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无偿存稿】forgiv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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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M总会想起她们第一次真正认识的下午。
教会学校的餐厅里，衣着各异的孩子们挤在边角裂缝的木头长桌前随领头的灰衣教士唱着和平祷词。镇长的女儿彼时已初窥W繁华表象下腐烂的一角，因此当这平乏的念诵进行至尾声，她背出“主啊，求你给予我们那梦寐以求的”后终于不自觉自齿间露出一声冷笑。
即使W镇向来是匪徒牛仔横行霸道的混乱之地，也从未听说过有谁找教会的麻烦，因此M当即紧张地四处乱瞟，生怕被哪个多管闲事的小混蛋听了去。
然后她对上了站在自己对面的D的眼睛。
女孩的金发十数年如一日光鲜，已能窥见日后风彩的甜美脸蛋上，相同的纯粹讥讽自矢车菊般的虹膜深处划过。
回想起来，那大抵是M第一次爱上D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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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镇中央最热闹的酒馆向来不拒绝任何客人，即便是农忙时节，海斯顿老板依旧会为来人摆上足量的劣质酒水。可今天，酒馆却一反常态地紧闭大门，甚至还有几帮浑身尘土、腰间皮带上金属枪托大剌剌敞着的牛仔蹲坐在露台前的楼梯上，用略带玩味的眼神不怀好意地打量每个匆匆绕开的路人。
屋内，M·A手握郁金香杯靠在角落里，冷眼注视着堪称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
无非又是一次由凯泽治安官那肥猪儿子操办的“品酒沙龙”，这些没头没脑、浑身燥热的青少年除了模仿自己的父辈痛饮杯中由脏钱购得的酒液、点着烟斗吹嘘自己骑在马上用猎枪打死过多少头野猪、野牛和奴隶外，便只会舔着脸围在美人身边跃跃欲试。此刻他们正自以为风趣地同其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搭话，而明眼人都不难看出今天这一聚会的主角。
离钢琴处最近的吧台角落，D·S正与贾斯汀·凯泽攀谈甚欢。她穿了一身翠绿与米色方格相间的日装衬裙，真丝塔夫绸裁成的宽大裙摆和袖口在室内暧昧的灯光下折出水波似的流光，如同薄荷色面纱下弯起的眼眸中一线朦胧的婴儿蓝，亦或是贝母扇面抬起时不经意露出的嘴角。在这位犹如天使跌落人间的少女身边，俨然围绕了一群被花朵芬芳吸引而来的虫豸，他们于这一刻仿佛成了最为举止得体的正装绅士，可时不时便要从为胸衣勒得极细的腰肢上扫过的视线足以说明其本性难移。贾斯汀·凯泽则正谈论自己的那匹在内战中踩死过足足几十个北方士兵的烈马，姜黄色的呢子西装看上去处在随时爆炸的边缘，D每一次轻笑，他脖子以上从衣领间漏出的、白花花的油腻肥肉遂一顿令人起鸡皮疙瘩地抖动。
这种绿色很适合她，她看上去简直就是童话里的公主和妖精。M举杯，抿了一口酸涩的葡萄酒，连连皱眉。
够了。
“抱歉，借过一下。”
M随手将酒杯交给侍者，便强硬地拨开呛人香水、劣质烟草点燃后的雾气和重重人群组成的帷幕，径直踏至两人面前。她的容貌无甚不凡之处，气质却出众挺拔，再加上今天一身青色骑行装配黑色马裤加棕色长筒马靴的装束，A小姐之于酒馆便是大象之于卧室，她出声时便要如一颗子弹出膛那样轰散糜烂的气氛。
“我想我得借走S小姐了，”棕发少女俯视着贾斯汀，脚后跟马刺闪闪发亮，唇边虚假的浅笑没有软化那锐利的金色目光分毫，“您知道的，镇长女士有些话想和D谈谈，她的父母也向来操心女儿的家庭教育。”
治安官儿子外翻的嘴唇又开始无规律地震颤，他脸上的肥肉排列组合着，最终它们拼出一个勉强能让人辨认出是一个笑容的表情：“是的，今天可真不走运，一个淑女确实不该离家太久——S小姐，与您聊天真是愉快——请代窝向您的父母问好。”
猪猡。
M暗自嗤笑一声，只是将手递至D面前，等她借力站稳后便护着她向酒馆大门走去。M懒得再给表情各异、切切私语的其他人分去眼神，和贾斯汀聊得火热的D也没再扭头看身后目露期待的前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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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你慢点呀！”
风声很快将身后传来的忽远忽近的清脆叫喊裹挟而去，M猛然记起今日并不是每周一次的骑行日，立马拉紧缰绳，使□□马匹由先前于海滩上疾驰变为慢跑踱步。这匹正处壮年的红骝马因主人任性的要求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也还是放慢了步伐。
踢踢踏踏，马蹄落在潮湿的沙子上发不出什么声音，芦毛马载着背上因衣着问题只能侧骑的D逐渐走近。她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浮现明显的气恼之色，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早就被扯开，随意摊洒在肩颈两侧。
