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恰逢花开》一业心

1、你定然不知我本性属水

　　第一万六千八百三十八次。
　　我百无聊赖地收回灵识，听着打扫的仙婢们又在讨论我。照常理来说，似乎大家都不喜欢被议论，但我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还挺感兴趣的。说来无奈，自打我有灵识就已经在这里了，一开始我对周遭的环境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就养成了偷听的习惯，一次听不懂就两次，两次听不懂就三次，如此反复……
　　经过我的努力，渐渐的我倒也凭借自己超凡的智慧琢磨明白了一些事，原来我是名门之后现在还成为了这古元中唯一的存在。我出自古元界的“大族”，若要仔细形容一下，那就是家族庞大、腹地辽阔、根深地固，并且实力雄厚，总而言之把一切相关的赞美之词堆上去就是了。这可真不是吹，因为我来自这世间怨气的归集地——幽冥渊。
　　幽冥渊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元诞生之初，其中更是怨灵无数。而且幽冥渊的怨气世间无法化解，而其中的怨灵更是连祖神都无法度化的存在，所以幽冥渊也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存在，因为既无人能收服，也没有办法消灭，而在下不才，正是幽冥渊中唯一一位生出灵识的怨灵。
　　别看我如今受困于一件神器内，但我也仔细研究过身处的这件神器，级别极高又能滋养反补我的元神，这些年来虽说孤寂，但还好它一直陪着我。所以哪怕明明知道自己被囚禁了，却也没那么在乎，也不想逃出去，只是这日子也着实有些单调，无聊的时候，只能从这些仙婢的身上获得些许乐趣。
　　当然我承认我的理解与常人可能有少许不同，很显然她们并不是这么定义我的，在她们的眼中我只不过是幽冥渊中的一缕怨灵，甚至都不能算是“活着”，但也没有关系，毕竟我们对活着的定义并不一致。
　　“好像动了，还真活了？”我不过是顺着神器的波动微微漂移了一下，仙婢一号就发出了一声直击我灵魂的质疑。听了这话我要是再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哪里配称什么名门之后，于是我将全身元力凝聚在一处，然后用尽了全力，孤注一掷，射出。
　　“咚～～”
　　意外的让自己撞在了神器壁上，我有些哀怨的揉着额头，数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星星，心想这神器大哥一定是故意撤走了我身上的阻碍，刚刚我明显觉得不仅前进没有阻力而且身后还多了推力。虽然摔得有些难看，但我还是坚持着又撞了一次，看谁还敢质疑我不是个活物。
　　仙婢一号果然被我的壮举震慑到了，只见她满脸的不可置信，而后露出了我现在还无法理解的表情，最后恢复正常，打扫的手不停却一个劲的摇头叹气，这是我见她做的最多的动作，所以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摇摇”，摇头晃脑的摇。
　　刚刚那一下用了我太多的力气，以至于我很快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了，我知道这是元力不足带来的后遗症。可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神器却轻微的晃动了一下，真的很轻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若不是我在这里呆了不知多少年，又有过人的感知力，只怕也不会发现，而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我的神器大哥才会有这种反应。
　　就是她，仙婢二号！
　　若是可以我早就和管事的告无数次状了。这名小仙娥，表面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实际上却是对与我相依为命的神器大哥心怀不轨，每每在打扫完自己所负责的区域后都会跑过来，用她的指腹轻轻触摸神器，然后色眯眯地看着我的神器大哥来一句“极品”。每当这时我都能感觉到神器内原本平静的空间会轻微的晃动一下，所以我给她也起了个名字叫“晃晃”，晃人心神的晃。至于她旁边的这一位吗？就不多说了，她叫“饭饭”，光听她的名字就知道了这就是个吃货。
　　“你们好了没有，快走吧！快走吧！都要放饭了。”
　　一句话两个音，我与饭饭的声音同起同落。这并不是因为我有预知的能力，而是饭饭每次打扫完自己负责的区域，都会说出这句从未变过的话。如此想一想，她还真是个执着的人，数万年来都只坚持“吃”这一件事，也是实属不易。
　　“凡人吃饭是为了生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么执着于吃饭到底是为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晃晃终于问出了我的心声。
　　饭饭并没有回答这么复杂的民生又涉及哲学的问题，反而登上高台和晃晃一起研究起了我，忍不住感慨了两句：“这缕怨灵可真是幸运，不仅被祖神捡了回来，还霸占着这么好的顶级神器，现在竟然还生出了灵识，这可是古元界中独一份的呀！”
　　“嘘！你快别说了，它会生气的，”晃晃小心地用手捂在了神器两侧，生怕被听见似的，“不要听不要听，和你说哦，外面的世界特别可怕，谁的话都不能随便听，听我说话就够了。”
