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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澈儿 ...

  •   1.
      “2018年我校高考理科最高622分,理科本科率93.85%,超本市本科率14.82个百分点;文科总平均分486.8分,超出全市平均分23.64分,文科本科率92.5%,超全市本科率31.55个百分点……你们是本市文理分科形式教学的最后一批,下一届高考将采取“6选3”的模式,文理分科即将成为历史,我校的一段教育历史由零起步,必定以你们的辉煌作结,祝愿同学们2019高考不负寒窗苦读十二载,一朝试剑考场现锋芒!”
      校长西装革履在主席台上讲得豪迈尽现,痛快淋漓,主席台下的同学蜷缩着脖子一个个死气沉沉蔫头耷脑。
      其实老师和同学们心里都明白,在这么所二流高中里,怎么能考出超六百分的分数,人家早早地就转了学,只不过学籍还在本校,校长拿出来做数据,说好听了叫做鼓舞士气,说白了就是面子工程自欺欺人,还有那些极高的本科率,谁能证明?只不过是台上一讲,台下一听,左耳进,右耳出。
      赵澈考了个不好不差的成绩,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还是想努力一把,即使考不上一本,也至少在填志愿时能有更多的选择。
      回到教室,老胡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了几句,高三无假期,放假也要个自己制定学习计划,不能荒废了,再有就是注意安全之类的说了也没人听,但作为班主任必须要叮嘱的话。
      赵澈拾掇着寒假要带回去的卷子和辅导书,拾掇拾掇就捋出来一大摞,除了塞满书包,又找来两个袋子才勉强全部装下。
      赵澈在前面篮筐里放一个袋子,后面座架子上别一个,书包背着,骑上车颤巍巍地骑出了学校门口。
      这阵子每次经过这个路口,赵澈都会想起那晚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股难平的羞耻愤恨涌上心头,只能快速骑过,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免受难回忆的折磨。
      “赵澈!”
      赵撤回头看见是黎光明,心里一阵膈应,但既然叫住了自己,也只能停车一脚撑在地上等他说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是不是跟吴昊很要好?”黎光明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没。”赵澈简单回答。
      “别撒谎,要不然他怎么会替你出头?”
      “不知道。”
      黎光明根本就不相信赵澈的话,不屑的表情和他在众多老师和同学面前表现出的恭顺谦和大相径庭。
      “你最好不要和他扯上任何关系,我很讨厌他,但我现在不讨厌你,否则的话,你会和他一样为自己的讨厌付出代价。”黎光明逼胁的眼神像是呼之欲来的黑密云翳,迫得赵澈喘不过气来。
      “我说了,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你讨厌他,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黎光明轻哼了一声,逼迫的眼神突然松弛下去,淡淡地朝赵澈说:“他好像对你大打出手过,既然你和他没有关系,这样吧,明天这个时候你来这个地方,有好东西给你看,你绝对拍手叫好。”
      说完,黎光明侧过身经过我,旁边的女生朝他投向爱慕的眼光,然后是呢喃的激动碎语,黎光明朝他们温和地微笑,礼貌,谦和,真是完美。
      2.
      赵澈叫奶奶煮了疙瘩汤,本来之前都是给李倾带小米粥,但是医生前两天说他能吃点别的食物了,想着什么东西吃着有咸淡味不像白粥一样清汤寡水,又不至于太硬不好消化,这才想起了疙瘩汤。
      赵澈怕李倾不喜欢香菜的味道,就切了一小撮系到塑料袋里,如果不膈应,可以现往里加。
      奶奶把盛好疙瘩汤的保温盒子递给赵澈,瞅着他脸上的口罩,突然问:“我这阵子看你怎么白天总带个口罩啊?”
      “奥,我……”赵澈心想要是说感冒到现在还没好不太现实,不如直接说脸上有伤,反正已经看不出是人为的痕迹了,“脸上被门撞了一下就肿了,奶你看。”
      赵澈摘下口罩的一边,往奶奶的跟前凑了一下身子,奶奶眼神本来就不好,忽然的由远及近肯定是看不清的,伸手想扒开赵澈的口罩再看一眼。
      “奶再看看。”
      赵澈哪能让奶奶真的扒开口罩仔细观摩一番,那还不肯定得露馅了,赶紧拿手护住说:“抹药了,不能总是见风。”
      奶奶听赵澈这么说也不再伸手去扒,心疼地说:“咋还没瞅着点门呐?这么不注意!”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赵澈提起保温盒子就朝外走,“奶我今个要是回来晚了,就甭用等我了!”
