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清穿致敬》麟台梦毓

5、澄徽

　　过了新年，宫殿监来人动工修缮钟粹宫。钟粹宫上次大修还是康熙二十五年，这次翻修包括前殿、后院正殿和东西配殿，又给各处题了匾额。前院正殿仍为钟粹宫，后院正殿前朝叫过兴龙殿、圣哲殿，自然是不能用的，这回新改了叫丽徵殿，东配殿曰兰光室，西配殿曰燕杼堂。

　　景嫔喜静，将前院钟粹宫留作待客宴饮游戏之场所，而起居坐卧则在丽徵殿。兰光室被辟作书房和工作坊，十一公主渐渐大了，就没有随母亲移居丽徵殿，仍和保姆等留在西配殿燕杼堂。前院配殿除了住着之前的两个答应之外，还有刚刚从永寿宫迁来的陈贵人。

　　年前那场册封后没多久，就有旨让陈贵人迁居钟粹宫 ，十七阿哥还没到进学读书去阿哥所的年纪，也就一并跟来，养于景嫔名下。景嫔原想求恩典让族姊王贵人来钟粹宫——毕竟有姊妹同居一宫的旧例在——得了旨意也就作罢。况且王贵人又有了身孕，倒也不宜挪动。

　　十一公主也到了快进学的时候，皇帝亲自写了一帖劝学篇送到了钟粹宫，并附上了当初孔郡主手书的花笺。景嫔则将那支朱红玉笔杆续接上紫毫霜制成笔给了小公主，她又有意让女儿正式进学前再识些文字，是以这些时日一边让人留意内务府给十一公主物色合适的陪读伴当，一边频频带着女儿习字。

　　兰光室次间书房，小公主端正坐于案前，模仿着花笺上的字，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了好几遍“澄徽”二字，“额涅看儿臣写得如何？”

　　景嫔爱怜地看着女儿，从案上另取了一支细笔，圈红了几个字，柔声道：“这几个字写得很好。澄徽二字是你外姑祖母给你取的训名，等你正经进学了，这就是你的大名了。除了我和你汗阿玛、还有皇太后玛嬷她们，外头的人都要叫你澄徽了。”

　　小公主点头，口中轻轻重复了一遍： “澄徽，儿臣喜欢这个名字。”

　　“你外姑祖母给取的这个名字是愿你心神澄澈、勿忘徽音令徳之意，我儿需记得。”

　　“澄徽谨记。”

　　不一会儿，谷雨来报说是前院的陈贵人带了十七阿哥来请安 。景嫔笑着让她把人带到外间，带着澄徽一齐见了。

　　陈贵人家是入关前就在辽东，正经的正白旗汉军出身，祖辈以武功立身，家里还跟宗室结过亲，她父亲早年还当过宫里的二等侍卫。陈贵人与景嫔同一年入宫，这些年因为和王贵人同居一院，与景嫔也是互有来往，彼此感官不错。况且还有恩典让十七阿哥一道过来，这样虽被放在钟粹宫主位名下，但实际上不用和生母分离。

　　十七阿哥比澄徽小几个月 ，模样生得清秀，肖似生母，一举一动都颇有章法：“儿臣胤礼给景嫔母请安。”

　　景嫔笑容和煦，道了免礼，拉了十七阿哥到身前，“叫景嫔母就生疏了，我和你额涅一向交好，你现又养在我宫里，叫景娘娘就好了。”

　　十七阿哥应了一声。景嫔又叫澄徽上来道：“这是你十一姐姐，学名叫澄徽，以后让她带你读书顽耍。”

　　澄徽对白净清秀的弟弟感官不坏，笑眯眯地从荷包里拿出酥糖分给十七阿哥，两人吃着糖说起话来。景嫔见状，让人把他们带去隔壁玩，又笑着对陈贵人道：“让他们姐弟去别处玩，我们姐妹也好亲近说话。” 陈贵人笑着称是。

　　待到屋内只剩两人，景嫔徐徐啜饮了一口茶，笑问：“陈妹妹搬来也有些时日了，这些天可住得习惯？”

　　陈贵人忙笑回道：“劳景姐姐费心，没有什么不妥的，十七阿哥那边服侍的人也都尽心。彩绣，就是我家里给的女使，还说钟粹宫的侍仆都忠厚体贴，少见有红脸争执，真是极难得的。”

　　景嫔顺口接道：“彩绣那丫头手是巧，那绣的花样子真是好。上次你让人送的荷包，十一公主爱得很呢。” 又开玩笑说，“好在她现在随你来了，以后我再裁衣说不得要借你彩绣的手艺。”

　　陈贵人听得这话被逗乐了：“说起来，姐姐您才是位奇人呢。还记得早先那会，你说要做件衣裳，却不耐烦做满绣，我说让我家彩绣帮你做些绣纹花样。然后你就动手裁了件素袍，让人送到永寿宫。还附上一张手绘，只在襟领袖袂处画了蓝碧金边海水波纹…”

　　景嫔忍不住也笑了：“罢了罢了，那都是哪一年的事了？”

　　陈贵人记性很好，很快答道：“是康熙三十一年。”

　　两人对视一笑，景嫔神色温柔，笑叹道：“都快有十年了啊。”

　　陈贵人道：“我与姐姐同年入宫，不想今又能朝夕相伴，实在是我之幸。”

　　景嫔深有同感，道：“我又何尝不这么想？”

　　半晌，陈贵人道：“我有一言，不知姐姐可愿听？”