　　饭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神器都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它生气了？况且人家什么辈分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这占有欲也太丧心病狂吧？”
　　晃晃一脸诚恳地道：“嗯，我就是能感觉得到，它生气了，而且我只要一摸它，它就会开心了。”说着又向我神器大哥伸出了魔爪，那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淫～荡，我都忍不住浑身一抖，怪不得我神器大哥每次都要晃上一晃。
　　摇摇：“说得和真的一样，时间快到了，赶紧走吧！”
　　晃晃一脸不舍的随着她们离开了，摇摇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如此神器居然给这缕怨灵用？实在是暴殄天物，真不知道祖神是怎么想的。”即使隔着殿门，我都能想象到她摇头晃脑的样子。
　　她的话不禁让我陷入了沉思，其实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是一缕呢？一缕一缕轻飘飘的，感觉我好像随时会消散一样，反正我的元身似水，就不能用滴来形容吗？比如一滴怨灵，又充实又具体又形象，是不是一下子就有存在感了。
　　正当我想得出神，周围的气流缓缓流动了起来，从我身旁拂过轻轻将我托至半空，就像一双温柔的大手将我包裹在其中。这是我神器大哥安抚我的方式，一定是我刚刚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以至于怨气渐长惊扰了它。我舒服的伸展开四肢大大地抻了个懒腰，这才缓缓收回了外漏的怨气。我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之中，尽情地享受着这座宫殿带给我的寒冷和孤寂，孤独最能磨砺一个人的心智，我若行走于世，想必比起那些一人一剑走天涯的大侠们也毫不逊色。但不同点在于，仙婢们读的话本子里侠客最后总能得佳人垂青，从此英雄红颜共走天涯，而我却是没指望了。
　　我缓缓闭上双眼，第一万六千八百三十九次放出了自己的灵识继续寻觅。寻觅的时候时间流逝的速度总是异于平常，等我再次睁开双眼时整个古元竟然已经坠入夜幕，寒意更胜了。我想“她”应该不会来了。就在我准备收回外放的灵识时，一股强大的热力袭来，紧接着暖意化作了一根根游丝紧紧吸附住我的灵识，然后一点点侵入了灵海。
　　“啊！真舒服！”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身为幽冥渊的怨灵，我的冰冷是从内而外的，很少有什么能让我感受到温度。所以哪怕是闭着眼睛，我也知道是她来了。她每次都是这样，无声无息，虽然她从未与我说过一句话，也不可否认她就是我的暖阳，每一次她来，都能让我感到暖意，这是别人不能给我的感觉，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想到马上就可以看到她了，我欣喜地睁开双眼，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殿门，本体就已经回到了神器内。想来是我这个不争气的神器老哥也发现了异样，所以在瞬间就将我招回了体内。当我再想放出灵识时却发现“她”已经在殿内了。
　　她每走一步脚下便会生出一朵火莲，就这样她一步步踏上高台，最后施法打开了神器。一向冰冷的面容上今日又多了几分探究，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很奇怪面对她审视的目光我竟然还能生出愉悦，我原本因为期盼而紧张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我痴痴地回望她，任由身体随着神器内的气流波动。她似乎并未察觉出我的异样，终于缓缓收回了眼神，慢慢地我察觉到刚刚攀附在我灵识上的暖意一点点退去，她将自己的气息尽数收敛。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我猜想，十指连心，大约祖神也不例外。每一次她刺破指尖时，我似乎也能感受到锥心般的痛苦。
　　良久后她原本冷峻的目光中又添了几丝决绝。
　　我想：“应该是下定决心放血了。”
　　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尾指上，这尾指与他人不同，却是这只手上的第六指。
　　“果然还是这根。”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多出的一指，是否同样牵连她的心脏？我不由得为这尾指而难过起来，若不是为了我，它也不必遭受如此苦难。
　　我又看向她，她的眼神很复杂，似乎在评判、在审视、在担忧，却唯独没有不舍。就这样注视了很久后，她终于施法划破了第六根手指，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似乎没有任何不适，近乎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精血一点一点缓慢地在指尖凝聚，逐渐成滴，覆手间精血已经出现在了神器上方，庞大的威压瞬间涌入神器内，强大的灼热气息更是扑面而来，这可是祖神精血，一滴足可助凡人升仙，而我面对这强大到足可以将我抹杀的精血是既畏惧又期待。