      “那你晚上瞅着点车。”
      “哎!知道了!”
      赵澈心说,脸上伤疤这事儿,总算是把奶奶给忽悠过去了。
      3.
      “医生说,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赵澈把保温盒子里的疙瘩汤盛到碗里递给李倾。
      “那今天就出院!”
      “行么?”
      “那有什么不行的?再在这里待着,恐怕就成废人了,这半个月顶多溜达到楼下那个半大的小广场,回,必须回!”
      这段时间里,赵澈三天两头地找时间往这里跑,虽然李倾已经能弯腰走路下床吃饭,放水也不用给扶着了,但赵澈总感觉心里欠了他点什么,这让他想起了数学中的“无限接近”,好像怎么弥补都差着那么一星半点。
      “这汤味儿还挺好。”李倾拿勺子往嘴里了一勺说。
      “我奶做的,他眼神不好,人也老了,但总归做了几十年的饭,但也兴许是我吃惯了,感觉味道还行。”
      “家里有人做饭挺好的。”李倾的话语里满是失落,“外卖太贵了,一顿就要十好几块,通常都是我做饭,我没时间做,我弟就把隔夜的剩米饭打个蛋炒一炒,这就算是一顿饭了。”
      “你还会做饭?你吃了这么多我给你带的饭,有机会我得尝尝你的手艺。”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陌生感像是呈断崖式凶猛下滑,短短的半个月,开起玩笑来自然的就像相识多年的好友,没有半点的疏离感。
      “可别!我做的饭也就我弟能勉强不抱怨,没办法,兴许像你说的,我弟他吃惯了!”李倾突然的神情若有所思,“以前总感觉孤儿院的大锅饭不好吃,可现在除了不用受那些人欺负,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孤儿院!”
      赵澈听了这话心里竟然蛮不是滋味的,“不怕,来找我,我叫我奶给你做!”
      李倾半信半疑地看着赵澈,以为他就是说的客套话,但他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真诚和恳切让他全然相信,重重地回了声“嗯!”
      中午没过就办好了出院手续,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拿好医院开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坐了出租车,赵撤就把李倾送回了家。
      直到李倾把出租车叫停,赵澈才发现,原来他家离自己家就两条街的距离,晚上吃完饭遛个弯的时间就到了,连骑自行车都显得多余。
      “你住这?”赵澈指着出租车停在的门口前。
      “嗯。”李倾点头,一脸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离我家挺近的。”赵澈把手伸出车窗外指着街道的尽头说,“往那边走,拐两个弯顶多走十分钟就到了。”
      “那不是给了我蹭饭的机会?”
      “行!让你蹭一辈子!”
      4.
      李倾的家很简陋,不大的堂屋,两间单独的卧室,一个只容得下一个人转身的小厨房。
      “你弟呢?”赵澈问。
      “我看看去。”李倾轻声慢步地拧开卧室的门把手,顺手把门虚掩上留了条缝,“阅儿……”
      赵澈看不见卧室里面有人,只看见窗台上码齐了一面墙似的药盒,应该是李阅的抗癌药,赵澈大略地数了一下,八行五列,一盒五千,那总共就得二十万。
      赵澈震惊了,二十万?按照李倾说的,他出来工作也就才两年多,怎么就能挣够二十万?外加他自己也要吃药,生活上就算再节俭,光靠他一个人不分黑白天地工作,也挣不够二十万啊!
      赵澈这么想着,李倾蔫手蔫脚地踱出了卧室门,嘴里没出声做着口型对赵撤说:“睡着了!”
      赵澈听说是睡着了,也没敢大声说话,用手指了下自己,又指了指门外示意自己就先走了,于是朝门外走。
      走到门口,赵澈突然有了个念头,“上我家吃吧!”
      “不……不用了。”
      赵澈心里笑了下,心说本来想去还说不,装什么大瓣蒜!
      “来吧!你刚出院不能吃太硬的食物,别的花样你自己也不会做,到时候把肠胃给吃坏了不值当的。”
      李倾看他这么说了,想想自己的三流厨艺和尚且脆弱的肠子,不好意思地点头答应。
      5.
      “奶奶好!”李倾打了招呼。
      “我说的那个生病住院的同学,李倾。”赵澈向奶奶介绍。
      奶奶似乎很喜欢李倾,拉住他的手就不放,一个劲地摩挲。
      “奶,他吃了您做的疙瘩汤,夸您做的饭好吃,我就把他叫来了。”
      “好!好!”奶奶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想吃啥,奶给做。”
      赵澈可没敢跟奶奶说他刚缝完肠子,“他肠胃不好,做点好消化的,呃……软的!”
