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移植后，我自带跟班》木落月明

6、牌位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就在昨夜，我还喝着吴姨亲手做的酒酿丸子。要不是昨晚带人回寒泉，要不是跟她说些《丧乱帖》的浑话，要是能阻止她深夜离开寒泉……
　　是我，一步步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心电有了莫大的起伏。
　　瀚哥立马熄了屏幕。可他的举动反而令我更焦急，波动更大。我好恨这颗破心脏，在关键时刻总要捣乱！

　　经历过多次地震的江小流早就提前躺好，被子蒙头。据说这样能减轻眩晕。他从被窝里钻出只脑袋：“要不用点药？那个O什么挺好的。”
　　“OOIN-91041。”
　　牛主任拒绝了我的要求。
　　因为我现在承受的，就是OOIN的副作用。

　　镇静剂就像瓶塞，只能暂时将所有的情绪封印在容器里。可与此同时它也改变着瓶内的压强。压得越久，撤去瓶塞时的冲击力越大。或者哪一天连瓶子也不堪重负，被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牛主任的用词一直很严谨：“适当发泄。”他是个好医生。说的话都有科学依据。

　　瀚哥把我攥紧的拳头拉到他的胸前：“你想发泄可以打我。”
　　好家伙，他以为发泄就是揍沙包。
　　等等，这个姿势……

　　我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我拽起江小流的右手，贴上我的心口。
　　江小流困惑不解的目光很快从我眼前消失。我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容颜。就在我的手贴上江小流心口的那瞬，他成了身体的主人。
　　躁动不安的心电图瞬间平息。

　　我赌对了。江小流与吴姨并无什么深厚感情，心底也就翻涌不起多大的波澜。而我离开了身体，那些复杂的心情也就影响不了脆弱的心脏。
　　我激动得拉着江小流的手直甩，竟忘了一个人莫名其妙甩手诡异得很。

　　旁边的瀚哥抓住我的双手：“牛主任，他怎么回事？”
　　牛主任仔细地调试了心电图，又号了我的脉，向来淡定的脸上挂着诧异的表情：“很正常。可是按理说，顾总应该处于升华期，不会这么正常。”
　　我戳戳江小流，示意他表现得活跃些。

　　处于懵逼状态的江小流终于意识到他正操纵着身体，而且是光明正大地操纵。他甩开瀚哥的手，又开喷牛主任：“这也不正常哪也不正常，你们医院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你这么折腾，难怪我一直不正常！”
　　他把枕头往背后一立，双腿一盘，遥控器一拿，辣条包一撕，满满老大派头：“都别吵，认真看监控。一个画面也不能放过！”
　　众人：……
　　我有种社死的尴尬。
　　牛主任舒口气：“就需要发泄。很好。”

　　11
　　视频开始播放。我的呼吸收紧。这一次情绪没有联动心脏，我丝毫没有不适。独独江小流的辣条叫人舌头发麻。求人办事总得付出代价。

　　3点21分，吴姨进屋。揿了揿门口的开关，灯没亮，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当电筒。灯光投向佛龛左侧的书帖。她朝字帖走近。握着的手机忽然落地。白色的灯束打在天花板上，将整个屋子照亮不少。
　　奇怪的事发生了。
　　她不弯腰拾起手机，在屋里疾步盘桓数圈，忽然像撞邪一般，飞身朝大厅的落地窗撞去。
　　一次，两次。
　　她究竟在干什么？
　　三次，四次，五次。
　　她的撞击幅度越来越大，好似完全不知高层建筑的钢化玻璃不是人体能撞开的，更好似忘记了疼痛。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发起新的冲击。
　　还有第六次，第七次……
　　连江小流都为这奇异的举动感染，坐直了身子。

　　“后边都一样。”瀚哥把遥控器抢走，拉动进度条。直至看到吴姨横倒在地，透明的玻璃淌下长长的血迹。
　　她的尸体是被第二天上班的保姆发现的。法医鉴定表明，确切死亡时间是早上五点前后。死因失血过多，全身伴有多处骨折。
　　她是活活把自己撞死的。

　　我不住地咽着口水。
　　江小流放下手中的辣条。看了眼心电。我猜他此时内心定有不少波澜。好在这些波澜远未影响心跳频率，图上各线仍在正常范围游走着。

　　牛医生用镊子夹过根辣条放入检验袋，又小心翼翼地收起雪花糕的包装纸，同瀚哥道：“需要化验，请几位老总理解。”
　　牛医生反应很敏锐。我作为一个刚注射完OOIN的患者，却没有表现出副作用，定是受到其他成分的介入。他现在怀疑辣条和雪花糕。
　　东西都由白朗买来。白朗忙检讨：“我的疏忽。应该提前化验。”
　　瀚哥干脆没收了江小流的所有辣条。
　　江小流忿忿不平：“庸医。吃个辣条都要管。”
　　牛主任当然要管。二院上下几千号人身家性命都系在我身上，自然得处处谨慎。江小流以后会懂的。他迟早也会跟我一样被身上沉重的责任压得死气沉沉。

　　我让江小流讲讲案情。
　　江小流喜欢武断地下结论：“就是《丧乱帖》杀人。帖子你们拿回来鉴定没？”
　　白朗道：“现场的确挂着幅字帖。王佑军的《平安帖》。我们提取了书帖的墨汁、材质、指纹，详细鉴定结果还没出来。粗略推算书写时间，最近十年的作品。显然不是真迹。此外，书帖的左下角沾有少量陈年血渍。我们正在比对主人。”