　　精血久悬而落。
　　器壁突然发出强大的吸力，把我的本体牢牢吸附在器壁上，躲开了祖神精血的正面冲击，我心中苦笑，明知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却还是豪气地回了一句：“谢了，老哥。”
　　我将所有的元力凝聚在一起，以器壁做支撑打开了防护，精血落入神器后有一部分被神器吸收化为已用，但绝大部分还是冲着神器内唯一的活物，也就是我袭来。
　　两股能量刚刚汇聚，还未来得及较量我的本体就已经消融了大半，我根本就来不及发出哀嚎，因为如果我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要在保留本体的情况下将其吸收，生存还是死亡这从来都只是一道必答题。
　　哪怕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骨肉消融的痛苦依然使我逐渐失去了意识，在最后我只能将所有的元力集中至一点然后让灵识沉睡以减轻感官上的刺激，可哪怕是在睡梦中我也能感受到身处炼狱的灼烧，仿佛要将我的灵识烤化一般。灼痛紧紧拉扯着我的神智，我必须全力以赴，才能不被吞噬。不知道这种感觉持续了多久，灼热感渐渐平息下来，我的元力也开始恢复，如此此消彼长，我的灵识也逐渐苏醒了。我第一时间放出灵识寻找她，抬头便看到守在神器旁的她。
　　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在看什么艺术品，而我凝视着她，不知为何我突然为这根六指担忧起来，尽管我知道那也是她的一部分。她突然瞥了我一眼，大约是发现我已经苏醒并且更加强大，便缓缓地放下了手，向我微微探了探身。也只有在此时，我才能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这近乎于无的笑是如此的美，我一时间几乎忘记了方才的痛苦。这应是我劫后余生的礼物，伴着这份礼物，我的灵识再一次模糊。恍惚中我看到她轻抚自己已经开始干枯的尾指，我才记起原来我也有给她取过一个昵称叫“小六”。
　　传闻中祖神无心无情，对任何事或人都不会施以援手——万物自然平衡，有始有终，站在至高点的神明从不会强加干预。可小六却并不如传言，不但不像个祖神，有时甚至像个小迷糊一般。我知道如此揣测祖神是大不敬，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地思考，她的能力如此强大，为何丝毫没有自觉，总是将自己的精血白白浪费在我身上。祖神的精元何其珍贵，若是凡人一滴足可升仙，普通仙者也可以快速提升修为，只对于我每一次都是生死存亡。每一次精血内所蕴含的大量元力都会带走我大部分的残躯，而它留下的元力也会被我吸纳，助我重生。脱胎换骨的痛常人根本难以忍受。
　　思绪越来越慢，我知道自己即将要再次陷入沉睡，下一次醒来恐怕要在千年后了，到那时我的本体已经恢复，而灵识至少会强大数倍，众仙皆说，历代祖神没有一人成功唤醒过怨灵，而她做到了。
　　她转身离开，裙裾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看着她飘扬的衣袂，我的思绪飘忽不定，一会儿想着常识中怨灵是生不出灵识的，看来我果真是天选之子；一会儿回忆我之所以现在能胡思乱想，是因为当初她用与我相冲的精血让我不断在生死边缘徘徊，结果却阴差阳错的使我在强烈的求生意愿下生了灵识，成为了这古元界中唯一的存在。
　　思绪越来越恍惚，最后的最后我看着自己残破的身躯想，你定然不知我本性属水，原与你相冲。你的精血与我而言是致命的，却也是救命的，终于我再也无法支撑陷入了沉睡。
　　原本以为我这一生都将如此，不断重复着逐渐变强，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下一个下下个千年里，我都没有等到过她。
　　自从她消失在古元后，我就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我只是不断地锻炼自己的灵识，逐渐向更远的地方探去，只希望能再一次感受到温度。四周依然是一如既往的静，陪伴我的只有不会说话的神器大哥，除了寂寞了点，我真的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凡事有失必有得，想那太阳总是照耀四方而不留下痕迹，也看不见受其恩泽的众生。我的太阳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但她在这里时，只照耀温暖我一人，也只看得见我。从这一点来说，我着实算是幸运。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我的许多记忆都已经开始模糊了，我忍不住回想自己的一生，虽然不知自己怎么刚醒来就成了个怨灵，但好歹上天也算待我不薄——出生名门不说，住的是这古元界中顶级的绝世神器，只要呆在里面我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提升修为，吃的是祖神精血，若说唯一的不足，也就是还没有来得及看过这大千世界了，然而这些我的灵识都为我感受过了。
　　我早已经有了脱离神器的能力，但我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直到有一日，我再一次感应到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