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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隔岸红尘忙似火,当斩青嶂冷如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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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云馆中,已然乱作一团,火光冲天。
午时依贝索得允于龙煜帝,身为妃嫔依例出宫省亲,然而依贝索亲族远在琐罗,所谓“省亲”不过是来京中的清云馆走一遭,说到底,还是龙煜帝存着将赫迦收入囊中的意思,派明美人从中调和。
彼时华安门开,依贝索的仪驾缓缓而出,穿过四角街,行至清云馆外由宫女扶着下车,如弱柳扶风,抬眸扫过门上胡杨木匾额。
不多时,不见赫迦出来相迎,倒是馆中掌事的下人笑脸相迎,躬身拜道:“明娘娘金安,不知明娘娘驾到,我家公子一早就出去了,现下尚未回来。请娘娘馆内稍坐片刻,小人这就去传话。”
依贝索心中有些低落。
她虽位份低,好容易出趟宫门也摆不得什么阵仗,自己的王兄却避而不见。
依贝索深吸一口气,笑道,“有劳了。”
——王兄如何想不要紧,劝得他与封霄陛下合作,对封霄和琐罗都是件好事,她受些委屈也无妨。
于是有馆中下人在前头引路,依贝索缓步慢行,一路来到正厅之中,馆中的小厮早已备好了茶点端来,尽是琐罗的样式。
这清云驿馆是赫迦的居所,得允于陛下,特请了琐罗工匠修葺,从布局到摆设都是琐罗式的,却多了几分中州园林精致小巧的神韵,两相结合得十分巧妙,依贝索一眼望去,仿佛置身于琐罗沙宫之中,唯独馆中的下人们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倒是合了京中所言,赫迦公子不近女色的传闻。
那掌事的下人礼数周全,让她在正堂中稍等,奈何依贝索吃了两碟点心,喝了三杯牛乳茶,左等右等都没见到赫迦的影子,眼看着就快到了回宫的时辰了。
没过多久,馆中的下人在庭前匆匆而过,一时间乱了阵脚。
依贝索听其中一个下人喊起来:“走水了!书房走水了……”
“怎么会走水呢?……”
“不好!公子从琐罗带的字画古籍都在书房,若是都烧毁了,那——”
依贝索心中一个念头闪过,王兄久居京中多年,除了字画,会不会还有些旁的物件。
“来人,随我去书房救火!”
依贝索撂下茶盏起身,身边伺候的下人立刻上前来,“娘娘,书房怕是乱糟糟的一团,您这时候过去——”
“都什么时候了,我岂能在这看热闹,”依贝索打定了主意,目光炯炯,“前头引路便是。”
穿过回廊,走到园中小径,远远就看到书房处浓烟直冲而上,馆中的小厮来回小跑着提水救火,方才那掌事的忙得晕头转向,见她来了不得不迎上来回话,“明娘娘恕罪,清云馆突然失火,公子又外出未归,这——”
依贝索此时拿出主事的气魄来,棕眸远远地望着火势渐大的书房一角,定神道,“火势控制不住,就趁眼下先把要紧的东西挪出来。”
“要紧的东西……哦,公子收了不少琐罗送来的家书,应当十分要紧。”
“家书?”依贝索垂眸想了想。
她年前自琐罗来到封霄,知晓琐罗王宫中的情形,新王登基圈进王太后,也就是赫迦的母后,半年来莫说是家书了,就是日用吃食都难以送进王太后宫中,想必赫迦所存的家书是最后的几封,当真要紧。
“家书放在什么地方?”
掌事的想了想,拉住旁边提着水桶打算冲进去的小厮道:寻两个人披着湿绒毯进去!公子案前左边的书格中有几封要紧的家书,速速抢出来要紧!”
那小厮面露难色,“公子的信件都是琐罗语,小的哪里看得懂哪个是家书——”
“我去。”依贝索亲手把自己的斗篷接下,却叫掌事的拦住,“明娘娘身份尊贵,火场太危险,您万万不可——”
“王兄离家十余载,若是连家书都烧了,只怕要伤心透了。”依贝索心中暗想,倘若自己为王兄做了这些,或许他也会对自己高看一眼……
现下掌事的说什么都无用,依贝索要来打湿的斗篷披在身上,冬日里披着将她冻得一激灵,趁着火势未全然越过房门处,她一咬牙,快步冲了进去——
只听身后众人喊道:
“明娘娘怎么进去了!快快多打发人打水!莫叫大火扑了门口!……”
“明娘娘您快出来吧!您千金之躯,不值当为了些许家书冒险!”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救人?……”
这一头,依贝索一心翻东西,明亮的眸子应着火光,飞快地把桌案前所有的书格都翻了个遍,索性将所有信件都一股脑地抱在怀中,看准时机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忽然头顶隆隆作响,房梁霎时间榻下,横在了依贝索眼前!