　　平安帖？
　　我想起李教授的讲义：见《丧乱》则必丧乱，得《平安》则保平安。
　　可是《平安帖》根本不能保平安。吴姨在《平安帖》面前发了疯。

　　“芷汀知道吴姨的死讯吗？”我让江小流问。
　　“还没说。”白朗越讲越来气，“师姐非说是个圈套，还说什么一旦吴芷汀知道母亲死了，必定要求出去，警方就没法保护她了。”
　　瀚哥不置可否。但我知道，燕处的意见能够执行，必定得到了瀚哥的赞同。
　　说实话，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芷汀。吴阿姨的死毕竟同我有关。

　　江小流是个急性子：“百问不如一见。走，现场归位，案件重演。”
　　瀚哥把他摁回床上：“大晚上瞎折腾。不准去。”
　　“我就要去。带着牛奶爸一起去，出事他负责。”
　　刚回来的牛主任满脸问号。

　　12
　　一车四个人。
　　白朗开车，牛主任副驾，后排坐着我和江小流。
　　目的地，吴姨家。
　　瀚哥最后松口，白朗起到一定作用。因为钱熙也想案件重演。深更半夜去个刚死了人的地方，白朗自然担心弟弟的安危。

　　提起钱熙，江小流立马想到燕琳心。
　　“我跟你们说啊，燕警官，人民好警察。不像有的人，板着副脸，还爱动手打人。”
　　他好像在指桑骂槐内涵我？
　　“最重要的是，她坚决服从上级安排，不折腾，不疑神疑鬼，能接受新鲜事物。”
　　被阴阳怪气到的牛主任只是眯了眯眼，当作没听见。
　　把全车人损一遍后，这家伙终于图穷匕见：“哎呀，像燕琳心这么好的同志，要是调到我身边……”

　　要是叫他把“要是”后边的内容讲出来，我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这种人要是当领导，妥妥就是泡小秘的反面典型。
　　我赶紧抢回身体，把话接圆了：“像燕警官这么好的同志，得多给锻炼机会。改天我问问市刑侦队有没有空缺？”
　　白朗急忙道：“可别。我跟师姐不对付。她来，我就走。”
　　江小流吐槽：“那你还让钱多多当她徒弟。”
　　“钱多多是谁？”
　　“钱熙啊。熙就是多的意思，所以叫钱多多。”
　　江小流又给别人起外号。
　　白朗忍俊不禁：“谢顾总赐名！”

　　江小流在后座发现包遗漏的辣条，非闹着要我拆了吃。
　　牛主任审慎地冲我打听：“顾总什么时候开始吃辣？”
　　我道：“术后吧。我不爱吃，能适应。”
　　“挺好。”牛主任点点头，“研究表明，辣味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焦虑情绪。咱们可以从这里着手，尝试开发替代OOIN的新药。”
　　哦，他是管我要研发资金。野心不小。一个心外科的医生想抢精神科的活儿。

　　我当然不能轻易批钱，便把话题转移开：“从你的专业来看，字帖杀人有没有科学道理？”
　　牛主任缓缓应道：“字帖不会杀人，它只能带来错误的判断，把人引向死亡。”
　　“展开细说。”

　　“比如白律师开车，看到前方红灯，踩刹车。红灯，一个判断，发生在思想领域。踩刹车，身体行动。
　　“在我们神经科学领域，整个过程只是神经元细胞的刺激和反应。如果能够模拟出一种类似的刺激，那么在没有红灯的情况下，也能让他产生前方有红灯的判断，从而作出刹车的动作。”

　　我继续追问：“你是说，字帖带来神经元刺激，让吴姨以为玻璃可以撞破？”
　　“不止这样。死者为什么要去撞玻璃，她之所以产生这个行动的动机本身，也是受刺激的结果。不过目前技术还无法模拟如此确切的刺激。要说一千多年前的王佑军能做到，我坚决不信。”
　　江小流对牛主任印象很不好，插嘴道：“庸医故作高深。就是幻术嘛。看到帖子，产生幻觉，多简单。咱们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区区幻术不在话下。”

　　我没搭理江小流。他爱好民哲民科不是一天两天了。

　　车子抵达长流小区。吴姨家住四期18幢503，房子记在芷汀名下，是买给女儿的成人礼。老实说，小区的风水不好。因为对面就是本市第七高楼——像座神主牌的长流大厦。

　　长流大厦底下十二层是宽敞的台状结构，从十三层到六十四层是笔直细长的长方体。朝向小区的阴面悬着足有四十层高的巨型电子屏。屏幕上只要播放广告，便好似神主牌上姓名生忌。面朝大厦的小区住户天天被动拜祭先人。

　　吴姨家大厅的落地窗正对着电子屏，是个绝佳的“祭拜位”。监控里面微弱的灯光，就是电子屏散射出来的。

　　钱熙已提前抵达。我们的队伍又多添一人。客厅很大，起初六个人进去里头丝毫不觉拥挤。等灯光一灭，大家不自觉越挨越近，便觉得四面八方全是人了。
　　倒不是我们胆子小，而是窗外电子屏滚动的霓虹实在诡异。那是种幽蓝透绿的光，不刺眼，却将屋里染得格外阴森。再加上夜深人静，恐怖的气息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了。
　　牛主任奇道：“没有住户投诉大厦的光污染么？”
　　白朗提前做过功课：“长流大厦一般3点11分亮灯，到3点42分熄灯。居民大多在睡觉，所以没什么人管。即便有个别不满，也搞不过有权有势的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