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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孤岛 ...

  •   1
      “我本来想出来送你一段就得,现在已经走出去这么老远,回去晚了奶该着急了。”赵澈说。
      “从你家到我家走步拢共就十分钟,一来一回就二十分钟,你一会小跑着回去,就当溜食了,晚个两三分钟不怕的。”李倾说完就拉着赵澈小跑往街的尽头赶。
      “哎哎哎,慢点,汤该撒了!”
      北方冬天夜里的冷磨人难捱,但俩人的笑声从街的这头通透到街的那头,青春,健康,像是不掺任何杂质的清泉流水,治愈了所有寒冷带来的瑟缩与不悦。
      李阅卧室的门吱扭一声被拧开,里面黑漆漆的也没开灯,李倾探进头看了眼,把赵澈手里的塑料盒子接了过去,还是蔫悄蔫悄地进去,蔫悄蔫悄地出来,关上了门。
      “一天到晚就是睡,扒拉醒了还不乐意,一会醒了自个就吃了。”李倾说。
      赵澈也没多在意,心想也许得了这种病的人就是贪睡,没再去多想。
      “你叫我来到底干啥?不会就是把我当成送饭工,怕冻手自己懒得提吧?”赵澈开玩笑道。
      “当然不是!”李倾从电视柜子的抽屉里翻出来一个圆扁药膏盒递给赵澈,“呶!”
      赵澈翻看着盒子既没有商标也没有介绍,问:“这是啥?”
      “药膏,祛疤的。”
      “这不会是个三无产品吧?”赵澈一脸抵抗。
      “你还别说,这还真是个三无产品。”李倾拧开盖子用食指剜了一小块抹到赵澈的脸上,“这是我从一个老大爷那买的,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因为打架经常擦破皮,这么一抹,大疤变小疤,小疤变王八!”
      李倾的指肚轻轻地在赵澈的脸上盘绕,药膏覆盖过每一处没有愈合的疤痕,丝丝入肌,绵绵入扣,赵澈能感受到李倾指肚间的劲道和温热,一股温柔的暖意攻袭上赵澈的心头。
      “变王八?”赵澈反应过来后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变王八就算了,你自己留着涂吧!”
      “逗你玩呢!是不禁逗还是智商低?”李倾看着赵澈憨憨的样子一脸发笑。
      赵澈简直是被自己给蠢哭了,怎么智商就在这个时候宕机了呢!
      “你这阵子准备干嘛?”李倾问。
      “等这两天歇够了,就得定个学习计划了,快高考了,得逼自己一把,越长时间不学,就越不想学了。”赵澈说。
      “要不这样,我想去北京玩两天,等回来伤好得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就能上班工作了。”李倾看着赵澈抹完药膏后在灯光下锃亮的半边脸说,“你陪我一起!”
      这反倒不像是一种询问,更像是一种邀请,两者的差别就是后者带有一定的“胁迫性”,即使说不,邀请者也会说施加出一堆的理由让你无法拒绝。
      “北京?”
      “对!北京,我们从蓟州北站一路就能做到北京站,最多俩小时就到,根本就不用倒二次车。”
      很多城市的人都认为天津就是北京的大门,天津人就生活在北京的城墙根下,两个城市近得似乎就像两个紧挨着的村子,一脚迈入,一脚迈出。但其实,赵澈根本就没出过天津,更不要说是去北京了。
      北京这个梦幻般的城市,在赵澈的印象里,电视里有,报纸上有,收音机里有,就是自己的脑子里没有。他从来没离开过家,更没离开过奶奶,关键是没有什么理由支撑他去北京,哪怕是去看看,现在正好有一个理由,一个契机,他决定答应。
      “行。”
      李倾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本来想好了一大堆睡服他的话,现在全都变成了脸上的激动和笑。
      李倾攥住赵澈的手,把药膏放到他的手心,“回去吧,再晚点咱奶可就真着急了。”
      “嗯。走了。”
      赵澈出门,摸了摸涂了药膏的半边脸,两个指肚搓了下,指尖的滑腻好像卷挟了太多的温柔。
      2.