      “行!行!”奶奶答应得爽快。
      “谢谢奶!”李倾看见奶奶的热情劲心里也暖和了起来。
      奶奶从冷鲜柜里翻出一块冻肉,浇上热水放在炉子上解冻,把冬瓜掏籽削皮切成厚厚的一片一片后开始和面发酵,赵澈从货架子上挑了把蒜黄开始择,李倾看着都在干活的祖孙俩,心里怪不好意思,拱了下赵澈问:“我能干点啥?”
      “你……”赵澈寻思着,然后从身后的案板旁边摸过来两头蒜,“剥吧!”
      李倾总算是找到事情干了,本来五分钟就能剥完的两头蒜,硬生生被他磨洋工剥了将近半小时。
      “澈儿,帮奶把肉剁了吧!”
      赵澈刚想应声,李倾抢先一步说:“我来!”
      肉解冻得已经差不多了,但一刀切下去还是能感到里面硬邦邦的没化完全的心儿,整化零,零切块,块成条,条剁沫,刚才还是一块打整肉,这么一会就被他剁成了肉泥。
      李倾挺享受这样的生活方式,做着最琐碎的日常小事,旁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一顿饭由全家合作完成,这是李倾梦寐渴求但以为永远都不会实现的场景了,但今天实现了。
      “胳膊酸么?”赵澈突然把头从李倾的身后探过他的肩膀,“累了换我。”
      “你个马后炮,我都剁完了你来这献殷情。”
      赵澈阴阳怪气的地嘿了一声说,“嘿!好心当成驴肝肺,拜拜了您诶!”
      话完赵澈走到一边开始捣刚才李倾剥好的蒜瓣。
      点锅,倒油,下冬瓜,鸡精味精胡椒面,酱油香油八角大料,用勺子调好的肉馅,一勺就是一个饱满诱人的大肉丸。
      东西下齐后盖锅盖小火慢熬,奶奶指着正炖着的冬瓜丸子汤说:“多炖会,让它烂乎的!”
      “哎!”李倾一口答应。
      灶台上一边炖着冬瓜丸子汤,另一边奶奶就架起了饼铛开始烙饼,擀面杖一下过去就是一张圆圆规整的面饼形状,放到饼铛上没两分钟开始暴起黄金脆皮,起锅前后撒上薄薄的一层花椒面,再翻个个等个五六秒,花椒的香气就弥漫了开来,这一张饼就算成了。
      “发面的,软和!”奶奶撕了一块递给李倾。
      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手里捏着左右手倒腾不叫个事儿,就被他一手塞进了嘴里,表面的一层薄薄脆皮嚼两下就化了,里面真是软得绵绵入心,这是李倾以前从来都没吃到过的。
      “冬瓜丸子汤,蒸蛋羹,麻婆豆腐,炒蒜黄,黄桃罐头,发面饼。”赵澈把菜在小饭桌上摆好,“连桃罐头都给你开的黄桃的,考虑周到吧!”
      李倾一下子心里感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自己,更没有人在意过那些细节。
      “倾儿,吃香菜不?”奶奶突然打断游思的李倾。
      李倾没反应过来,直到过了两三秒赵澈对奶奶说:“吃!上午我带过去的一小撮香菜,全都被他搅和到疙瘩汤里面,吃得可香了!”
      李倾还有点不好意思,转念又想到刚才奶奶管他叫“倾儿”,这种叫法,他从来都只叫过李阅,但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的心里一暖。
      撒了一把虾米皮,放了一撮香菜,再这么一搅和,冬瓜丸子汤的香气就全都散出来了,热腾腾的白起勾引着李倾的味蕾。
      “澈儿啊,蒜汁捣没?”奶奶问。
      “奥,捣了,给忘了。”吴昊起身从厨房里端来一小碗调好的蒜汁倒到鸡蛋羹里,“齐活儿,开饭!”
      6.
