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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番外二 解 ...

  •   泱华陶瓷的产品陈列市里,毓静平认认真真地端详着眼前的作品。
      “哦,您现在看到的这一排是我市刻瓷大师王少呈的作品,刚在全国工艺美术大展中获得大师奖,可以说是我们的镇馆之宝了。”工作人员在一旁颇为自豪地讲解着。
      毓静平微笑着点点头,“你去忙就好了,我自己随便看看。”
      “可是,我们经理让我在给您服务。”
      “不用了,你去吧。”慈祥的目光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那工作人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目光,不由得心里一缩,唯诺道:“那好吧,王大师应该一会就能到,我先下去,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叫我。”
      “王大师?”毓静平默然地重复一遍,嘴角微微翘起,内心莞尔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师能让我的灵灵如此心甘情愿地一往情深?”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翘起的嘴角慢慢落下。都说年龄大了就爱怀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脑里都是过去的片段……
      终究,还是我们娘俩牵绊住了他,要不,以他的天分,也能成一代大师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毓静平微微侧身,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但面相却有些古板的年轻人讷讷地站在她的面前。
      王少呈刚在工作室刻到一个关键之处,手不能停,脑不能乱。平时这种情况身边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不能打扰他,这次要不是蔡总亲自打电话过来说是事关重大,也没有人敢上前通知他。即使这样,他还是稳住心神把最细致处完成再出来。
      “领导您好,我是王少呈。”
      木讷的模样、木讷的话语。藏蓝色的工作服上沾满了白色的瓷末,仔细一看,头发上、眉毛上、脸上都是。眼光扫到手上,黑黄粗糙的手掌纹理里,也都沾满了。
      王少呈有些不自然地把手背到身后。他以为过来说几句话接着就能回去干活了,也没清洗收拾一下自己。现在面前站着这位领导看着面善,但从内往外散发出的气场却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你就是王少呈大师?”轻柔的言语里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敢不敢,我就是一个刻瓷的手艺人。领导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王少呈接到的命令是中央有一位部级领导要出访非洲国家,希望带一些特色手工艺品作为馈赠礼品。
      “也没什么特别要求,能体现我们国家传统文化的就可以。我看这一件就不错。”
      毓静平指着摆在大师奖作品旁一个质地和颜色都非常古朴的中号陶罐,令人称奇之处在于,罐身上那一个个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孩童图案,造型简单却别有一番娇憨稚趣,一下子就让人心情纯净愉悦起来。
      “虽然我们和非洲国家的文字不同,语言不同,但对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向往都是一样的。我觉得这件作品就能传达这样一种情感、一种共识。”
      王少呈立马顿悟,“哦,我明白您的要求了。不过领导,”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身体挡住那个陶罐,不好意思地说:“这一件不可以,它已经有主人了。”
      “哦?有主人了?”毓静平挑起眉毛,眸底一片深不可测。
      王少呈看出这位领导是不相信他的说辞,但还是歉然一笑,坦然地说:“这件作品还未出世的时候就有主人了。但是我可以按照您的要求再创作一批,您对数量有什么要求?”
      “那能再创作的和这个一模一样吗?”
      “不能,”王少呈老实地回答,“因为创作时的心态不一样,下刀时的手法也不一样,所以在我这里是不可能有两件完全一样的作品。而且,这一件在我心里,是寄含着特殊心意的独一无二的作品。真的不好意思。”
      “那,我能有幸知道这件作品的主人是谁吗?”毓静平洞察的目光看向王少呈的眼底。
      王少呈脸上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几分羞涩、几分甜蜜,眼底的幸福藏也藏不住,“当然可以,是我未婚妻。”
      这句“未婚妻”他说的有些心虚,因为他和钟毓还没有说到谈婚论嫁的事。这个陶罐就是他准备向钟毓求婚时用的。
      毓静平心情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是一种失落杂糅着欣慰的感觉。她踱步到一边,摘下眼睛按了按眼角,稍微平复一下心绪,片刻后再过来时脸上的威严已被慈爱替代。
      “你未婚妻一定是个非常钟灵毓秀的人物吧?”
      当说出“钟灵毓秀”这四个的时候,毓静平感觉有一片轻柔的羽毛轻轻扫过她的五脏六腑。
      王少呈眼睛里迸出异样的光彩,嘴角压也压不住地翘起,声调也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您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就叫钟毓。”
      “因为,”毓静平垂下眼帘,睫毛轻轻地抖动了几下,再睁开时眼睛上已蒙上一层水雾,“她是我的女儿。”

