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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昨夜津门雨(3) ...

  •   佩芷情急之下忘记压低嗓音,那人显然耳力极好,闻声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赶忙将声音放粗,呛声道:“看什么看!”
      盛老板两头都惹不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眼看着那尊大佛走远了准备上台,他按下佩芷的手臂,语气谦卑地说:“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瞪您,您别窝火。”
      佩芷粗声说:“他就是瞪我了!你少在这和稀泥,我还不瞎。”
      盛老板说:“哪能……”

      有个脸上画着豆腐块的丑角儿打他们二人身边路过,闻言凑过来插科打诨:“二爷就是瞪你了,瞪你怎么着了?外边谁让二爷瞪一眼心里可美着呢!”
      佩芷心想放你娘的屁,咬牙跟他辩驳:“那是他们贱,我又不贱,他凭什么?”
      “凭你们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二爷最看不上你们这些纨绔……”
      盛老板赶紧把人推走,转过来安抚佩芷:“您别动怒,咱们先去找钱夹,这才是要紧事不是。”

      佩芷仍旧在心中窝火,盛老板试图给她讲道理:“您家的表小姐中午刚大闹过我们后台,二爷记着呢。这些成了角儿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怪癖,孟二爷在的后台,一向都要安安静静的,何况闹呢。”
      听到“孟二爷”三个字,佩芷明显惊讶:“他就是孟月泠?”
      盛老板叹了口气:“嚯,合着您还没认出来他呢?不应该呀,这外边挂着恁么大的戏报子……”

      佩芷站在协盛园外的那张巨幅画报前,半仰着头打量画上的人,耳边隐约传来园子里的唱戏声,听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出。
      实话实说,画报上的人着实美得不可方物,过去她总给那些旦角儿的扮相挑刺儿,这个下巴太短,那个下巴太尖,这个鼻子太大,那个鼻子太小……这样看起来,孟月泠的扮相真是长到了她心坎儿里,一切都算得上个恰到好处。
      这下她更好奇他张开嗓子唱两句是什么样了。

      协盛园对面干货店的掌柜走到佩芷身边,伸手匀她瓜子,佩芷眼神提防,摆手拒绝。
      那掌柜的也不在意,兀自嗑了起来,吧唧着嘴问她:“孟老板好看吧?”
      佩芷点头:“好看,一个鼻子两个眼的,刚好。”
      掌柜的嗤笑:“您瞧您这是夸人的话?我可是看您在这儿看半天了,眼睛都看呆了。”
      佩芷一笑置之,那掌柜的又说:“别急,后儿个就有耳福了,丹桂社明天到天津。”

      白柳斋也说丹桂社明日抵津,可刚刚盛老板亲口承认扮好要上台的是孟月泠,绝不会错。佩芷摇头对掌柜的说道:“人早就到了,你听岔了。”
      “早就到了?”
      “听到里边的戏声了吗?孟月泠就在台上呢。”
      掌柜的不信,指着天说:“这天还没黑,协盛园上不到四成座儿,孟老板就算提前来天津了,铁定也是要唱大轴的。”

      佩芷说:“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真是他,我刚从他们后台出来,亲眼看到他要登台了。”
      掌柜的疑心道:“你不会是协盛园的人,在这儿诓我买票呢?”
      佩芷笑道:“我给您发誓,里边保准是孟月泠,不是的话,就让大沽口的炮把我给轰……”
      没等她说完,掌柜的已经攥着瓜子朝着协盛园飞奔过去,佩芷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干货店,嚷道:“你的店!不管啦?”

      孟月泠的戏诱惑更大,他暂时要把店抛诸脑后了。
      佩芷确定店里没有第二个人在,她心善,走远了几步还是扭头回去,干货店门口放着个小马扎,像是专程给她准备的。折腾了半日,她这件月白色的长衫已经彻底蹭脏了,顾不得些许,佩芷坐在小马扎上,随手捞过了一把南瓜子嗑了起来。
      面前正对着孟月泠的那张戏报,佩芷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把他立刻掀下来,揉个稀碎。她把马扎换了个方向坐着,又觉得画报上的孟月泠在侧面盯着她,怎么都不顺意。
      总跟着赵巧容的那个小厮出现在视线内的时候,佩芷仿佛见到了救星,离老远把人叫住。

      小厮跑了过来,小声问道:“四小姐,您在这儿干嘛呢?”
      “我也纳闷我在这儿干嘛,打发时间罢。”佩芷问,“你又干什么来了?表姐让你来的?”
      小厮抓了颗脆枣扔嘴里嚼,答道:“钱公馆的人把小姐的钱夹送回来了,小姐让我来给您送票呢,说您兴许在协盛园,没说您在协盛园对面的干货店啊……”
      佩芷拿了块松子核桃糖塞到他手里:“这个好吃。”

      她拿到了票,孟月泠那场戏也唱完了,干货店掌柜的颠颠儿地跑了回来,脸上挂着愧疚,直跟佩芷道谢。
      佩芷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个钱给他:“我就照着你贴的签子给你卖的,少了你别找我,我自己还吃了点儿。”
      “没事儿,您爱吃这个糖是吧,卖得可好了,我给您包上点儿带回去吃……”
      “不用不用……”
      佩芷一通婉拒,还是盛情难却,拎着袋松子核桃糖叫了辆黄包车,乘着初上的月色回家。

