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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负罪 ...

  •   1.
      人都走光后,是厕所的拖地老头发现了老胡,老胡抢救无效死亡。
      “以后,我代班你们的班主任。”
      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个从高二调上来的女老师,三十多岁,没什么脾气,说话慢声细语,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便不再像老胡多说其他的话,翻开地理课本开始讲课。
      最开始两天闹腾的新鲜劲一过,课上就又恢复了以往的死气沉沉。
      她讲她的课,精细的知识点大纲慢慢在黑板上铺列开来,有一说一,讲课质量比老胡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似乎好的讲课质量更能带动学生的学习激情,听讲的人多了,故意在课上找茬的人也安分了下来。
      没两三天,老胡的死慢慢淡出学生们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现在应当直面的重要问题,是即将到来的高考。
      百日誓师大会。
      一个班一个班排成方块队列从主席台前踏着正步经过,即使再怎么走形式的活动,如果人数够多,也能创造出一种气势恢宏振奋人心的假象。
      校长致辞。
      应战高考的号角已经吹响,所有高三的展示们紧急行动起来,以大无畏的将神,以压倒一切的气势,力克群雄,决战高考……
      学生宣誓。
      让我们共同挥洒汗水,高三我讲我将卧薪尝胆,一百天改变命运,坚持到底,永不放弃,必胜!必胜!
      这个冬天一场雪都还都没下,总感觉这个冬天如果就这样寥寥离去,始终会亏欠人们些什么,抬头看了眼天,阴翳翳的,空气中带着潮湿的错觉。
      2.
      “你一会是自己骑车回家么?”赵澈用胳膊肘拱了下眼镜的桌子。
      “和我说话转过头来,不要拱我桌子。”眼镜一脸的不耐烦。
      “放心,以后没有机会拱了。”赵澈压低了嗓音,说得不真切。
      “你说什么?”
      “奥!”赵澈回过神,“我说你一会放学是骑车回去么?”
      “是,腿早好了,我这几天不都是自己骑车回去嘛!”
      “那就好。”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最近路上总会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骑车的时候注意安全。”赵澈语气平淡。
      “你有毛病吧!”眼镜皱紧了眉头,感到十足的莫名奇怪。
      放学铃声响起,赵澈比平时加紧了脚步,一场计划的执行迫在眉睫。
      赵澈的内心并不平静,掀起的波澜让他不能专心看前面的道路,这些天来他一共试验过四次,每次都更加熟练,每次都更加胸有成竹,每次都将更多的仇恨灌入其中。
      赵澈把车自丢在少有人去的死胡同里,快速前往眼镜回家必经的那个拐口,一路上手揣着口兜,死死地攥着那团风筝线。
      内心不平静,甚至开始躁动,拿出口兜里的风筝线,把一头系在枣树的树干上,一直都戴着手套,为了避免留下痕迹,实验过的前几次都是慢条斯理,这会儿手有点发抖,系了三次才系实。
      调整角度,高度,用力扯了几下,不会松动,拽着风筝线的另一头躲进了另一边的铁架子和废沙发后面。
      这个拐角本就不宽敞,一边栽了枣树,一边放了废弃物,就把本不宽裕的道路宽度大大缩减了一半有余。
      白色的风筝线耷拉在地上,不仔细停下来看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的异样,甚至根本就不会发现。
      赵澈突然想起小时候在院子里逮麻雀,一头用树杈支起一个大铁盆,铁盆下放大米,树杈下面系一根长长的线到堂屋里,有鸟到盆下面啄米吃,用力一拉,麻雀就会被扣在下面。
      这是赵澈小学六年级学完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后学来的,当时觉得这种方法实用又简单,但真到实际操作的时候,却连一只鸟都没有捉到。
      兴许是麻雀嗅到了铁盆上人的气味,又或者麻雀根本就没有人想象得那么愚蠢,再或者鲁迅根本就是骗人的,他当年根本就一只鸟都没有逮住过。
      赵澈把手中这头的风筝线绕在了带着手套的手上几圈,一会发力不至于脱手,更容易发力。
      赵澈现在就感觉自己是一个捕猎鸟儿的猎人,整装全备,蓄势待发,尽情享受着猎物上钩之前的紧张与刺激。
      赵澈透过铁架子的罅隙死盯着拐角的那边,生怕一个没注意到就会错失先机,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干得干净利落,必须拿出自己所有的狠心和力道。
      眼镜就是在赵澈的一路注视下从一个点渐渐变大,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的。
      很好,像往常一样,她是一个人。
      再仔细一看,赵澈感到事情不妙,她围着围脖,赵澈的心里一紧,这怎么办,多了层围脖就是多了层防护,要想达到相同的效果,自己就要使更大的力气,想到这里,赵澈压力骤增。
      这时,眼镜的后面追上来一只狗,两三下就追到了她的车后边猛吠,眼镜一下子就慌了,加快了骑车的速度,像要赶快躲开那只疯狗。
      赵澈心里又是一紧,眼镜骑车加快了速度,正好可以抵消围脖的防护作用,两两抵消,似乎按照前几次的实验过程执行和发力力度就可以,但就在这短短的三十几秒里竟然发生了两次转折,这是赵澈远远没有意料到的,汗从赵澈的鬓角流到了脸颊上。
      赵澈分不出更多的心思去擦拭脸上的汗流,睁大了眼睛盯着眼镜骑车的运行轨迹。
      还有五十米。
      “起来起开!看你脸上那一片血痂就犯恶心,还散着一股药水味!”
