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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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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江渺收回手,看着躺在床上那具意识不明的躯体。
作为剑修,她的医术不算精湛,不过是受伤多了,才略通皮毛而已。
五行灵根。
身体非常健康,却一点不能运转灵力。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种东西能做到这样的效果。
“前辈,这是今年新出的灵茶,掌门师伯让弟子送来给您尝尝鲜。”
淡江渺拨开竹帘,侍候的小弟子提了一篮花茶进来,抬手就为她泡了一盏。
“掌门待前辈真好啊。”就是静渺仙子非也过来闹,还昏迷了,还要劳动前辈照顾,实在是麻烦。
她不知真情,只是看到表面之平静,作了如此感叹。
淡江渺从床边离开,到一旁坐了下来,接过茶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花影,一时未答。
许久,她仿佛从某种思绪中回过神来。“有劳了。你先下去吧。”
弟子呆呆应是,忍不住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
是夜。
星河流转。
淡江渺抬头,望着头顶那边星宿。
即使不擅长观星,但活过多年,对于天地星辰运行之理,也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今日的星轨有异,星辰拖尾,这是一种预示吗?
脚下忽然亮起月白的法阵,体内的灵魂震动着。
阵法中心变幻出束魂草的形态。
淡江渺沉默以待。
他是她最优秀的弟子,却实在教她有些失望。
大道无情,经历了一遭生死,他仍旧不能看破。
锁灵花和束魂草都是妖界的产物,而换魂阵法中使用了束魂草,这意味着……清尘与妖界还有关联啊……
……
结契大典。
弟子们都是兴高采烈。
仙门的热闹时不多,结契典礼刚好能算一个。何况还是自家掌门的。
清尘握紧了拳头,目光落在踏入乾坤典仪台嫁衣身上。
连素称冷酷的剑修,此刻也流露出温柔之色。
他等着一天等的太久了。
他的师尊。
无论她要拒绝多少次,无论她的目光究竟看向何方,今日之后,他也会是她的夫君,是她身边唯一不同的存在。也不枉他费尽心思,以换魂阵法得到真正的新娘。
会的。
现在的她,只是她。
只要婚契一成,他们之间,就再无阻碍了。
太上长老望着他的痴态,又看着静渺这孩子一生跌宕起伏,目光复杂。
他们是师徒,他本来是不该赞同的。
可是……
他还是将姻缘红绸的另一头,递给了清尘。
“拜天地——”
话音未落,天色微变。
清尘神色顿时阴沉下来,手下的红绸拧出深深地褶皱。
“继续!”
太上长老皱眉,有些忧心的看向大门处。
“拜仙神——”
一道黑影直直地砸上乾坤台上众人。
清尘没有放开红绸,只是又一拂袖,将砸向他的人影接了下来。
“噗——”
“掌,掌门——”
是护山弟子。
清尘看了嫁衣的新娘一眼,即使神识受缚,她似乎也在正在看着那些受伤的弟子……清尘咬了咬牙。
天玄宗是师尊最看重的家,他一点儿也不想她觉得,他对宗门不负责任。
反复再三,他放了手中锦缎,飞身掠向山门。
“何人在此放肆!”
天玄宗护派大阵不知何时已起。
清尘化出长剑,目光如炬,锁定了那蜂拥的妖气的源头。
只见一个身穿黑袍的妖族男子从黑雾中踏出,踏上了长阶,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
“天玄门的掌门,好久不见。”
“妖族?狂妄!”
