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然》三伏第一天

73、风波起，水火不相容

　　“禹祯！”看见祝修出现在眼前，苏阔心头涌上一阵热潮，强抑着想冲过去的念头，只在心里默默地呼唤了一声。

　　祝修也早已看到手持着匕首和谪仙锁的“翘翘”，却是脚下不动，只是用最热切却又最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她。

　　苏阔也是一语不发，默默回望过去，两人四目相交的一刻，各自的千般心绪便已了然。

　　短暂凝视过后，“翘翘”的眉睫微微一颤，目光朝赤昆那边轻轻晃动了一下。

　　祝修将她的暗示尽收眼底，却根本不去看赤昆一眼，只是将视线盯在了陶寤身上。

　　这时的“苏阔”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乱局，怔了片刻，目光便开始在屋中乱扫，很快就发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万虎。

　　她奋力挣开被祝修握住的手腕，快步来到床边。只见万虎被捆着，嘴里塞着东西，大睁的双眼没有一丝生气。她颤着手探了探万虎的鼻息，便“啊”的一声，瘫软在地上。

　　见事不妙，“翘翘”早已赶到“苏阔”身边。她将谪仙锁甩在地上，伸手扳过“苏阔”的肩膀，厉声叫道：“妖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奴家被你害惨了！”

　　而此刻“苏阔”已是悲痛难抑。她就知道，替官府做事没有好下场！獠人如是，宁人亦如是，都不过利用他们两人，用尽了回手便是一刀。万虎明明已经计划好了，要带着她远走高飞，可仅仅一夜之间已是阴阳两隔。

　　她转过头，恨恨地看着自己的壳子。这一切都要怪那个道士！是他答应了自己，会救虎哥的性命。如今他的目的倒是达成了，却任由虎哥惨死在自己眼前。想到这，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我与你同归于尽...”

　　可话还没说完，就见“翘翘”眼中闪过一丝歉然的神色，唇瓣微动，像是说了声“抱歉”，同时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便刺入了“苏阔”的小腹。
　　眼下这种情形下，继续留在翘翘的壳子里已经没有意义，不如趁着谪仙锁不在陶寤手中，与翘翘的魂魄各自归位。至少要趁翘翘没有在激怒之下露出马脚，在赤昆起疑之前，留给翘翘日后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选山！”这一切发生得甚是突然。这一刀刺下去，祝修的心猛地一缩，飞身来到这二人跟前，伸出手却不知该去扶住哪一个。

　　少顷，苏阔捂着小腹，艰难地站起身，低声呼唤道：“禹祯！”

　　祝修眸色一沉，终于将苏阔揽在怀中。他终于回来了！

　　赤昆始终在一旁冷眼看着，他觉得眼前的一切愈发叫他看不懂了。此刻翘翘呆呆地站在床边，手中的匕首被扔在地上，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泪水，先前那娇俏而又无畏的气势荡然无存。她为何要刺那一刀？那个道士究竟是谁？看样子对于祝修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可即便如此，身为北荣军的少将军，祝修怎么会如此失态？而且还是在自己这个死敌的面前，甚至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背对着自己。不过，或许这正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想到这，他舒展了握紧的拳头，缓缓活动着手指。

　　而逢吉这时已经奔向苏阔的身边，却看到祝修的一刻，脚步戛然而止。

　　原本苏阔一进门的那一刻，就被他看在眼里。他心中一喜，那个女人果然没有骗自己。可就在他准备朝苏阔跑过去的时候，却眼睁睁看到苏阔被那个女人狠狠刺了一刀。看到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逢吉又惊又怒，想立刻冲到那女人跟前，替苏阔报仇。

　　可当他看到祝修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并将苏阔揽入怀中，他便怔在原地，呆望着祝修，一双大眼睛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彩。