      在李倾的日常里,吃饭都是他和李阅面对着面快速吃完,顶多评价一下米饭的软硬与菜的咸淡,然后李阅收拾桌子洗碗,这就是一顿饭的全部流程。
      但今天这种场景,是李倾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小桌上的饭菜七碟八样,冒着腾腾的热气,几个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吃到胃里一阵暖和,心里也是暖的。
      赵澈拿了个小碗从冬瓜丸子汤里面挑出半小碗肉丸推到李倾的跟前说:“前阵子要不就是不给吃饭,好不容易给吃饭了却只能喝粥,眼看着你身上的肉都掉没了。”
      李倾住院的日子也没怎么注意自己的体重,把全部注意力都焦距在刀疤上了,整天盼望着快点痊愈好去上班好去工作,否则下个月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被赵澈这么一说,才反映过来自己确实是瘦了,脸颊两侧更瘪了,肚子上一层浅浅的脂肪都在病床上的半个月给消瘦完了。
      “我没事儿,这不出院了么,好好吃饭,没几天就长回来了。”
      “就你做那饭……”赵澈没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砸了砸嘴。
      李倾不服气地说:“嘿!你还别瞧不起人,早晚让你尝尝!”
      奶奶也不明白他俩在打什么暗语,听不明白也跟着傻乐,“想吃奶做的饭,放学就跟赵澈一块来,加双筷子的事!奶看你欢喜!”
      “好嘞!谢谢奶!”说着李倾就给奶奶夹了肉丸,“奶也吃!”
      奶奶乐得更欢了,一口一个“哎”地答应。
      赵澈看着他俩相谈甚欢的样子心想,简单一顿饭,搞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外人似的!
      7.
      一顿饭下来,李倾热得额头冒汗,脱掉棉服,隔着毛衣摸了摸肚子,有一种再多吃一口肚皮会撑破的幻觉。
      “奶,我来!”李倾起身想收拾碗筷,却被奶奶一把拦住了。
      “不用你。头回是客,再来就是家里人了,要想干,下次来再干。”奶奶的语气很坚决。
      “澈儿,收拾收拾!”
      这可叫好,一口一句“奶”叫比得我都热络,算是把奶奶给套牢了!
      “奶,我得走了,外边天也黑了。”李倾落了汗,套上棉服说。
      “澈儿,送送倾儿。”
      “哎!”赵澈答应着也套上了棉服。
      “这是啥?”李倾看见赵澈手里提拉着个塑料盒子。
      “冬瓜汤装了点,还有两角发面饼,你弟不是还没吃饭呢么?”
      李倾这才反应过来,挺不好意思的,一是光顾着自己吃得痛快,竟然把李阅给忘了,再就是赵澈的细心,“谢谢啊!”
      “走吧你,谢什么谢!”赵澈用肩膀怼了下李倾的身子往门外走去。
      俩人都走出门了,奶从堂屋里还探出头来扶着门框朝他们喊:“瞅着道点儿!”
      “奶你进去吧。”赵澈对奶奶挥了挥手。
      “奶他是不是眼神不好?”李倾问。
      “你怎么知道?”赵澈疑惑地问。
      “我看见奶她家盐的时候,分不清调料盒子里的盐和糖,凑到鼻子旁边闻了半天才分辨出来。”
      “嗯。”赵澈点了点头,“人老了,哪能没点毛病!”
      虽然赵澈这么说,但李倾还是能感受到他言语中的酸楚和满心的难受。
      “澈儿!”李倾在赵撤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你叫谁澈儿呢?”
      “就叫你。”
      “我奶叫我澈儿,你这么叫我干啥?你是我奶啊?”赵澈说完快走了两步。
      李倾快步跟上去说:“你听我给你分析,咱奶管你叫澈儿,她是你最亲的人。今个咱奶可管我叫倾儿了,那么我就是她最亲的人。我读书少,但我也知道A等于B,B等于C,那么A就等于C,综上所述,我管你叫澈儿合情合理。”
      赵澈被绕得晕头转向,自己的学习本来就是个二把刀,让他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脑袋转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停停停!我奶啥时候成了咱奶了,还有,你怎么就成了我奶最亲的人了!”
      李倾一改刚才的嬉皮语气,面色凝重而坚定地说:“赵澈,我只管我弟这么叫过他的名字,他是我很重要的人,现在你也是。”
      赵澈的心猛地被突击了一下,这种被人在意的真实感好像伸手就能触到,这种感觉让他猝不及防又不愿挣脱。
      赵澈终于别过他对视的眼神,努力佯装脚步轻松地继续往前走。
      “哎你脸上这伤怎么还没好彻底呢?”李倾才注意到他的脸。
      “估计得留疤了。”赵澈强轻轻叹了口气,“反正长得也不好看,留不留疤都没差别。”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就看你挺顺眼的。”李倾反驳他。
      赵澈转过脸朝他一串假笑,“呵呵呵!谢谢你啊!”
      “真的!”李倾急迫地想表明自己说的是实话,“这样吧,你来我家。”
      “现在?”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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