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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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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高悬在夜空中央,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人间的欢喜热闹。
稍一偏偏眼,便瞧见刑部尚书府中两个清瘦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借着昏黑的夜色穿梭。
“流年,你仔细帮我盯着点儿后头,别让我娘在后面包抄了!”
“知道了,二小姐。您也当心些!”
陶灼灼从门边警惕地探出小半个脑袋,刚要效仿那戏台上的梁上君子钻着空子溜进去,忽而听到那个此刻最不想听见的威严声音:
“陶灼灼,你可回来了!”
这可真是兔子撞树,农夫守株,好一出无巧不成书!
陶灼灼表情僵了僵,勉强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笑盈盈迎上去:“母亲大人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您来我院子里是有什么事吗?”
陶双清呵呵笑了两声,声音仍然不紧不慢:“哦?那灼灼,娘倒也问问你。今儿个我听太学的邱祭酒说,这两天太学分明歇课。这样一来,你又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呀?”
自己这鸡子儿碰了家中泰山,彻底完蛋!
陶灼灼浑身一哆嗦,脸霎时比天上的月亮还苍白三分。
这次跑去找林景逸的事情……看来是糊弄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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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府上的二小姐陶灼灼,乃是当朝京中第一纨绔。
除去同寻常纨绔一般走鸡斗狗、吟风弄月之外,她还酷爱玄之又玄的命理学说,每天掂量着三个铜板招摇过市,与各个或瞎或不瞎的半仙儿们都很有交情。
因着一直没闹出什么是非来,家里人对她所作所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这回大不一样。
当今大余女尊男卑。按一般规矩,未婚男女成年之后若无婚约便不应当私下见面。
陶灼灼做出这般有损他人清誉之事,于自家这位人如其名般严于律己两袖清风的老母来说,便当真是捅破了天的错处了。
所以即便是自家爱女,也不是随随便便伏小做低撒娇讨饶能糊弄过去的。
以娘的性子,说不定还要动用家法?
那可是一百斤米煮稀饭——相当难熬了!
陶灼灼打了个寒颤,两条腿哆哆嗦嗦跟着老母来到正堂,这才发现自家温柔又耳根软的爹爹竟然也在,此刻还眉眼含笑招呼道:“灼灼回来啦?快来爹这头来坐。”
妥了。有爹在帮着岔话求情,说不准便把这事儿翻过篇儿了呢!
陶灼灼心下稍安,快步冲到爹爹面前,亲昵地挽着他胳膊撒娇道:“爹,您怎么还没睡啊?”
陶陈氏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言语间满是宠溺:“还不是为着你这个丫头!好孩子,快跟爹说说,你今儿个出门都做些什么了?”
陶灼灼没想到爹爹竟然会有如此直截了当一问,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办?若是说今天自己跑去找林景逸,就算是爹肯定也会大发雷霆的吧!
陶灼灼只好含糊搪塞道:“女儿也就是……也就是逛逛书店什么的。毕竟……毕竟女儿已经及冠,娘和爹不是也在为女儿准备议亲吗?所以女儿最近也稍微想要先读书才能成家立业嘛。”
爹爹面上笑意更甚,眼角细纹都深了几分,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原先爹还心焦着你呢。咱们灼灼到底也到了这慕少艾的年纪,也知道做个有担当的顶梁柱了。”
娘亲那头却还不依不饶,哼了一声:“既然是逛了什么劳什子书店,怎么也不见流年带着半本书回来?”
陶灼灼一时语塞,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娘亲的表情,却见她面上其实却无半点不满怒气,反而尽是温柔笑意。
怎么回事儿?娘今日这是突然转了性了?
陶灼灼懵懵懂懂,突然肩上一沉,一阵馨芳兰香沁人心脾。
原是被爹爹一把揽进怀里。
她将脸埋进爹的颈间,忽然听到他笑吟吟道:“好灼灼,你也不必再瞒了。你就如实跟爹爹讲,你今儿个是不是去宰相府找林家那小子去了?”
陶灼灼不由失声惊叫:“爹,您是怎么知道的?”
“爹怎么知道?不光爹知道,现下是城墙上头吹喇叭——满城皆知了!”
只见爹爹从旁边的小桌上捞起一本书,在陶灼灼面前晃了晃,笑道:“灼灼,你都不必瞒着咱们。你是如何与林家那小子相识相知相慕相恋的,这些早就被人写进话本当中了!你自己个儿还不知道吧,现下这位逃影客写的这话本在京中可很是风靡呢!”
陶灼灼瞪圆了双眼,又听到娘慈爱道:“虽然你总去找林家那小子未免有些莽撞失礼,但也……咳,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次就放过你了,等明儿个早上下了朝,娘就替你亲自跑一趟林家提亲,把你和那小子的婚事定下来!”
陶灼灼立时两眼一黑。
她不由叫了一声:“娘、爹,强扭的瓜不甜啊!”
“谁强扭了?”娘哼了两声,“我们这是怕你早早地瓜熟蒂落砸了个大坑,这才铺块布给你接一接,你倒还这般不识好歹起来?”
爹爹连忙笑着打圆场:“咱们灼灼这是害羞了!这天色已晚。流年啊,快扶着你小姐回屋歇息着去吧!咱俩家终于也可以竹林里头栽柏树——亲上加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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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回到卧室里,陶灼灼连忙让流年掌了灯,躺在床上将从娘亲那借来的这本《桃林记》从头到尾草草翻了一遍,最后随手丢到一旁的矮几上,长长叹了口气。
“小姐是不喜欢林少爷吗?”
“说什么傻话呢!”陶灼灼轻轻敲了敲流年的额头,“我要是不喜欢他,干嘛要总找他去玩?”