“M你今天居然忘记了我还穿着裙子！”D抱怨，“难道你是因为我拉你去救场的事情生气了吗？”
“我，M·A，今天是完全出于自愿拯救美丽的D小姐于水火。”
M难得调侃一句，她利落翻身下马，等到那匹据说拥有爱尔兰血统的小母马走来后自然而然地从D手中接过缰绳，D同样理所应当地放开束缚，宛若伦敦的剧院里小姐们朝舞台丢下玫瑰和手绢。D喜欢骑马，她偶尔也会享受兀自坐在马背上专注地欣赏风景，M倒也不介意担任管家的角色，牵两匹马散步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她们两个也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D会将仆人提前遣走，附近暂时还没有人想亲身验证M的枪法水平如何。
两个女孩带着两匹马走在陆地与海洋的交界处，一侧是水与余晖交织的陆离光怪之景，另一侧是随黑夜脚步逼近而染上深紫的墨绿谷地。紫色，没错，紫色。D的父亲总给他的女儿买些满是蕾丝和刺绣的裙子，它们要不是粉白、婴儿蓝便是鹅黄和嫩绿，这些淡雅的色彩总衬得少女的姿态愈发楚楚可怜，可能除了丧服，阴影便是D的衣橱里最沉重的色调。若要M说，樱桃的绯红和据说是骨螺中提取出的蒂尔紫裁成的衣裙才足以盛放她满溢的野望；而这些在史籍和花边杂志中被大书其书其如何浓丽华贵的染料，皆无法盖过D第一次看见足有上千吨的“克莱默尔”号满载瓷器、茶叶和丝绸驶入港口时她眼中瞬间爆发的欲求；13岁时两人趴在圣诞树下，M看着D将她向母亲撒娇央求已久才换来的一盆圣星百合尽数剪下、编成花冠戴在头顶并趴在自己耳边悄悄说“我把这个当作圣诞礼物是因为圣星百合有毒”，她便知道这位几乎毫无变化的儿时玩伴胸膛中暂时蛰伏的火焰终会焚尽所有阻挡去路的障碍。
若非如此，M也不会与她做交易，一桩接着一桩的得利事，黄金、子弹和人情如水般四处流通，肮脏昏黑的剧场里小偷、皮条客、骗子、杀手、中介彼此交换筹码，钱货两讫、推杯换盏之际，谁又知道某一次拍板成交的幔帐后，是否有一双只摆弄过书本与绸缎的小手轻轻扇出足以于W内部掀起飓风的气流？
那自己呢？自己又如何保证所做的一切，一定会导向自己想要的结果呢？
咸涩海风拂过发尾，马儿狠狠打了个喷嚏，M才从沉思中脱离出来。她望了眼橙蓝业已消逝、青紫向地平线蔓延的落日处，又飞速一瞥看似无暇顾及其余动静、只静静凝视西方的女孩，牵着绳子调头后翻上马背，准备就此打道回府。
“我们回去吧，D。”她将缰绳递给全程扮演沉思者的某人，“我可不想同时面对S夫妇和B女士的怒火。“
开始欣赏大海后一直没什么反应的D此刻猛然抬头盯向M，她轻飘飘的话语和不远处碎在岸边的浪花一齐朝尚还青涩的小A镇长扑来，M只觉得心脏似乎都被海浪扑得漏跳一拍。
“M你果然是在生气吧，一路上表情都那么难看，是因为我没有通过你擅自和那个新来治安官的肥猪儿子搭上线吗？”
啊？
“我不是——”
辩解的话语和意念还未发出便被一根柔软的指头轻巧推回胃里。D不知何时褪去了手套，她俯着上半身靠向更加高挑的棕发女孩，右手食指指尖与对方因震惊而微张的唇瓣近在咫尺。
“我知道M是担心我被那些不解风情的粗俗北方佬伤到才会生气的，但是M你也有你自己的目标和梦想，我不能、也不会靠着你的保护过一辈子，”少女的面容依旧纯美，眼底的野心却不再隐藏，此刻它彻底暴露在新鲜空气下而得以肆意延烧，令她浑如鸟鸣的清越话音亦浸染了火舌舞动般令人心潮澎湃的昂扬韵律。
“我不甘心一辈子留在这，嫁人生孩子做个好主妇。我会离开这里，到新阿姆斯特丹去，我会看到比“克莱默尔”号更大更厉害的船，它会是钢铁打造的，上面用油漆写着我的名字。
贾斯汀·凯泽是一个尝试，一个大胆的尝试，我会从他开始证明给其他人看，我不仅不比他们差，我比他们大部分人都做得要好——”
D陡然停止演讲，话锋一转：
“但我还是必须向你道歉，M，我不能为了我自己就弃你于不顾。不过下一周我们家会举办非正式的小型晚宴，届时大凯泽必定会到场，贾斯汀也不会有能干涉邀请名单的可能性，所以——”
“——M，亲爱的M，我的M，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橙黄向酱紫渐变的夕阳下，拥有一头被无数人称赞的卷曲灿金长发的少女将头偏向特定角度，她向来澄澈如溪流大海的湛蓝眼睛此刻只清晰地映出面前M愣怔的脸。
一如既往。她无声做出口型，天真的面孔上露出一副期待中夹杂着提前知晓谜底后尽在掌握的餍足神情，好像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索取无度，M都会无条件地包容。
这就是D·S，纯白的伯利恒之星，浸了毒蜜的蔷薇；她是缇坦妮亚，她是米莱狄，世人总推崇绝对的圣洁，而M从不拒绝她的天真外壳，亦不嫌恶她的狂热渴慕，不如说但凡缺了其中的一个，M都不会有如此容忍。无人知晓她时而大方展示，时而用淡金睫毛藏起的两方蓝色既能作为王冠周圈烜赫的点缀，亦能充当弑杀父亲、君王和兄弟的匕首末端最璀璨的注脚。
更何况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人具备自己尚且不具备的质素呢？
M叹气，摘下麂皮手套，抬手，指尖抚过D额前刘海，一触即离。后者因对方与寻常女孩相比过于粗糙的皮肤擦碰而一阵下意识地瑟缩，但她的双眼清晰地攫取了沉金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感：
"I forgive you."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无偿存稿】forgiv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