      快到钟毓回来的时间了,王少呈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客厅茶几上一个包装精美但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大盒子显眼又突兀。
      门锁开动的声音,王少呈眉头一跳,惶惶地立在门口。
      “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王少呈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伸手接过钟毓的外套和包。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钟毓奇怪地看着他,故作玩笑地问。
      王少呈放好东西折返回来,肢体僵硬、眼神躲闪,一脸闯了祸不知道该怎么收拾的忐忑。
      “今天……”
      “这个……”
      “诶……”
      长叹一口气,王少呈挪开身子,露出挡着的大包装盒,呼噜了两把头发,转身扎进工作室里。
      “还是你自己看吧。”

      钟毓这才注意到茶几上这个大盒子。她慢慢地走过去,慢慢伸出手摩挲着。
      这个盒子,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闭上眼睛,皱着眉在回忆中搜索,有一幅画面在脑海中渐渐浮出,模糊又清晰,陌生又熟悉……
      那时爸爸带着她刚刚回到北京,她在储物室的一个大玻璃柜子的最上层看到过它。它的样子在一众乌漆漆的杂乱中特别显眼,当时她还想爬上去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无奈人太小够不着,就作罢了。后来,就没再看到过了,也没有印象了……
      盒子保存的很完好,除了旧,没有一处破损。暗花包装材质看起来也很名贵,尽管已经褪色的厉害,但依然散发着高贵莹润的光泽。系在盒子上的粉红缎带有些斑驳了,被打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装在这里面的东西一定是很珍贵、很浪漫的吧……
      钟毓好奇地、轻轻地、像是怕把什么东西磕碰坏了似的,解开蝴蝶结,小心地往上提着拿起盒盖,一件乳白的、泛着暗哑珍珠色泽的、柔软细腻如婴儿皮肤的面料做成的衣服静静地躺在里面。对襟小高领,胸前一排包着同样面料的精致小扣子,高耸的泡泡袖……
      钟毓脑海中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她双手捏着肩膀处猛地把衣服提起,宽大的裙摆被抖散开来,一块薄如蝉翼的,四周缀着精美花边的头纱跟着飘落下来……
      果然是一件婚纱……
      这是怎么回事?钟毓刚要张嘴叫王少呈,眼睛突然看到了躺在盒底的一个信封。