流年揉了揉脑袋,苦着脸委屈巴巴:“那既然不是不喜欢,小姐又为什么要叹气呢?”
“我只不过是在想这书里的内容。”陶灼灼将话本在流年面前摊开,“我本只当景逸是知己好友,却不知在旁人眼中竟是如此暧昧。”
流年好奇,探头去看书中内容,心下不禁也是一动。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假。
同窗读书并肩策马,不错。
而到了这两厢情悦洞房花烛……
瞧着今日这副架势,看起来应该马上也要成真了。
流年心中波澜起伏,愈发觉得这话本言之凿凿,不由看得入神,竟情不自禁伸出手去翻,看那接下来的走势发展。
陶灼灼恍若未觉,犹自喃喃道:“流年,你说,景逸会不会也看过?”
流年着意看书,只随口敷衍:“林公子名门闺秀,倒也不像是个爱读话本的。不过方才夫人不是说满京城都看过了,兴许至少也会听说些?”
“那我岂不是给他添大麻烦了!”
陶灼灼拍案而起,焦虑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满京城都……这不是有损他的闺誉嘛!他要是因着这个误会了我怎么办?那我以后不是再也不能找他去玩了吗!”
说起来,也是爹娘一直忧心着自己的婚事,如今正撞着一个门当户对的“便宜女婿”,自然是喜不自胜头脑发热了。
这可不行!
明天还是去找林景逸好好道个歉,再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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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刚刚透出一点儿微渺亮色,远处只偶尔听得零零星星几点摊贩吆喝着的动静。
陶灼灼去摊贩那儿买了四个刚出锅的包子,分了两个给流年。两个人就这样挤着蹲在林府门口吃起早饭来。
她顺手从怀里摸出三枚铜板丢在地上。
“小姐,要算今天的运势了?”
陶灼灼点了点头,又掷了几次铜板,细细观察起卦象。
“小姐,卦象如何?”
“上泽下地,是泽地萃卦。”陶灼灼咽下一口,慢慢道,“客强而悦,主随客动,均可获益。是个上卦。就是出行略有小难,但应该也不妨事。”
她刚要将铜板收回怀里,忽然地上又被丢下几枚铜板。
陶灼灼不明所以抬头去看,原是一位路过的老太停下脚步,正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陶灼灼赶快冒着被噎死的危险连连摆手解释:“大娘,我是在这儿等人,不是讨钱来的。”
老太抬头看了看林府的招牌,表情若有所思,最后皱着眉嘟囔着“到底是年轻啊年轻”,摇着头离开了。
陶灼灼不明所以,流年倒是两眼放光,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小姐,这婆婆兴许以为你这是穷人家女儿爱上贵族小少爷的戏码呢!”
“看一晚上戏本,倒让你看了满脑子风花雪月不正经了。”陶灼灼匆匆咽下最后一口,“嗨,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林姨姨什么时候下朝回来呢?”
“小姐,那话本里就有这一段!”流年一脸兴奋,“戏本里可有这么一段:小姐你自认纨绔,怕耽搁了林公子的婚事,便要上门提出了断——当然啦,最后你俩的婚约还是被好好定下了,小姐大可放心啦!”
“小点儿声讲话!放心什么放心。”陶灼灼赶紧左右看了看,“啧”了一声,“在人家林府门口呢,好像咱们是遇见王母娘娘叫大姑——想高攀似的。这要是被人家听见了多丢人啊!”
“陶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
陶灼灼回头一看,原是林府出来采买的婆子,忙扬起笑脸道:“我是想来找景逸,但来得太早了,所以在门口等林大人回来。”
婆子抿着嘴偷偷笑了两声,招呼着门口的小厮将大门敞开:“陶小姐总来咱们林府,本也不算什么外人。只管敲门进来就是了。我们少爷这时候也梳洗起来了,见到陶小姐你必然欢喜得很!”
流年低声惊呼:“啊呀,竟然已经不算外人啦?”
陶灼灼心知她又在想些有的没的,偷偷踩她一脚,又笑呵呵道:“客气了!我能见景逸也欢喜得很!那我这就进去找景逸了。”
“陶小姐且慢!”
陶灼灼疑惑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那婆子面上忽然凝重起来,语重心长道:“陶小姐,老婆子我多嘴一句。咱们公子时常夸您是一等一潇洒不羁超凡脱俗!他对您可是欣赏得很!”
这套溢美之词突如其来猝不及防,陶灼灼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轻轻刮了刮鼻子,羞赧笑道:“这个……我同景逸是打娘胎的交情,他自然不会说我的不好。”
“老婆子我不是说这个。”婆子着急地摇了摇头,“陶小姐是世间难得的好人儿,可别总想着要同我们家少爷做什么了断呀!”
了断?她同景逸有什么可了断的?
陶灼灼还糊涂着,却听流年倒吸一口冷气,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难不成这……这话本当真如此流行,都已经传到林府里头打入敌人内部去了?
流年迫不及待问道:“婆子你可是也看了那个……?”
“哪会呢?婆子我不识字,只是听少爷房里的小厮讲来听的。刚听完了这第一本,听说少爷屋里头还有一柜子呢!”
这竟然还是个系列丛书!
不对不对,重点是,景逸居然在书房里藏了这么多本!
这何止是打入敌人内部,这简直就是冲到敌军大将眼皮子底下去,顺便还说了一句“朋友,招安的走伐”!
流年在一旁毫无所觉,反而兴奋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连声央道:“小姐!咱们回去的时候去逛逛书局吧,我想把剩下的几本都买下来!”
这哪里是小难,这分明是大难临头!
陶灼灼一双杏眼瞪得溜圆,险些又背过气去。
内忧外患,家门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