　　这时，苏阔耳边传来一阵利刃破空之响。他立刻抬眼看向祝修的身后，瞳孔猛地一缩。

　　“禹祯！”他大叫一声，同时就要将祝修推到一边。

　　电光火石间，赤昆握着从靴子里摸出的一柄短刀，已经朝祝修的背后刺了过来。

　　其实祝修早已留意到赤昆的动作，只是此时他没心情理会。赤昆的刀锋转瞬到了跟前，祝修将苏阔抱起来，迅速朝旁边一转，便躲开了这一刀。

　　“滚开！”就听赤昆狠狠地咒骂了一声。

　　祝修回过头，却看到方才呆呆地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孩，早已稳稳地挡住了赤昆的这一刀。只是他身无寸铁，却是用两只手，死死抓住了刀刃。

　　“逢吉！”苏阔也看到了，大叫一声就要跳下去，情急之下牵动了伤口，才被他封住的穴道，又沁出些许血水。

　　“你别动！”祝修立刻收紧了手臂，制止他乱动。

　　祝修也不知道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子是怎么回事，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为何他如此不惜性命地替自己挡刀？难道是为了苏阔？

　　可眼见着苏阔心急的样子，又不能不管。况且那个赤昆也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小崽子，给我滚开！”赤昆又是一声咒骂。他想抽刀回来，再一刀结果了这个碍事的小鬼。可试了两下，那刀却在那小鬼的手中，纹丝不动。

　　逢吉的鲜血顺着手臂淌了下来，又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可他就是不肯放手。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自己似乎也不清楚。只是在那一刻，不容思索，自己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赤昆怒不可遏，索性松开刀柄，抬手一掌劈向逢吉的胸口。

　　逢吉闷哼一声，连人带刀一齐飞了出去，撞翻了桌椅，便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时祝修早已将苏阔安顿在墙角，并叮嘱他千万别动，这才转回身，上前几步说道：“对一个小孩子下如此重手，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么？”

　　赤昆却是冷冷一笑道：“没关系，没人会说出去。”言下之意，今天在场的几人，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说完他有意无意瞥了陶寤一眼，见那狐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祝修，面色有些阴沉。再看祝修，虽然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可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锁在陶寤身上。

　　赤昆揣摩着这两人的关系，看样子绝不是朋友。既然陶寤是祝修的敌人，那就可以算作他赤昆的朋友，至少不会担心这两人联起手来对付自己，说不定这狐妖还会帮到自己。

　　祝修收回目光，朝那个趴着不动的小鬼看过去，问道：“喂，你怎么样？”

　　听见祝修的声音，逢吉缓缓抬起头，又一点点撑起身子，闷声道：“没事。”

　　逢吉的样子绝对不像是没事。他鼻青脸肿，满手鲜血，衣服也被撕烂了，胸前也沾满了血。看不出是手上的血蹭上去的，还是胸口处也受了伤。

　　见祝修正看着自己，逢吉立刻爬了起来，挺直脊背，然后快步来到苏阔身边，挡在他身前。

　　祝修略略皱了皱眉，自己的确从未见过这小鬼，怎么他却如此通透，像是知道自己的心思一般。

　　“祝修，你我的恩怨，今天就彻底做个了结！”赤昆一字一句，说话时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边的手臂。

　　祝修这才转回头看着他，皱起眉说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没了结的么？”

　　赤昆脸上的肌肉猛地抽动了几下，一对鹰眼几乎喷出火来。

　　早在几年前的一次交战中，他被年纪还不足自己一半的祝修，一箭射中手臂，跌落马下。若不是手下的人及时冲上去，挡住了祝修劈下的长刀，又有人把自己抢了回去，恐怕他早就做了祝修的刀下之鬼。

　　虽然捡回一条命，可他的右手的伤却养了很久才勉强痊愈。只是痊愈以后，气力和速度还是折损了一大截。这让他渐渐失去了军中主将的位置，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鬼鬼祟祟潜入予芳城，还装成个跛子，尽做些个暗地里的勾当。而这一切都是拜祝修所赐！

　　而且祝修此刻的话更是再次掀起了他的伤疤。没有什么可了结的，就意味着在祝修的眼中，他早已是个死人。在对战中受伤落马，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对于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可做了结的？

　　这时就听祝修又说道：“早知是你，就不必费如此周章。你玩玩鹰，遛遛鸟就算了，何必千方百计来送死。”

　　赤昆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红，唇边的肌肉抖动个不停。祝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字字如刀，刀刀扎在他的心上。