      “你跑什么跑?”黎光明一把把吴昊掀翻在地。
      赵澈拐了个街角就看见了黎光明,旁边围着几个从来都没见过的人,有男有女,男的只看背影就能感受到一种地痞流氓的街混子气息,女的黄发斩腰妩媚放浪。
      赵澈突然想起来昨天黎李光明说要给他看的好戏,正好是这个地方,撸起袖子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正好是个这时间。
      普通高中生怎么有机会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社会阶层根本就不一样!
      这已经不是赵澈第一次见到黎光明和他们一块出现了,所以赵澈对黎光明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绝对不是什么好学生,但是这和他在学校品学兼优的形象反差极大,既然两种人格都是他亲眼所见到的,又十分真实,所以他在心里又暗暗地给黎光明扣了个“道貌岸然”,“伪君子”的帽子。
      “你不是刺儿头么?怎么现在不行了!”黎光明对着摔倒在地的吴昊说。
      赵澈躲在街角,只能看见一群人围着个圈子,里面有个人,但并不能看清他的脸。
      “是不是特别懵,八中校内校外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就落到了个人人唾弃,人人鄙视的落魄样子!”黎光明说完邪肆般地哈哈大笑起来。
      灯光很暗,赵澈隐约看见了圈子里面的人脸,好像是吴昊,但又不敢太确定。
      “你是故意的?”吴昊说。
      “怎么能说我是故意的?你拿了近视镜,你被全班人指证,学校要你当这个替罪羊,后来没人搭理你了,和我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么?”黎光明的脸在昏暗中扭曲异常。
      “所有人都参加了,可你偏偏指证了我。”吴昊说。
      “那不是人心所向么!所有人都想脱罪,所有人都是一副丑恶假善的嘴脸,要不然,我的发声怎么能获得所有人的支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你没有仇怨,平时连交集都没有。”
      “因为我讨厌你,你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厌烦的气息,上课的时候是听课还是听你和那个姓胡的斗嘴打趣?你凭什么能凭心情去霸凌一个弱者,我就是看不惯你事事都要冒头的样子。你能力很强么,逞能很能满足你的虚荣心么?”黎光明看着吴昊的眼神就像吴昊盯着被自己欺凌的人。
      吴昊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那你现在不是在干着和我一样的事情。”
      “对。因为我比你强,按照往常你早就因为面子和我干上一架了吧,但现在不同了,你被所有人孤立了,以前对你点头哈腰俯眉顺耳的人,现在根本就不会帮你了,难受么?”
      吴昊感觉黎光明就像个疯子,心里的扭曲程度简直比电影里的杀人犯还要不可理喻,想想又觉得理解不了他异于常人的脑回路,忍不住一阵发笑。
      黎光明俯下身子用手扯住他的棉服领子,“就是这种无所谓的表情,我真的很想敲爆你的脑袋。”
      吴昊把嘴探到他的耳朵根,吐出一口热气,轻声的说:“那看看今天到底是谁把谁的脑袋敲爆。”
      话完,吴昊一个硬拳头杵到了黎光明的太阳穴上,这么一拳下去,算是引爆了炸-药桶,身边的一群人一股脑地蜂拥而上。
      3.
      赵澈这才看清里面围着的人是吴昊,看着一群人殴打着吴昊,赵澈知道自己就这么上前去等于自不量力,无济于事,况且自己也不是多么善良的人,他不会充当这场博弈中的英雄人物,决定先事观其变。
      吴昊一共要对弈四个人,两个女的自动退到了旁边,他们的到来好像只是为了撑场子摆排面。就单从人数的对比上看,吴昊绝对是属于劣势的一方,一打四,吴昊又不是什么搏击健将,就算对面是四个经年体衰的老大爷,估计也要纠缠上一阵子,更何况是四个精壮年轻正当盛年体力旺盛的小伙子。
      黎光明被吴昊这一拳打得不轻,一击命中太阳穴,眼睛里不断闪现着电视里五颜六色的雪花,红的黄的白的蓝的的绿的,简直是七荤八素。
      夹克男个子瘦高,首当其冲大步两跨用力一推,吴昊一个失衡跌倒在身后的花坛里,其他人见吴昊这么不禁推,个个都用双手支住腿俯身哈哈大笑起来。
      嘲笑够了,寸头男和夹克男一齐拿脚猛踹吴昊的肚子,吴昊抱住夹克男的脚脖子一扽,夹克男就和吴昊一样失重栽倒了花坛里,夹克男架不住面子起身想发起二次攻击,却一把被黎光明拦了下来。
      “给我按住他!”黎光明终于从一阵眩晕中缓过神来,“我也整不明白你,打了赵澈那个小子,后来又替他出头,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想知道么?近点。”
      黎光明俯下身子以为他真的会说清道明他这么做的原因,谁成想吴昊一口唾沫就射到了李光明的脸上。
      “你爷爷我想干什么还用跟你个孙子报备?”