　　景嫔笑说但讲无妨。

　　陈贵人忽然正色道：“我与十七阿哥既入钟粹宫，受娘娘庇佑，我心感激，愿与娘娘同心同德，请娘娘勿弃。”

　　景嫔挑眉，神情有些微妙，语气却仍轻快：“贵人有何教我？”

　　陈贵人道：“是有一件事要说与娘娘听。我临行前辞别良嫔娘娘，时有宜妃娘娘和端嫔娘娘亲临永寿宫。我本欲回避，宜妃娘娘只不许，我便留下陪从。”

　　“宜妃娘娘先贺了良嫔娘娘册封，又说了八阿哥和九阿哥的事。然后就说起了和嫔…和你。”

　　景嫔颔首。

　　“宜妃说…景嫔德不配位。既非满蒙八旗世勋出身，又无孕育皇子之功。还与端嫔说，康熙十六年那会册封诸嫔，位列七嫔之首的安嫔李娘娘 ，那也是开国功臣、额附李永芳之孙，正经的太祖血殷、宗室郡主之后，哪怕是一般的汉军旗人也是比不得的。而…景嫔家世资历不显，不足以册嫔，更不足以位列良嫔、和嫔之前。”

　　景嫔神色沉静，心里嗤笑了一声。宜妃倒是爽直的性子，正是一代宠妃应有的得意张扬的姿态。

　　只是若要论资历，有五子一女的荣妃、三子三女的德妃在前，若论家世，满洲各大姓之间的关系姻亲错综复杂，郭络罗氏也不见得就能力压马佳氏、乌雅氏一头，她宜妃怎么就位列四妃第二，德、荣二妃之前了呢？

　　她静了片刻，又问了一遍：“妹妹有何教我呢？”

　　陈贵人神情恳切：“我见识浅薄，不敢与姐姐相比。当年姐姐和王贵人先后由皇上钦点入宫，王贵人还是走了内务府黄家的路子的，只姐姐又和她不一样，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入旗。宜妃所言，未必不是后宫里其他人心里的念头。姐姐走到今日不易，不进则退。此事非同小可，入不入旗、怎么个入法，姐姐宜早做打算。”

　　景嫔目光深沉，与陈贵人对视，半晌，神色松动：“这是肺腑之言，多谢妹妹。”当初入宫前，倒不是不能借助曹李孙等内务府世家之名入宫，只是那会人还小，内心莫名抗拒包衣身份，跟皇帝说世祖也曾聘汉臣之女石氏为妃，直接入宫也无违祖宗家法，就不必再大费周章了。皇帝倒也应了。这些年当着庶妃倒也不显眼，也就是最近冒头，才显得碍了一些人的眼。

　　陈贵人闻言又笑了：“姐姐说的哪里话？本当如此。”

　　景嫔合上茶盏，示意结束话题，喊外面伺候的立春来换茶，然后对陈贵人道：“你我姐妹重逢不易，如今比邻而居。妹妹要有暇就常来后殿和我一道读书喝茶，也让小十七和澄徽多多亲近些。”

　　陈贵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笑容更真切了些：“姐姐不嫌我叨扰，我就常让小十七来给姐姐问安。十一公主聪慧灵秀，正是姐姐教导有方，我也盼着小十七也能多受些姐姐的教诲呢。”

　　隔壁屋子里，澄徽给十七阿哥展示了她丰富多样的玩具，有些新奇的玩意勾住了十七阿哥的好奇心。澄徽有些自豪，大方地送了几件给弟弟玩。十七阿哥道了谢，抿嘴笑了一下，拿在手里摆弄起来。待景嫔和陈贵人出来时，就看到两个孩子之间明显亲近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里，景嫔就张罗着给十一公主物色女师和伴当。景嫔对女儿期望不低，虽不能向皇子皇孙那样去尚书房由翰林学士来教，但也不想让澄徽只识得几个字会背几首诗，至少要正经读几年书。所以这人选就有些难找，更何况满宫的皇女，除了养在宁寿宫的五公主，谁也没有为公主读书大动干戈闹出什么动静来。景嫔也不想显得特立独行，尤其这会儿钟粹宫还在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还是低调为好。景嫔派人传家书时，信里请母亲傅氏联系家中姻亲在内务府打探，又让家里给温宪公主府上传信，向温宪公主打探陪她读书的傅姆伴当等人。

　　可喜的是，家里和温宪公主那边都传了佳讯。温宪公主说先前教她的傅姆劳苦功高，已经陪她出宫在公主府养老，但那傅姆有个侄女，也是个家传读书的，此时正在内务府执役，倒可以引荐给妹妹。而傅氏联系了姻亲故交后，也给景嫔举荐了一位女师，其出身海宁陈氏，祖父是国朝初名宦陈之遴，官至弘文院大学士，顺治年间因南北党争获罪流放盛京。祖母是著名才女词人徐燦，江南士族之女。陈氏是徐燦幼子陈堪永的遗腹女 ，自幼由祖母亲自教养长大。康熙十年，皇帝巡盛京时赦免陈氏、发还家产，陈氏便奉祖母南归苏州故园。祖母故去后，她就上书内务府自请为皇室执役、以报圣恩。如今在内务府会计司已有七八年，是典章改制后极少数的几位有品级的女官之一。

　　景嫔大为惊喜，暗呼捡到宝了。若是平常想得到这样的良师，非得下江南寻觅还得要皇帝特旨才行。为防夜长梦多，就立刻亲自手书一封，郑重代女儿请求拜师，又附上澄徽写的几幅字并精心挑选的礼物作束修让人送去。不过数日，家里传书来说这事妥当了，陈氏已应允，不日将拜谒钟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