　　“住口！”赤昆再也按捺不住，怒喝一声，飞身朝祝修扑了过去。

　　祝修稍稍侧身，抬手钳住他这一拳，另一只手按在了他手臂的旧伤处，冷声道：“不长记性。”

　　赤昆死死咬住牙根，才没叫出声来。他又疼又怒，想收回手臂，却又力不从心。

　　他索性反手抓住祝修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一头愤怒的公牛，猛地朝祝修撞了过去。

　　祝修避也不避，脚跟一转，顺势抓住他的手臂，稍一用力，赤昆庞大的身躯便重重地摔了出去。

　　等到赤昆重新站起来，已是两眼通红，几乎要沁出血来。而那条带着旧伤的胳膊，却是软软地垂在身体一侧。

　　看到自己的那柄短刀刚好在脚边，赤昆立刻将刀拾起，再次朝祝修扑了过来。

　　然而不消几个回和，刀便到了祝修的手中。赤昆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便是一阵锥心的巨痛。

　　“这东西你留着也是没用。”祝修话音未落，赤昆断落的手臂便掉在地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啊！”赤昆大吼一声。这条手臂到底还是没有留住，撑过了祝修的一箭，却躲不过他这一刀。

　　眼见自己败局已定，激怒之下，赤昆冲着陶寤大喝一声：“你！帮我杀了他！”

　　陶寤并未理睬，只是略显厌恶地化去了溅在自己身上的几个血点。

　　“只要帮我杀了他，我什么都能给你！”

　　陶寤这才抬起眼帘，看了看他说道：“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赤昆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要能替他报仇，他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你的命也行么？”

　　赤昆身子一僵，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陶寤勾起唇角说道：“你活着是斗不过他的，死了...倒还能用上一用。”

　　赤昆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这才想起，陶寤是妖啊。或许正是要自己献上性命，才能得到他的成全。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被这妖精迷惑了，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他仅有的报仇机会。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说道：“命，也可以！”

　　陶寤冷笑一声道：“这是你自愿的，我可不逼你。”

　　赤昆的脸上浮起鬼魅一般的狞笑，“你只管拿去！”

　　见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祝修早已失去了耐性。他掂了掂手中的短刀，“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说完手中的刀便飞了出去，正中赤昆的心口。

　　赤昆应声倒地，两腿蹬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只是最后一刻，像是完成了彼此的契约，他的齿间挤出两个字：“陶寤！”

　　听见这个名字，祝修的目光立刻箭一般直射过来。原来是他！他就是那个屡次给苏阔带来麻烦的人！

　　苏阔一边调息一边关注着祝修，见他并没把赤昆放在眼里，心里就有了底。可当他看到赤昆情愿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得陶寤的帮忙，而且在临死前还叫着陶寤的名字，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暗暗瞥向地上的谪仙锁，还有那把匕首，就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如果他猜得不错，陶寤一定会用谪仙锁带走赤昆的魂魄。而接下来他要如何帮这满是恨意的魂魄复仇，就不得而知了。

　　而万虎的魂魄也被收在这锁链中。如果现在将谪仙锁斩断，不但能放出万虎的魂魄，还能阻止陶寤将赤昆的魂魄带走。万虎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抽去了魂魄，如果可以及时还魂，他还能保住一条命。

　　想到这，苏阔慢慢站起身，正准备靠近谪仙锁，却被一旁的逢吉拦住。

　　“不行！”逢吉并不知道苏阔要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乱动，祝修不会答应。

　　“逢吉，乖，我是要...”苏阔正低声劝他让开，可话还没说完，蛰伏在地上的谪仙锁已经动了起来，缓缓回到了陶寤的身边。

　　苏阔心里一沉，同时懊悔不已，实在应该早一点下手才是！

　　而陶寤看了看苏阔，又看向祝修，笑了笑说道：“这样也好。”

　　说完收回谪仙锁，对阔说道：“来风波湖找我吧。到时候说不定可以把那个什么万虎的魂魄还你，还有这个小鬼。”

　　苏阔神色一凛，慌忙看向身后，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逢吉已经不见了踪影。

　　“还有你，”陶寤又看向祝修说道，“想必会一起来吧？”

　　说完不等苏阔追上前，便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