      “你这个样子,真让我更讨厌你了。”黎光明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听说你喜欢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两个人按紧了吴昊的上半身,黎光明和夹克男解了腰带,吴昊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一脚踹中了夹克男的下-体,夹克男一声惨叫后窝在的地上不敢再动弹。
      按着吴昊的两个人见他还这么嚣张,连杵几拳在肚子上,吴昊忍不住歪头吐出几口苦水就再也没有了力气用来反抗。
      4.
      “警察来了!”赵澈探出墙角冲着他们一声大喊。
      这一群人听见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他们这算是聚众斗殴,要是被警察逮住,拘几天算是合情合理,肯定个个心里都有点发慌。
      “谁报警了?”黎光明嘶吼着看周围的人。
      “不是我……”
      “不知道啊……”
      一众人左瞧右看理不出个头绪,这时候真的听到了警笛忽高忽低的声音,几个人松开了吴昊,提上了裤子。
      其中一个黄毛女拉住黎光明的手凑到他的半边脸前暧昧地说:“我们走吧,他也受了罪,真进局子,不值当的!”
      黎光明左看右看,感觉声音本来就不大的警笛比刚才更不清晰了,但想着如果真的被警察逮了进了局子,这一行人只有自己是在校学生,最不利的肯定是自己,但求保险,说:“走!”
      黎光明狠狠地瞪了吴昊一眼,招呼着几个人往路窄且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跑去。
      赵澈见他们一众人没了踪影,才敢走出墙角走到吴昊的面前,吴昊趴在地上破落不堪,羽绒服被扯得飞出了大把的棉绒,赵澈脱下自己的棉服裹在了只有一身单薄衬衣的吴昊身上。
      吴昊抬眼看见眼前虚晃的影子一开始便认不出是谁,直到赵澈伸出手想拉起他,他的眼神才顺着赵澈的指尖聚焦定格,看清楚了是赵澈,又一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瞬间低下了头。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自然而然地把自尊心放在首位,自己最不堪的样子被人瞧见,那无异于被脱光了衣服裸体展现在人们面前,羞耻,愤恨,恨不得钻进地缝,最好一辈子都不用再出来。
      赵澈见吴昊没有反应,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拽了起来,拾起一边地上的羽绒服说:“先去我家吧。”
      黎光明进到小巷子里走了一半,感觉那里有点不对劲,那警笛声要是冲这来的声音应该越来越响,但声音微弱地响了几下就没了,还有那句“警察来了”,听着怎么这么熟悉呢!
      黎光明放慢了脚步,脑袋里乱如麻的线头好像在顷刻间就理清了,那声音是赵澈!
      “我们被骗了!”黎光明怒不可遏地转身就往回跑。
      “给我站那!”
      赵澈和吴昊一下就反应过来那是黎光明一伙人又追过来了,他俩对视了一眼,赵澈大喊一声:“跑啊!”
      这片的大街小巷不光赵澈熟,黎光明更熟,毕竟谁又不是在这儿生活了快二十年呢!往哪跑都不是,往哪跑都能被他们给围追堵截。
      赵澈灵光一现,拉着吴昊的胳膊就说:“跟紧了,使命跑,再被他们逮住,我可不救不了你!”
