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她脚下[西幻]》皿三猫

42、女巫

　　“你说什么？！”塞纱导师不可置信地站起，“有两个学生被卷入了魔之缝隙？！”

　　“是，因为事发突然，我只能做到确保其余人员的安危，”梅菲斯特站在导师们的面前，连嘴角的血都还没来得及擦去，一回到魔导学院，他便要求觐见校长，“请学院立即派人手，前去救援.....”

　　他的嘴唇咬得死死的。

　　说是救援，但距安娜苏她们落入缝隙已经过去了很久，生存下来的几率又有多大？

　　“所以我说了！让这些学徒去剿魔还是太操之过急！”塞纱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塞纱导师，冷静一些，”科瑞隆说道，“立即将去往薄暮丛林的学徒召回，既然已出现一处魔之缝隙，那么在附近滋生的可能性也很大。”

　　“法弗纳，”他转向沉默靠着柱子的男人，“你去找那两个学生。”

　　“等等！”梅菲斯特请求道，“请让我也——”

　　“西西里先生，请去医务室，”科瑞隆轻柔却也态度强硬道，“你的身体支撑不住。”

　　即使梅菲斯特没有表露出来，科瑞隆却看出少年正在苦撑，明明隔了数米远，他也能闻到梅菲斯特身上传来的浓厚血腥味。

　　其余魔导师纷纷施展传送魔法，前往薄暮丛林。

　　法弗纳默不作声地直起身，却被科瑞隆喊住了。

　　“你要小心，”他的面上满是担忧，“那可是魔之缝隙。”

　　“科瑞隆，不要因为你年事已高了，就将自己的衰败投射在我的身上，”法弗纳淡淡道，“我还没有弱到需要你来为我担心的地步。”

　　他一如既往的呛人口气反而让科瑞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你说的对，”他笑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免了吧，”法弗纳说道，“如果你指的年轻人是那两个蠢到自己跳入魔之缝隙的姑娘，那人类的未来就不需要再期待了。”

　　他虽然嘴上数落着安娜苏两人，手上动作却不停歇，法弗纳飞快撕开一张卷轴，整个人瞬息消失在原地。

　　科瑞隆收起了笑容。

　　几分钟前校长办公室里还挤满了人，不出片刻，便只剩得他一人还坐在原地。

　　科瑞隆靠在椅背上，轻轻阖上眼。

　　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疲惫。

　　如同长久与海浪做抗争的水手，终于力竭弃桨。

　　他终是老了。

　　梅菲斯特关上办公室门，一直等候的芬里尔急切迎上来：“怎么样？”

　　“学院派人收回所有的歼魔小队，法弗纳则会去寻找安娜苏和莉莉丝。”

　　“只有他一个吗？”芬里尔问，“我们可以一起帮忙，法弗纳他不知道位置......”

　　“校长说——”梅菲斯特不客气地打断他，“让我们去医务室进行治疗。”

　　“可是！”

　　“没有可是，”梅菲斯特语气急促道，“你很清楚，带上我们，只是给法弗纳平添累赘。”

　　芬里尔死死咬住嘴唇。

　　他明白，他们实力薄弱，又身负重伤，去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是，当看到安娜苏和莉莉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就深深地痛恨起自己，那个眼睁睁站在一旁的自己。

　　明明....说过要保护她们的。

　　束手无策的他，显得那么可悲又渺小。

　　“你....你就不甘心吗？”

　　梅菲斯特的嘴抿成一条直线。

　　“有什么用？”他说，“不甘心的话，就能变得更强大吗？”

　　“如果你真的痛恨弱小的自己，就应该以此作为动力，不断鞭挞自己。”

　　“当你变得真正强大起来，就有足够的能力去守护所有你珍惜的一切。”

　　梅菲斯特抬起眼，定定地瞧着芬里尔。

　　“我会成为这样的人，”他问，“你呢，芬里尔？”

　　“我......”

　　面对梅菲斯特毫不避讳的眼神，芬里尔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芬里尔，你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可是，我真的做的到吗？

　　......父亲。

　　安娜苏不知道她们在那片黑暗中呆了多久。

　　可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十几分钟。

　　她想点亮些什么照明，但魔杖却在之前的骚动中不知所踪。

　　“莉莉丝，”无声的黑暗让她窒息，她开口，“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

　　安娜苏忍不住抱住微微颤抖的双肩。

　　原来，有的时候寂静也能成为压住颈脉的尖刀。

　　但好在一个女声响起：“我在。”

　　随即一道火光闪过，安娜苏眯起眼，看到莉莉丝的手中燃烧着一团跳动的火焰。

　　她分明没有魔导器。

　　“你——”她吃惊地张大嘴，“你为什么可以直接施展魔导术？”

　　昏暗的火光下，莉莉丝的脸苍白如雪，浓厚的黑发好似沉船外部蔓延的水草，两种极致的颜色突兀却又和谐地融合在她脸上，显得莉莉丝越发不似人类。

　　“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莉莉丝反问，“看看你的周围。”

