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第一黑暗向导》拾月光

20、决心

　　鬼魂们虽然形容诡异，但都并非恶鬼，在哨兵眼中大概和蟑螂差不多，是一个恶心但能随手能捏死的存在。

　　然而禁不住鬼魂的数目太大了，在这浓到散不开的黑暗里，这片茫茫的白色无边无际地泼洒出去，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终结。

　　两三只蟑螂不可怕，但是成千上万只蟑螂密密麻麻地涌出来，就有点恐怖了。

　　洛辞将精神网络铺展到极致，发现这群“羊群”存在尽头时，也不禁松了口气。精神网络锚定了每一个生命体的位置和移动，以闪光点作为标记，于是他在黑暗中冥想出一幅灿烂的星图。

　　哨兵们是牵系在自己身边的明亮恒星，鬼魂是无数黯淡的六等星，而那些在黯淡星团中飞速移动的长尾彗星，则是恶鬼。

　　从敌人出现仅过去10秒不到的时间，洛辞便将这幅详细的动态坐标共享给了网络中的其他哨兵。

　　在他做完这一切时，雪点刚刚伸出手指，数到了第二十八只“羊”，他忽地睁大了眼，“地上的星星……亮起来了！”

　　“鬼魂的数目大致在20万，初步判断中心的‘牧羊人’为S级恶鬼，另外有17只A级恶鬼‘牧羊犬’。”在精神网络中，不需要语言，洛辞把自己的思想丢入哨兵们的脑海，“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先杀恶鬼，恶鬼一死，其他鬼魂都会失去目标。不过恶鬼数量太多，十分棘手。”

　　“牧羊人在羊群中间，比狙击枪的设计范围还远。”天星将自己的想法传递向精神网络，“我们很难在不惊动羊群的情况下干掉它。”

　　雪点跃跃欲试地在脑袋里说：“我们一路杀过去吧！”

　　这一条讯息先是传递给了洛辞，而洛辞冷漠地选择了无视，于是其他哨兵并没有收到讯息。雪点单是在脑袋里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见没人理他，便用嘴巴嚷嚷道：“我们杀进去！”

　　这下，哨兵们听清楚了。天星揽住了他的肩膀，小声道：“不行，惊动一个鬼魂，其他鬼魂都会蜂拥而上。不要觉得只是杀过去那么简单，我们面对的可是接近二十万的鬼魂。”

　　平时在学院里，同时放出几十只鬼魂给他们训练，已经算是豪华了。当数目来到了20万，众人一时失去了概念。

　　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向洛辞，“导师怎么看？”

　　洛辞在精神网络中说道：“你们是哨兵，是面对敌人的第一线，我想先听听你们的看法。”

　　戎天星远眺着无边无际的羊群，想了想说：“18只恶鬼，首领为S级，我们绝不能硬上，一旦它们联手就麻烦了。我们必须想办法分头击破。”

　　“那个S级，可以交给我。”戎北辰忽然道。

　　“我能杀两个A级。”雪点也立刻跟上。

　　轮到艾德里安，他一言不发，反而慢慢地鼓起掌来。众人都投来莫名其妙的目光，只听艾德里安笑道：“哦，好得很，那还剩15个A级恶鬼怎么办？算我和天星还能干掉4个好了，那么还剩下11个A级恶鬼加20万个鬼魂，莫里，你有把握吗？”

　　莫里不擅长打架，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地扮演背景板，听了这话，立刻抬腿踢了艾德里安一脚。

　　“嘶，你踢到我膝盖了……”艾德里安痛心疾首地说，“兄弟们，你们难道没有留意到吗？这群羊是在往黑地里走，和联盟完全是反方向啊！人家天黑了回自己老巢，又不冲着我们来，也不奔着联盟去，我们干嘛冲上去送死？”

　　这一点，不用他说，哨兵们自然一开始就发现了。然而学院教会了他们不畏艰险，永不后退，可没教他们畏首畏尾，不妙就跑。

　　“胆小鬼，”雪点嚷嚷道，“你自己逃跑吧，我要上去干架！”

　　“你上去干架？好呀，你一路追到黑地里去吧，就趁现在天黑的时候，”艾德里安冷笑地回击，“那里有数不清的恶鬼让你干，干死为止。”

　　雪点说不过他，于是龇了龇牙，恨不得上去咬艾德里安一口。戎天星眼疾手快地再次揽住他的肩膀，感觉正搂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他无奈地喊道：“导师，您说两句吧。”

　　“嗯……”洛辞终于肯开尊口，内容却叫哨兵们大跌眼镜，“艾迪说得很对，且不说敌人是朝着黑地去的，哪怕它们是冲着联盟去的，发现打不过，马上就跑回去叫支援。”

　　戎天星吃惊地问：“导师，您在教我们临阵脱逃？”

　　“这叫‘审时度势’。”洛辞纠正他的用词，“这世上有太多没必要的战斗了，该上的时候上，打不过就跑，而且要跑得快一点。”

　　哨兵们没有再说话，只是在黑夜里凝视着他。通过精神网络的链接，洛辞能感到他们身上强烈的不赞同情绪。雪点更是一点儿也站不住，脚底像装了弹簧，几次想要跳起来扑向鬼魂。

　　像他这样战斗欲望强烈，生气勃勃的年轻哨兵，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他们一往无前地冲向战场，抛洒无畏的热血，作了无谓的牺牲。

　　洛辞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年轻人，那些冲锋最快的都死了，那些逃跑时腿脚最利索的，则成了他带回联盟的42人之一。