      赵撤反而没往容易躲避的黑巷子里钻,而是拼了命地甩开膀子奔跑在主街道上,吴昊来不及问,后来更没了力气问。
      赵澈心里算计着,从自己家到李倾家走步用十分钟,差不都也就一多千米的距离,记得初三体测的一千米跑自己可是三分五十秒拿了满分的,这个距离就算超了一千米,不要命地跑最多四分多钟也就到了。
      黎光明那一群人体力也是好,就跟在身后四五十米开外的距离,多了也就拉开六七十米,幸好这一路上有地方的路灯憋了,路面也是坑坑洼洼的,他们看路的那一秒不到就是赵澈他俩拉大距离的最好机会。
      赵澈可不管路平不平,灯暗不暗,只管跑,什么都不管了,一个劲地跑,心想着总比被他们再逮住一顿凌-辱毒打要好,幸好最后拉开的距离足够他俩缓下来躲避。
      赵澈看见李倾家的大门果然还没关,拽过还想往前跑的吴昊,一个转身进了大门猫进了院子里的墙根下。
      起初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黎光明他们一群人狂追不舍的脚步声马踏般响过李倾的家门,他俩才长吁一口大气,然后猛烈的喘起来。
      他俩不敢立马就出去,恐怕他们来个回斩杀,自个刚才的卖力奔跑就全都白费了。
      俩人在墙根底下坐了起码有十分钟,满头的大汗被冷风给吹干了,伸展一直蜷缩着的腿,全身的酥软,但总算是歇过来了,街道恢复了以往的静谧和风声,才确定黎光明他们的确走远离开了这片地界。
      赵澈看了眼里面还亮着灯的屋子,一想到李倾肚子上那道横着的狭长刀疤,觉得他肯定不愿意见到吴昊,说不好李倾还得拿刀还回来,于是把手放在嘴唇上示意别说话,俩人蔫手蔫脚地走出了大门。
      5.
      回到家,吴昊用湿毛巾把吴昊羽绒服上的肮脏泥淖擦了一遍,开始缝上面那个被扯开的大口子。
      “你真的报警了?”吴昊问。
      赵澈想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手机,“没,正好有警车经过。”
      “那……也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如果警车要是离得再远一点,黎光明他们听不到警笛,估计就算我喊十句警察来了他们也不会信的。”赵澈穿好针线边缝边漫不经心地说。
      吴昊擦了脸,洗了头,赵澈坐在堂屋的灯光下准备收尾工作,吴昊一直烤着火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解静默无言的尴尬气氛。
      “我现在和你一样了。”吴昊说。
      “奥!”赵澈用后槽牙把线咬断。
      赵澈知道吴昊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都是被欺凌的人,但吴昊的情况更加严重,自己在班级里的位置最不起眼就是个透明人,不会引来别人的关注,更不会轻易地招来别人的恶意针对,而吴昊现在境地是被所有人孤立,被所有人故意冷对待,这种情况是最可怕的,这种滋味也是最让人难受的。
      “你刚才明知道打不过他们,为什么还不跑?”赵澈不解地问,“难道你就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喜欢逞英雄么?”
      “他们是铁了心想拿我泄气,不让他们占点便宜,他们明天还会找上我。”吴昊说。
      “黎光明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不要招惹他。”赵澈说。
      “我没有。”吴昊说。
      “那他为什么会找上你?”赵澈问。
      “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吴昊说。
      赵澈突然有点明白了黎光明的动机,吴昊平时的所做说为确实是叫人心生嫌恶,看不惯他,找人教训他一顿,确实有一种为平民“杨善除恶”的大无畏精神,但黎光明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今天这事儿只就算是黑吃黑了!
      赵澈把缝好的羽绒服递给吴昊,吴昊看了眼可以够他吐槽三天三夜的针脚,还是道了声谢。
      赵澈拿来李倾给他的药膏叫吴昊自己抹了点,本来对自己的脸上留不留疤也没那么在意,想着直接给他得了,但一想到是李倾给自己的,还怪不舍得,涂完后就又被赵澈揣进了口兜。
      “你回去吧。”
      “谢谢你啊,要不然我直接回去肯定被我小姑打。”
      赵澈心想吴昊也有怕的人,难免有点想笑的意思,结果没忍住真的笑了出来。
      吴昊穿上羽绒服拉好拉链,脚步有点不情愿走出去,鼓了好大的勇气才好意思问赵澈,“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没。”赵澈回答得干脆利落,“你现在的境地和为我出的几次头有关,今天为你做了这些,我们就两清了,以后我们不要再产生任何没有必要的瓜葛,出头这种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了,为我,也为你。”
      吴昊听了赵澈的这番话,心情像万物复苏时节的料峭春寒,这种突如其来的对比和心理落差让他满心失望。吴昊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他如此地想博得一个人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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