　　当光源亮起，便照射出一直掩盖在黑暗中的东西。

　　安娜苏才发现，她们四周聚集着无数闪着红光的光点。

　　不！

　　那些光点动了动——它们是活物！

　　安娜苏手臂收得更紧了：“那是什么？”

　　莉莉丝显得有些吃惊：“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进来了？”

　　安娜苏摇头。

　　莉莉丝估摸有些无语，沉默片刻才道：“那些都是魔兽。”

　　“传说，魔之缝隙是魔界与神圣大陆间的通道，神圣战役过后，人类与神话生物联手封印了魔界，魔族被迫退回魔界，但近五十年来开始有魔兽现身神圣大陆，有传闻猜测它们是通过封印的漏洞进出两界。”

　　“也就是说，”安娜苏慢慢说道，“我们被魔兽包围了？”

　　“害怕了？”莉莉丝冷冷道，“你当初就不应该跳进来。”

　　她嘲讽的口气刺激到了安娜苏，她忽的站起：“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大声质问：“难道你认为，每个人都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别人陷入困境吗？！”

　　“我能，”莉莉丝直视她，“人本来就是自私的生物，为什么要为他人付出？”

　　安娜苏没有料到她的直白，愣住了。

　　“我没有向你求救，为什么要来帮我？”莉莉丝的质问却接踵而至，“你是把自己想象成了悲剧的女英雄吗？可笑，如果对方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得救，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

　　尖利的嗓音回荡在空气里，到最后，莉莉丝几乎喊了出来。

　　“你懂吗？！我不需要被救赎，我宁愿永远待在尘埃中，一个人孤独地腐烂，直至死亡！”

　　她大口喘着粗气，黑白分明的眼珠张的极大。

　　“可是这样是不公平的，为什么你要受到这种对待？”安娜苏问，“我只是想帮帮你。”

　　“帮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莉莉丝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在怜悯我吗？！”

　　她想起，记忆里也有人如此对她说过。

　　“莉莉丝，”那个男人说，“我只是想帮你......”

　　“我真是受够了。”莉莉丝冷漠道。

　　她突然上前一步，燃着火焰的手举到安娜苏面前：“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能直接使用魔导术吗？”

　　“这不是魔导术，”她说，“我能随心掌握魔力，是因为我是个女巫。”

　　她紧紧盯着安娜苏，似乎想从她面上寻找任何一丝端倪。

　　“女巫？”安娜苏的确吃了一惊，“你真的是女巫？！”

　　“确切说，我是一个混血，”莉莉丝握紧拳头，“女巫的血液遗传自我的母亲。”

　　“所以那些人也没有说错什么，我是女巫的孩子，是不详的征兆，天生给人带来不幸，”安娜苏眼神颤动，居然有人能如此泰然自若地说出贬低自己的话，“只要和我在一起，厄运便会敲响你的家门。”

　　她畅快而又残忍地看着安娜苏：“你现在还想拯救我吗？”

　　但，安娜苏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你做什么？！”莉莉丝受惊。

　　那一簇用来照明的火晃了晃，熄灭了。

　　四周重新归为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安娜苏的声音缓缓响起。

　　“女巫的孩子又有何妨？”她说，“不管是人类，还是女巫，都是平等的存在，没有贵贱之分....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她轻轻补充了一句。

　　“我曾经.....陷入过很困难的境地，当时明明有那么多人陪着我，却没有一人理解我，支持我，我就像呆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我与其他人分开了。”

　　“其实，只要有一个人就好，有一个人能对着玻璃罐扔出石头，我就可以得救。”

　　“但是没有人选择这么做，所以我很难过，”安娜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拼命掩饰着什么，“我明明已经在大声呼喊，声音却没有传达到任何人的耳中。”

　　“所以我想，如果当我遇到一个被困在孤岛上的人，我一定会去救她。”

　　“无论她是不是女巫，无论她是否愿意被救助，我都会向她伸出双手。”

　　“因为有时候，呼喊声是无法被听到。”

　　安娜苏，你也曾经被逼到走投无路过吗？

　　听着她的告白，莉莉丝沉默地想。

　　可是，如果她开口，安娜苏会像那个男人般，辜负了她的信任吗？

　　不，她做不到。

　　她很害怕，不敢迈出那一步。

　　因为无法保证自己还能有勇气走出深渊。

　　良久的沉默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莉莉丝的手上。

　　一滴，两滴。

　　带着灼人的温度，几乎在莉莉丝心中留下重重一笔。

　　“安娜苏，你.......”

　　“我不想再让另一个人受到和我一样的遭遇，”安娜苏的声音穿过黑暗，停留在她耳边，“不想看到再有人溺死在玻璃瓶中。”

　　她牢牢握住莉莉丝的手，仿佛不管发生什么，面前的少女都不会松开她一般。

　　莉莉丝的身体颤抖起来。

　　如果是她的话，可以吗？

　　如果是她的话，能把自己救出这口令人窒息的棺材吗？

　　就像贝壳被强硬撬开，她紧闭的心也被敲出了一道裂口。

　　莉莉丝闭上了眼。

　　“可是....”她轻声说道，“如果那个人已经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呢？”

　　“如果她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呢？”

　　“安娜苏，你也会拯救这个残忍的刽子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