      灵灵:
      这件婚纱送给你。
      先不要拒绝好吗?让妈妈给你说说它的故事。
      彼时我刚刚降生,我是我们家族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长房长孙的嫡长女。长辈们对于这一胎寄予了厚望,都盼望是个男孩。你应该知道的,这时整个家族已经没落,除了政治上的原因,最主要的是我上面的两代人已经在那个时代里被养废了,就靠我太爷爷一个人还在苦苦力撑,别人已经完全被排除在那个圈子之外了。所以,大家都把希望放在这个孩子上,希望这个孩子能给家族带来好运,希望他能撑起延续这个家族荣誉的大旗。没想到,我却是一个女孩。
      家人都很失望,连家族里固有的庆生仪式都没办。那时我太爷爷跟政府的一个代表团正在英国出访,家人也没把我出生的消息告诉他,说是怕他年纪大了,又远在外面,要是听到这个坏消息再发生什么意外,那这个家族就彻底完了。还是他老人家写信回来问的,家人见实在无法瞒了,才告诉的他。
      没想到老人家十分高兴,说我们满族的子孙男女都一样,往上几代数,女孩儿有出息的更多,让家人们教育好我,还说我一定是这个家族的新希望。
      老人家给我寄回来很多东西,最特别的就数这件婚纱了,寓意是希望我长成一个真正能顶起家族脊梁的大女人。所以,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我一直是被这样教育的,也一直认为自己一定能不负期望。
      我曾多次幻想自己穿上婚纱的模样,也曾多次偷偷地试穿过,想象着站在我旁边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但,我终是没有穿上它……
      所以,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时,我就做出一个决定,我要把它传给你,作为你结婚时的嫁衣。
      灵灵,我知道,对你来说,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对你爸爸来说,我更不是一个好妻子。但每个人来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宿命和使命,我既身负,别无选择。
      我不求你理解,也自知无法获得你的原谅。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心里面的愧疚和遗憾越来越深重,对你的思念也越来越浓烈。如果老天是以此作为对我的惩罚,我怆然接受。
      对不起,孩子,尽管我知道你一直不希望和我牵上瓜葛,但我还是一直让人关注着你。谁让你那么不幸生为我的女儿,是我一辈子最亲最近,却不得的人儿。
      我要谢谢王少呈,我一直记得你说自己将一辈子不婚,我真害怕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一辈子无法得到爱情的甜蜜和婚姻的幸福,害怕你像我一样,一个人孤独终老。
      未来的路还很长,有他陪着你,我放心了很多。
      祝你们幸福!
      最后和你说一声,我将被派驻非洲工作三年,不能出席你的婚礼了。你要是愿意,能不能把你婚礼的照片给我寄一张?

      永远爱你的妈妈 毓静平

      钟毓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水珠落在纸上,洇染了“妈妈”……

      “你,你没事吧?”
      身后响起王少呈担心的声音。
      “我没事。”钟毓快速拭了一下眼睛,顿了一下,还是转身问道:“她,还给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说,让你定。我还,我,”王少呈怯生生地看了钟毓一眼,结结巴巴地努力解释,“我知道没经过你同意不对,可是当时她那个样子,我,我实在看着很难受,就,就邀请她来参加我们婚礼。不过,”
      “不过什么?”
      “她说,可能来不及了,今晚上她就要回北京,一周后就要飞非洲。但是,其实,我能看出来,”
      “你看出来什么?”钟毓面容平静,心底却像有根弦被人重重地弹拨了一下。
      王少呈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看出她其实很想能参加我们的婚礼,但是,她怕你拒绝她,或者说,她怕你,也怕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彼此,所以,才说要马上走的。”
      那根弦颤微着,就像此时钟毓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订的那批礼品让一个月以后发货,那肯定是人和礼品一起走啊,总不能人到了礼品还没到吧。”
      钟毓黯然着,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样,那毕竟是你的妈妈呀,要不,要不,”王少呈鼓足最大勇气,一只膝盖落地,仰起头来,“我们一个月之内结婚吧,求婚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因为今天那个盒子太大,我一块拿拿不了,所以,我明天拿回来行吗?”
      那真诚的目光让钟毓一下子跳戏,又羞又气、又爱又恨地呸道:“我说要嫁给你了么?”

      这一个月,毓静平过得很是焦灼,秘书一说有她的信件、有她的电话,她的心就高高提起,带着期盼,伴着忐忑……
      然后,又重重落下……

      难道,真是的,没有一点点希望了吗?

      “领导,咱们订的瓷刻礼品到了,您还看一眼吗?”
      “哦,到了啊,我就不看了,你清点一下,分装好,明天出发时一起带着。”
      “好的。”
      突然,眼皮一跳,毓静平滞愣片刻,站起身来叫住已到门口的秘书,“等等,我还是去看一下吧,对这批作品,我还很期待的。”
      打开大包装箱,拿出最上面的第一个礼盒,去掉包装纸,秘书惊奇地对着毓静平,“您看,这,这也是我们订的吗?”
      毓静平鼻子涌上一股酸涩,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精美瓷盘上刻着的栩栩如生的一对穿着结婚礼服的新人,就像那对新人正眼含深情地望着她,落款处刻着四个字分外醒目——期待归期。
      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地落下来,笑容在泪中绽放……
      “是,是我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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