糟了!出路……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熏的依贝索用袖口捂着口鼻,也不由得狂咳起来,双眼被烟熏出了泪。
大火越烧越猛,丝毫不见颓势,依贝索打量着眼前的情形,出路已经被堵死,两侧小窗尚可脱身,还不算太迟。
只不过,她要是今日死在这里,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无意间,依贝索朝小窗外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人一身白衣,腰间鹰纹金带,立在书房外。
依贝索心中才高兴了不过片刻,唇角便冷下来。
因为她看见窗外的那个身影蹲在了公主秦文卿的跟前,满眼的担忧。
*
谁也不知道秦文卿怎么会得了消息,拖着还未痊愈的伤腿从公主府跑到了清云馆来,抬眸时瞧见烧得面目全非的小白房心中一沉,李承岐盯着火场中的一处看了许久,朝秦文卿使了个眼色。
——有人在里面。
“是明娘娘!”掌事的小厮急得满头大汗,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打算自己进去又没那个胆量,只好等来秦文卿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等着公主能替他拿主意,“火势不减,里头的人出不来,这可如何是好!”
“她怎么进去的?!”秦文卿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千里送人头。
掌事的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秦文卿不禁扶额。
为了些“情怀”搭上自己的小命,依贝索不愧是坑爹坑娘坑哥哥的战斗机,整个剧情副本里最白莲花的白切黑,想要做戏给赫迦看看自己有多么忠心耿耿,她还真是会给人找麻烦啊。
“如何是好,想办法啊!”秦文卿焦急地看着这些人一桶接着一桶的水浇上去,当真杯水车薪。
秦文卿在警校学过,灭火的办法一共有四种,可这里一没水枪,二没干-粉,火势太大无法隔绝空气,且如何救下明美人才是上策。
“为今之计,只有进入火场救人,才有生还的可能。”李承岐盯着火场瞧了片刻,大致盘算了一条较为保险的路线,咬咬牙,“公主稍坐,我去救人。”
“不成!”秦文卿向前一扑准确地抓住了李承岐的手,“明美人脑子不灵光,要是再把你搭进去,那就太冤了!”
忽而一个恶毒的想法一瞬间涌上心头:如若依贝索就这么死了,或许能少了许多麻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可是你说的。”李承岐低头看着秦文卿死死拽住他的手,私心想着不愿松开。
“可是万一——”
正当秦文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忽闻身后不远处一个声音如清风俊朗:
“带五个人去胡杨园搬沙,你们几个寻些棉被来,浸了井水一并铺上!”
赫迦一身白袍风尘仆仆,自己的书房烧了也能稳住心绪指挥全局,一向温和的目光此时盯着眼前的局势许久,“拆窗,救人。”
拆窗???
秦文卿眼前一亮。
门被堵了,小窗却是生门,赫迦不愧聪慧担当,能在紧急关头想出这法子来,眼下正准备脱去外衣,领着几个人步伐坚定地往火场小窗而去。
另有十三皇子秦子靖紧随其后,直奔秦文卿而来,上下打量了一遍,目光关切道:“六妹妹怎么来了?没伤着吧?”
秦文卿腿脚不便,坐在下人搬来的金丝楠木软椅上干着急,指着书房中直跳脚:“快!明美人就在里面——”
秦子靖心中一沉,朝书房那处望去,“谁?!”
“明美人!就是赫迦哥哥的……”
秦文卿话音未落,秦子靖便起身而去,顺着赫迦火速抢出的生门钻入火场之中,却闻秦文卿在后头大喊:“十三哥小心啊!……”
*
依贝索跪伏在倒塌的屋梁下,双腿软绵无力,连脑中的意识也不太清晰了。
唯独脑海中转折一件事:王兄心心念念的,就只有文卿公主一人……
她听见声响,抬眸朝小窗外看去,却不知从何处出现一个清瘦的身影,双手撑着浸了井水的被褥下,一身墨色长衫飞快地越过舔舐的火苗,急速来到她的身边,墨眸如星落在她身上,混乱之下朝她喊道:“美人快随我出去吧!……”
他虽喊得卖力,一片嘈杂中只看得见他的口型,依贝索艰难地伸出手,被他的大掌稳稳握在手中。
然后他笑了,仿佛有十足的把握能带她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依贝索忽而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双腿一蹬,站了起来。
片刻后,却又坐在了原地。
……不行,腿软了……
秦子靖见状,薄唇微微一抿,俯身将她横着抱起,然后飞快地穿过浓烟密布的火场,顺着小窗将她送了出去——
“十三殿、殿下……”依贝索窝在他的怀中,声音虚弱。
秦子靖低头看了看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的依贝索,安慰似的笑笑,“明美人放心,我们安全了,你瞧。”
依贝索朝他身后的天空望去,果然已经不是火海一片,而是冬日的晴空万里。
脑后的叫嚷声渐远,秦子靖小心地将她托付给两个贴身宫女,二人扶着她上了软轿,然而依贝索握着秦子靖的手未松开分毫。
“殿下无妨吧……”
四目相接时,依贝索心中的委屈与害怕一股脑顺着脸颊涌出,泪水划过熏得花乌的脸,默默啜泣。
秦子靖心中一软,不经意抬手为她擦去泪水……
回廊下,秦文卿恰恰就看见眼前这一幕,立在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惊得连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安全了?不不不,你们这才是真的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