　　学院光是一门心思培养纸上谈兵的精英，却非常缺乏常识教育。既然他有这个机会，他要替这最优秀的五个哨兵，补上“爱惜生命”的常识课。

　　他一个人站在五个哨兵对面，岿然不动，论体格他是最单薄，但他就这么堵着路，镇住了几颗蠢蠢欲动的心。

　　于是哨兵们只能看着，看顶天立地的“牧羊人”挥舞着羊鞭，牧羊犬狺狺狂吠，“羊群”翻过小邱，不知疲倦地向前爬动，爬向那更深更远的黑暗。

　　哨兵们一时默立着，望着羊群离去，心中都升起了耻辱感——听往年的学员说，毕业旅行是一次正在砥砺身心、坚定信念的历练，他们从前辈向导身上学到了无数宝贵的经验。

　　然而跟着洛辞一路走下来，他们仿佛只在如何伺候向导，如何品鉴美酒，以及各种邪门歪道上涨了见识。

　　戎天星凝视着前方，忽然问道：“导师，您说前面是不是有一个巨大的鬼门？为什么牧羊人要驱赶着二十万个灵魂去那里？会不会……现在这只是二十万只无害的‘羊’，进了鬼门后，它们就会变成吃人的‘狼’……”

　　他的嗓音变得干涩：“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变成恶鬼，那也是接近两万只恶鬼，足以杀死一千个哨兵……现在是唯一的机会，趁着它们还在路上，先把它们都消灭掉。”

　　洛辞沉默地摇了摇头。

　　戎天星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贯平和的心中也荡起了波澜，“导师，如果我说的话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你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天星。”洛辞说，“但你们并不是士兵，你们只是学生，而这是一场毕业旅行。我怎么把你们带出来的，就要怎么把你们带回去。”

　　他看到的东西远比哨兵们更多，这20万只鬼魂不过是个开胃菜，前面不是这群孩子该去的地方。

　　洛辞抬头看了看天色：“等天亮了，我们马上撤退，我会把探测车的假数据甩到将军脸上，然后带上一批骁勇善战的哨兵重新杀回来。你们呢，就回学院去，写那个两万字的总结报告。有任何疑问吗？”

　　戎天星低着头，抿着嘴唇不说话。他并不甘心，然而无可奈何，战场上哨兵和向导绝不能发生冲突，他没法说服洛辞让步，只能自己忍气吞声。

　　忽然，他感到身边的人动了。是一贯沉默的戎北辰，向前走了一步，几乎是与自己面对面地对峙着。在一片黑暗中，戎北辰取下了自己的耳机、口罩和眼罩，他的眼瞳是比夜晚更幽深的黑色，“我有疑问。”

　　“说。”

　　“你所说的‘骁勇善战的哨兵’，真的要强过我们吗？”戎北辰凑得更近了一些，挑衅般地微微弯腰，便与洛辞的双眸在很近的地方对视了，“整个第三军团的驻军，有哪一个小队的实力超过我们？请你告诉我。”

　　洛辞一怔，他感到北辰这话说得非常狂妄，然而狂妄得相当有理！

　　除非他亲自去首都叼几个S级准S级哨兵回来，否则就凭仅有的驻军，可能真的挑不出如此优秀的人才。他总是因为年纪而格外珍视他的哨兵们，这种珍视有时候也会变成轻视。实际上除了欠缺经验外，他们的实力并不输给任何人。

　　况且，还有自己，足以弥补任何经验的不足。

　　论本性，洛辞也是个十足的杀胚，能放手干一仗，他自己也痛快。

　　他有些犹豫，但戎北辰并不犹豫，得寸进尺地握住他的臂膀：“我们全听你的命令，你让我们死，我们就去拼命，你让我们活着，我们不敢死。”

　　哨兵们齐齐地向前了一步，投来了殷切的目光，战争的一切残酷还未在他们的面前展现，现在所望见的，只有烧热的沸血与无上的荣光。

　　艾德里安因为站在雪点和莫里中间，所以被左右端着上前了一步。他的内心是满不情愿，然而不合群的麻烦似乎还要多于打架的麻烦，于是只好不情不愿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们真是……”洛辞被哨兵们的决心包围了，他的心也跟着鼓噪起来，“好吧，不过话说在前头，接下来绝对要乖乖听话，无条件地服从我的安排，明白了吗？”

　　“明白！”

　　“这是一场战斗，也是一场评估，任何时候我觉得不对，都会要求撤退。”洛辞威胁道，“到时候谁跑得最慢，我打谁屁股。”

　　“放心吧，导师，”戎天星半开玩笑地说，“我会拉住雪点的。”

　　“好，接下来我会用精神力包裹你们，使你们进入隐匿状态，隐匿的程度会在70%左右，也就是说，原来10米之外就能发现你的鬼魂，现在必须进入3米之内才会发现你——敌人变少了，但不等于没有。我们逐个击破，行动一定要快。”

　　说罢，洛辞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了所有哨兵，阻断他们自身的生物信号向外传播。鬼魂是通过生物信号来定位人的，于是某种意义上，这群哨兵就仿佛隐形一般。

　　他们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紧绷肌肉、屏住呼吸，在精神网络中交换着雀跃的心情。精神抖擞的狼与犬，嗷嗷低吼的雪豹，匍匐在主人身边，蓄势待发。

　　洛辞瞥了眼羊群，他们交流的几分钟内，羊群甚至还未走完。几条牧羊犬在羊群中穿梭奔跑，不断地向前驱赶着羊群。他迅速地定位了最外围的一只恶鬼“牧羊犬”，轻声道：“走，狼崽子们，去羊群里大闹一场吧！”

　　说罢，他身前身后的哨兵们，如流星一般飞了出去，杀向了第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