      还有三十米。
      “这就够了,你让我在全班人面前出丑,我只不过还回去罢了。”
      还有十米。
      赵澈绷紧了所有的神经,手里的风筝线拽得发死,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一定要用尽所有的力气,自己所受的,要让他们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对啊,只不过是还回来罢了!
      眼镜加速拐进巷子口的那一刻,赵澈一下子绷紧了风筝线,风筝线一下子从地上腾空到半空中,真是完美的计算,正好命中在脖子的位置。
      赵澈心里的愤恨像火山似地爆发了出来,除了死死地拽紧风筝线不让它脱手,还逆着眼镜前行的方向往后用力扥了一下,一股强劲的反力震动他的虎口,那种猎物在自己手里脱命的感觉,真好。
      眼镜是在脖子卡上风筝线的一瞬间翻倒在地的,她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撞上了风筝线,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割了喉,自行车压住她的身子,她想用力去拨,一下子喘不上气,用手去摸脖子,满手的血,粗喘了几下,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赵澈是激动的,不过非常短暂,漫涌上心头的更多是痛苦抑制般的隐性愉悦,他看见好多好多血浸染了眼镜的围脖,米黄色变成了刺眼的殷红。
      赵撤努力让自己平静,安抚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尽量让自己恢复理智。
      赵澈把手攥着这头的风筝线系在铁架子上,营造出一种无意拴在这里的假象,自己快速离开现场,接下来的就是假装若无其事,幸运的话,要装一辈子。
      3.
      “回来了?”奶奶正在往炉子填煤块。
      “嗯。”赵澈接过奶奶手里的簸箕,“奶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把窗子敞个缝儿,前天早上您窗户关得那叫一个严实,煤熏可就不得了了。”
      “哎哎哎!”奶奶笑着答应,“就是记性不好,老忘!”
      “掉出来的煤渣我扫,奶你去吧!”
      “哎。”奶奶答应着回了屋。
      炉子里本就炽热通红的煤块被一片漆黑掩埋,冒出灰白色的烟,眼看是熄灭殆尽,其实是孕育着更加热烈的火。
      躺在床上,没有想太多,只有些许的余悸,更多的,是舒畅和顺心,赵澈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的心态竟然如此平和,就好像一个惯犯,习惯了鲜血和死亡。
      很快就睡下了,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安稳,夜的深,仿佛是一剂安眠药,敷撒着粉尘使人的心神涣散,陷入安然。
      第二天,赵澈坐到教室座位上的时候,看到眼镜的位置是空的,赵澈把桌子往后移了一截,自己的空间一下子变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全身轻松。
      老胡的死本来已经成为了历史,但赵澈又听到了一些七七八八的谈论。
      “老胡家属来找领导理论了,说老胡是被学生给气死的。”
      “气死的,哪有那么容易气死?”
      “应该是急火攻心吧,你看老胡那天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还不是被气死的!”
      “找人理论,就被谁气死的找谁呗!”
      “老胡不就是因为吴昊在校外打架那事儿给气死的嘛!”
      “对对,所以,要找就得找吴昊。”
      “要我说,老胡他们家要真找上吴昊,算吴昊活该。”
      “老胡也活该,他也配当老师,那天他瘫死在那,全班谁管他了?”