      刚跨进姜府的门槛,佩芷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气,她叫了个端菜的下人问老爷在不在家,下人摇头说不在。佩芷便衣服也没换,直接掀了帘帐进去。
      进了门照例先喊“奶奶”,她刚吃过糖,声音甜得很,哄得姜老太太笑眯了眼。姜夫人赵凤珊给下人递了个眼色,立马有人送上一副干净碗筷,佩芷落座。
      她从主位的姜老太太开始扫了一圈,奶奶、妈妈、大哥、二哥、二嫂,除了姜肇鸿都在。大嫂去年因难产去世,大哥尚未娶续弦。三哥姜叔昀去了德意志留学,也不在家。

      佩芷打探道:“爸怎么没回来用晚饭?”
      赵凤珊答道:“漕运商会的耿先生请客做东,你爸爸去耿公馆了。”
      佩芷点点头,心放下了大半,吃嘴里的肉都更香了几分。
      姜老太太看佩芷肉吃得香就开心,又瞥到佩芷脏掉的衫尾,语气宠溺道:“我的小四子又跑到哪儿淘气去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干干净净的。”
      二哥仲昀嘲笑道:“她也就能保证出门之前衣裳是干净的,像是出了姜家这个门就立马在泥里滚一遭似的。”
      佩芷偷偷瞪他,暗自腹诽今晚光是父亲不在家还不够,大哥要是也跟着去就好了。

      果然,姜家大哥姜伯昀沉声开口:“你何时能有个姑娘家的样子?总打扮成男人算什么事?”
      佩芷扁嘴:“谁说姑娘家就都要文文静静的,天底下那么多姑娘还都一个模样了?老古板。”
      她眨着一双眼睛朝姜老太太和赵凤珊使眼色,姜老太太在,赵风珊自知不需要做出头的人,低头静静地吃饭,没搭话。
      姜老太太跟佩芷交换眼色,姜伯昀又说道:“是我古板还是你胡闹?上次你被人偷了钱包,用我名字在天香院赊账,奶奶你总是纵着她,纵得她无法无天的,宝艳楼胡同什么地方?一水儿的风月场所,这事儿过去仨月了我都没给自己摘清楚,请客应酬的都道我爱去天香院。”

      佩芷抿嘴偷笑,夹了口罾蹦鲤鱼:“我后来不是没给你惹祸了?天香院怎么了,里边的姑娘曲儿唱得可好听了,你脑袋里净是想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想不干净的东西?你早日做些正经事!”
      “大哥你总爱翻旧帐,谁说女人吵架爱翻旧帐的,都是污蔑,你说是不是,二嫂?”
      二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偷笑着没应声,佩芷继续说道:“你和爸爸当初若是同意我去读大学,我至于现在每天闲得给自己找乐子?”

      她顺口就说了下去,没想把饭桌搞沉默,于是赶忙又加上一句:“爸今晚去了耿叔叔家吃饭,你怎么没去?”
      仲昀不如伯昀成器,挂了个闲职,上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姜肇鸿出门应酬,是必带姜伯昀的。
      不说还好,一说伯昀更恼火,狠狠瞪了佩芷一眼,压下了千言万语,闭嘴吃饭。
      佩芷喃喃道:“今天这是什么日子,一个个的都瞪我。”

      左手边的仲昀凑到了她耳边,小声嘀咕道:“耿六爷好京戏,孟月泠来天津了,照例是要去他那儿拜码头的,就在今晚这顿酒席上,大哥自然不愿意去。”
      佩芷摇摇头,心里正想着下午瞪她的那位大爷,耳边就提起来了,真晦气。
      姜老太太看着饭桌上的孙儿孙女们“其乐融融”,多下了几次筷子。赵凤珊小声叮嘱她肉不可多吃,看似无意地碰了碰下手的姜伯昀,伯昀僵持了两秒,还是夹了块八珍豆腐放进佩芷碗里。

      佩芷抿嘴笑着,故意拿乔:“我爱吃肉。”
      伯昀冷哼:“吃点素,干吃肉也不长肉。”
      仲昀接话:“浪费粮食。”
      佩芷刚要叫“奶奶”,伯昀、仲昀异口同声地先一步叫了出来,显然是学她的,她一天要叫八百遍奶奶,姜家人心照不宣。
      整顿饭倒吃得还算和睦。

      直到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后躺进了被窝里,佩芷攥着戏票发呆,票共有两张,时间是后天和大后天晚上,座位都是二楼包厢。整出戏分两个晚上演完,戏名是《孽海记》。
      早听说丹桂社是带着新戏来的天津,佩芷心想这算哪门子的新戏,嘲讽之余又忍不住好奇。《孽海记》是昆曲名剧,现如今只留下了个残本,便是《思凡》和《双下山》二折。把昆曲戏改成京戏并不罕见,罕见的是改这么个残缺不全的故事。
      入睡的前一秒,佩芷猛然想起来被她忽略掉的一件事——孟月泠的新戏首演,她是打算去看的,可上午刚答应过奶奶,后天晚上陪她去看周绿萼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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