剑光一闪,雪色剑光直逼男子而去。
明明师尊才刚刚回来……明明……会不会,她会不会觉得他没能守护好天玄宗,这些妖人才能如此轻易的潜入门派。
清尘愈想愈冷,手中清心剑带出残影。
男子冷笑,手中突然出现一柄黑色长枪,迎了上来。
两人瞬间交战在一起,灵光与妖气交织,激起一阵阵强烈的气浪。
望着围观的众人,妖族男子却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很疑惑吧?明明是仙门第一派,竟然会有妖无声无息的潜入,这是为什么呢?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更多的妖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弟子们纷纷拔剑迎敌,场面一时之间极为混乱。
众人焦虑之际,那结契的女方身后却慢慢踏出另一个白衣的女子。
观其服饰,正是剑峰弟子服。
她神态安然,仿佛未曾看见广场中心的传送阵中那源源不断涌出的妖怪,此刻轻轻开口,声音却传遍了整座广场。
“诸剑峰弟子,护佑其他弟子退后。”
闻声,清尘心头一震。转头看去——
不。若她没有换回来,那与他拜天地者……
和光见是她,一怔,回想起当日在望仙镇之时,果断的应声喝令师弟师妹结阵护人。
淡江渺瞥了台下脸色苍白的清尘一眼,打头的妖族已成他剑下亡魂,妖气却仍旧翻腾。
她掠到了那座妖阵前。
一剑过去,势如破竹。
击中的刹那,妖气阵法中爆发出更猛烈的一团黑雾。
黑雾散去,露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穿黑色长袍,脸上带着一副金色面具,面具下的双眼闪烁着妖异的红光。周身环绕着浓烈的妖气。
“哦?闻昔日静渺剑尊结契大礼,小妖特来献礼,怎么?莫非剑尊不欢迎吗?”
淡江渺道,“很不欢迎。”
金鳞目色一冷,目光落到那具“剑尊”躯壳之上,对这贸然的陌生客人插嘴十分不满,“本座在与剑尊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一道鳞爪般的寒光就向她刺来。
铿——
却是今日的另一个主角,清尘拔剑,挡在她前面,将那道袭击砍散。
他随手收了剑,冷冷看向底下不请自来的妖孽,隐隐警告道,“既然来了,你总该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哈?”金鳞歪了歪头,“觊觎自己师父的玩意,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虽说他们妖族不在意这种东西,但这不代表,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不在意啊。
清尘脸色煞白。他望向淡江渺,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万剑归一!”
淡江渺手指剑诀,轻叱。
手中红莲之剑慢慢凝形,猛然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金红色的剑光分立,化作无数剑芒,如同千军万马般向金鳞扑去。
金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冷笑一声,手中长鞭猛然一甩,黑色的妖气化作一条巨龙,迎向那万千剑影。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空中碰撞,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强烈的冲击波将周围的树木摧毁,尘土飞扬,天地为之变色。
金鳞的脸色骤变。天玄门何时又出了这样的人物!
他的双手迅速结印,黑色的妖雾疯狂地涌向他的身体,形成一道厚厚的护盾。未被抵消的剑光与妖气激烈碰撞,轰鸣之声震耳欲聋。
天地颤抖。
几乎瞬息,他的手掌化作青金色的魔爪,击打在红色的仙剑之上,带出一串火花。
“前辈小心!”
砰砰砰——
利爪与仙剑交击,传出刺耳的摩擦。
淡江渺挥剑,信手挡住接力微退,神色无波无澜。
剑光如同狂风暴雨般向金鳞袭去,每一剑都带着无比的力量,仿佛要将妖邪彻底击溃。
金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妖气护盾在剑光的攻击下逐渐破碎,眼睛的红光也越来越弱。他的身体开始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众人交手之际见此,也看得心惊胆战。
无数的小妖在密集的剑气下,顷刻灰飞烟灭。
“万剑归一!”
红莲剑光芒大炽。
金鳞终于支撑不住,妖气护盾彻底破碎,身体被剑光击中,猛然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面具也在这一击中破碎,露出了一张苍白而扭曲的脸。
噗喷出一口血色。
“你……你竟然……”金鳞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和不甘,彻底歪倒在地。
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她真的回来了!
