喜。

　　之后景嫔让人在前殿西次室开辟了一间屋子，亲题了“金昭玉粹堂”，用作公主上学的书斋。又择了一个吉日，邀陈女官来到钟粹宫。小公主一身彩绣丹衣，宫里一干人的注目下，正经行了拜师礼。之后就开始了三天通识、半日专精的学习日子。

　　澄徽开始上课后，陈贵人有回找景嫔说话时就问可方便让十七阿哥也同公主一同学习。倒不是堂堂皇阿哥没有学上要和姐姐挤在一起，而是皇子上书房的年纪是有规定的，距离十七阿哥上书房还有小半年的时间，陈贵人也不想他荒了这段时间，便想着让他跟姐姐一道读书，也能学些东西。景嫔想着如此一来，两个孩子又能加深情谊，也就答应了。

　　景嫔自打澄徽跟了先生读书后，仿佛心里忽然卸下了个包袱，平日里读书也无需费尽心思教懂澄徽，只管自娱自乐罢了，又多出些闲暇做些别的事情消遣，又有陈贵人不时来后殿说话，日子倒时惬意了不少。

　　只是这一年来，皇帝倒是格外忙碌。开春不久就巡视河工，没几天又幸甸畿，再之后又去了塞外 。这一年下来，圣驾在外的日子要比在京的日子还要多，更别说即便在京，皇帝还三天两头去畅春园小住，这留在宫里的时间就越发少了。澄徽有半年没见到皇帝，有回私下跟景嫔抱怨说从前都没有这么久见不到皇父。景嫔失笑，在下一回伴驾的时候带了澄徽做的功课过去给皇帝看，开玩笑似的把澄徽的抱怨和想念说给皇帝听。景嫔把女儿的口吻模仿得惟妙惟肖，诸如“若我是个阿哥就好了” “十五哥十六哥像我这么大时已经陪汗阿玛出巡了”之类的 。

　　皇帝听得乐了，直说等过几日去看澄徽。回味了几番小公主的童言稚语，想到景嫔也已经有几年没有随驾，便许诺明年南巡点景嫔陪驾，而十一公主离不得母亲，就一并跟去。景嫔顿觉惊喜，她上次随驾出巡还是澄徽出生前了。常年身在后宫，能有机会出去看看，自然是值得期待的。

　　过了几日皇帝来钟粹宫，见了澄徽和十七阿哥在小书堂里写先生布置的功课。澄徽拉着十七阿哥畅想他入上书房时的情形，又问他在永寿宫时可有见过哪几位哥哥和姐姐们。姐弟俩交谈之间，澄徽大大的夸赞了带她读书玩耍的五姐姐，十七阿哥也说起待他和气可亲的八哥。皇帝听得微笑，进去仔细问了两人的功课，极为满意，夸了澄徽几句，又让十七阿哥不得懈怠。澄徽趁着皇帝高兴，撒娇说读书之余还想要学骑射。皇帝视之为不忘满洲旧俗，露出赞赏之意，就说等明年和十七阿哥一起去演武场找武师傅学习。澄徽大喜，直说练好了骑射就去木兰围猎猎猛兽献给皇父，满室大笑。

　　冬十月，启祥宫和嫔和永寿宫王贵人先后诞下皇嗣。和嫔所出的皇十八女出生后没多久就不幸夭折，未及序齿。而王贵人所生的小阿哥，若能站住，到序齿时就是十八阿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