      “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都是报应啊……”
      “哈哈哈哈……”
      赵澈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能这么一致地针对一个人,面对将死的老胡,吴昊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能避免成为众矢之的,结果还是成为了所有人诽谤和议论的的靶子。
      真正的责任在法律上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承担,即便是从道义的层面来算,要担责任的,也是全班所有人。
      吴昊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了,泼向自己的脏水已经够多了,他好像不再挣扎,还有他马上就要去当兵了,脱离了这个集体后,他可以向所有新的人介绍自己,封存这段不美好的回忆,重新开始生活。
      眼镜死去的消息在下午就传开了。
      “几个孩子昨天傍晚放风筝从广场回来看见的眼镜,当时那几个孩子就吓哭了,满地都是血啊!”
      “你听谁说的?”
      “就墙根底下那几个聊天的大妈呗!”
      “靠谱么?”
      “怎么不靠谱!比那大喇叭广播还靠谱呢!”
      “你说这是谁干的?”
      “能是谁,肯定是那帮放风筝的熊孩子干的呗!”
      “没准是别人干的呢?”
      “不能!那风筝线上有其中一个小女孩的血迹,那还有跑?”
      “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淘,把风筝线系在道中间,我小时候都不敢这么玩。”
      “咦~想想我脖子都发麻!”
      “晚上她的鬼魂不会来找我吧,我前天还和她说过话!”
      “这个……没准!”
      “啊啊啊!太吓人了!”
      “……”
      赵澈微微一笑,这正是他最想看到的议论结果。
      4.
      两天后,老胡的家人来学校清走他一切的物品。
      他们收拾完老胡的宿舍,又来办公室收拾老胡的办公桌,我站在一边问题,政治老师的讲解把赵澈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拉了回来。
      “这题考的是我国的国家性质,人民民主是人民的民主而不是全民的民主,所以A错。我国国家的主人是人民而不是公民,B错……”
      赵澈的眼神还是会瞟向收拾老胡物品的家人,他们一脸愁丧,赵澈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快感。
      “……排除了两个明显已错题知,看C,题中没有体现人民民主广泛性的内容,C与题意无关……”
      这时黎光明打报告进了办公室,打报告只是一种形式,打完就进,办公室里的学生每天进进出出,课代表交作业,学生问题,找老师背书,帮老师数卷子,改错题,罚抄写,挨训,办公室里有全年级的文综组教师,各忙各的,互不干涉。
      “……中国梦体现了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中国的发展为了人民、依靠人民、造福人民,归根到底是由我国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性质决定的,所以D选项是正确的。”
      黎光明走到了老胡的办公桌前面,老胡的家人看见进来的是学生也没在意,一边的一个男老师倒是问了句:“黎光明找什么呢?”
      言外之意就是,老胡人都死了,你还在他办公桌前找什么。
      “奥……我前阵子在胡老师这里落下张卷子,我找找!”
      那个男老师嗷了一声就不再管黎光明,低下头继续批他着面前的一沓卷子。
      “老师这么讲你能不能听懂?”
      政治老师扒拉了赵澈一下,赵澈猛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老师,对不起,这个题干我还是没太明白,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麻烦老师再给我讲讲!”
      其实赵澈根本就没听进去,余光一直瞥住行动古怪还略带诡异的黎光明。
      “题干是这么说的,中国梦归根到底是人民的梦,必须紧紧依靠人民来实现……”
      老胡的家人把老胡桌面上的,抽屉的刮胡刀,茶杯,收纳盒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往一个布袋子里装,黎光明从旁边的卷子堆里随便抽出一张卷子,裹着一袋茶叶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办公室。
      黎光明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一直有意把裹着卷子的茶叶袋往身前藏,没有人在意,只有赵澈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懂了么?”政治老师拱了拱眼镜,抬头问赵澈。
      “奥,懂了,谢谢老师!”
      赵澈走出办公室的门槛,慢慢想到点什么。
      年前快期末考试的前一阵子,看见黎光明在老胡办公桌前急匆匆翻着什么,自己以为他在找卷子……
      不久前,黎光明往老胡的茶叶袋子里撒的白色粉末儿……
      老胡气血攻心暴毙……
      今天他又拿走了老胡的茶叶袋子……
      赵澈的脑筋极力一个大转弯,这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赵澈猛睁开眼睛,不会吧!难道老胡的死和黎光明有关系!
      赵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是真的,他决定去证实自己猜想的正确与否。
      想起老胡掴在自己脸上的三个巴掌,还有被摔碎在地上手机,如果老胡的死真和黎光明有关,那么自己兴许还会当面和他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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