淡江渺收回长剑。
偌大的广场上,一时唯余清风轻掠,寂静无声。
而此时,远处的山巅,一道黑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眸中光影晦暗难明,分不清其思其绪。
“想不到,你真的复活了。”黑影低声自语,旋即身影一闪,消失在黑夜中。
淡江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天玄宗外的山巅上。
……
问水居内,淡江渺静静地坐在窗前,手中捧着新茶。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映衬出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山间平潭,平静无波。
“清尘,此次妖族来袭,你有何看法?”
清尘心中一紧,皱眉道,“师父,这次的袭击恐怕是妖族蓄谋已久,弟子也不曾料到。”
几乎瞬间。
红莲剑尖直至他的心口。
“身为掌门,枉顾职责,令门中弟子身陷险境,你可知罪。”
“弟子知错了。”
清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师尊,我只是为了救你。”
淡江渺看了他一眼,“救我?还是为了你的私欲?”
换魂阵法,修道者禁术,他也敢用。
“……”清尘无言以对,心中暗自焦急。他知道,淡江渺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可听过束魂草和锁灵花吗?”
清尘心里一沉。明明,明明他藏的很隐蔽的……
“这些都是妖界的产物,你竟敢用在我身上。”
他不过是想再换回她的灵魂,与她结契,一旦契成,便是受天地承认的道侣……但现在…一切都毁了。
“师尊,弟子真的只是想救您……”清尘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知道这句话此刻说出来有多么单薄。
淡江渺收了剑,拢袖站在窗前。
见她动作,清尘眸光一亮。
她的声音一如从前那样温柔,即使心中有些火起,仍然还是平静如常,“直至我陨落之时,我座下只有两个徒弟,一个你师兄,一个你,论起天资,你更超过他。我一度也对你寄予厚望,可是……”
直到回来,直到再回来,她也一度未曾提及当年之事。而他却故作无觉。
淡江渺深深吸了一口气,“本座再问你,当年渡劫之事,你有没有动手。”
“弟子……”
“有没有。”
“……”
淡江渺看着他,她踏前一步,而他控制不住的后退,“当年我救下你,我收留你,教导你为人处世,教你剑法心诀,你年幼时,世事流离变乱,人间尸横遍野,你都是知道的,你也看的清楚——若修道者为恶,凡间界将至何种惨剧!
本座带你上山,千年已过。”
她看着他。
“世事繁杂,众生疾苦,不止是你!我从不曾否认你过往悲痛,但你也该明白,能修道至今,比之凡俗百年已是幸运。”
“凡愈有力,便愈有责!天地人仙魔妖,六道轮转,相自互成,因果循环,他人生死,就与你无关吗!”
“弟子知道师尊不会死,师尊不会死的!”她那么强,不会就那么死的。你看,就算是她失了元神,身体也会活过来的!
“就知道不会死,你就敢杀!这是什么道理!你为修行,你已活过千年,难道你脑子里就唯有男女之情!”
荀不尘,你太叫人失望了……
凡踏前一步,清尘就退却一步,神色狼狈。
“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这样的你,早已不是我当初的那个弟子了。”
青年神色一震,听出她言外之意,咚地跪了下来,慌乱道,“师尊,你打我吧,你骂我!”
泪水瞬间就落了下来,那双漂亮的凤眸瞬间散去冷酷,变得脆弱欲使人怜,接任掌门五十年,常人只评他少年老成沉着稳重,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在师尊面前,他永远都只是当前为她所救的孩子,“你,你,不要不要弟子。我……弟子绝不会离开师尊的。”
“也许,我们都该走了。”
“不,师尊!”
她的神色,再不为所动。
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不舍得看有人哭的,不舍得看他落泪。她是铁了心的。
清尘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她的裙摆。
“我走,我会走的,师尊,剑峰是你的家啊,弟子,弟子拜别师尊!”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但他很清楚,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无法回到过去。
他摇摇欲坠地起身,离开了问水居。
淡江渺收回了目光。
为剑者,素求沉然。可是此时,沉然者也不免沉痛之色。
窗前那盏花茶已经凉了。
正如时光无法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