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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战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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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仆人看了帖子,念出同第一个仆人同样的语句。李澳连忙叫那仆人把语句摘录在册。上网检索,王佑军的《平安帖》赫然眼前。
他又找了第三个、第四个仆人,后来甚至找了新岛大学的中文教授,人人眼里见的都是《平安帖》。
江小流不满意李澳的实验:“你漏了个最重要的步骤。烧帖!你忘了,第一个仆人本该烧帖的。”
我道:“教授肯定没忘。书帖的触发机制应该就是火光。”
若干块记忆碎片在我脑海中串联起来。
黑夜,是所有遇害者的共性。
不管一千多年前在王家祖坟前跳崖自尽的盗墓贼,还是李澳家的仆人,甚至包括死去的吴姨、昏迷着的白朗,所有人都在夜里遭遇不测。
黑夜当中之所以能看见帖子,乃是因为有光。
燕琳心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技术鉴定表明,字帖上沾着特殊颜料,在特定光源的照射下,它将显露真容。可芷汀家里的光源太多,又是手电筒又是大厦霓虹灯的,误导了侦查方向。
我们都忘记了那个自古就有的光源——火光。
盗墓贼们点着火把开墓。李澳家的仆人要点火烧帖。
至于芷汀家里,佛龛香炉燃着的长明香也有火光。只不过它十分微弱,不能直接照射到字帖上。独独卡着某个角度、眼睛-香炉-字帖连成一线的白朗才中了招。
所以那些发疯的人会沉入被烈焰吞噬的场景。幻象中的烈焰,正是对现实中火焰的扭曲放大。
李澳欣慰地点着头:“果然上课走神的人更有天赋。同我当年一样。”
江小流不服:“好多都是我告诉他的。”
李澳又回头夸奖江小流:“他是天赋型,你是学习型。你们配合得很完美。”
江小流特别好哄,给他点甜头就乐呵呵,催着李教授把做过的实验告诉他。
李教授道:“我把看过帖的人聚起来,制造了几个失火事件。”
我心头一凛。他真敢拿人命做实验!
“一共三次实验。第一次,撞门撞墙,无人生还。第二次我刻意救了一批,他们醒来以后还要找门墙去撞,没拉住也死了。第三次有几个还活着,靠镇静剂压着,睡了十多年。就在上头。所有的操作都有影像资料为证。”
李澳依旧是娓娓道来的腔调,好像那些人天生就是实验材料。
江小流像看到了希望:“能不能把视频给我们?”
我完全不指望白嫖视频。毕竟整套实验流程走下来,少说好几百万的投入。
李澳道:“我听威廉说,你跟高研院有些交情。”
看来李威廉把冷餐会的事都告诉了父亲,他们父子两人关系好得很。
“高研院有个权威期刊,Neue Neuro,中译名叫《新神经科学》吧。你帮我发篇文章。我把知道的都讲清楚,所有的资料无偿提供。”
李教授甚至把作者排序定得明明白白。一作和通讯给李威廉,二作给已故的谢东生,他自己三作或者不署名都行。
我想也没想就应:“办不到。”
李澳叹气:“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李教授,我无比相信。我就是亲身经历者。现在我的好朋友正在遭受苦难。我迫切需要你的成果。可高研院绝不接受你的实验方法,double N也绝不会接收你的文章!”
别看我说得振振有词,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自己就是“心想事成屋”和“月印万川”的实验品。高研院背地不知多少龌龊勾当。
当然,学术期刊的文章必定伟大光明正确。我敢说,国内外没有任何期刊敢发表李澳的实验方法。
李澳无比失望:“你还是太年轻。当初我找人鉴定过帖上的墨迹。新写的,新写的!他还能再写。源源不断地写,源源不断地叫人发疯。别人有矛,咱们没盾,咱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你们高研院不研究,就护不住天下苍生!”
不得不说,李澳的一番言辞很有煽动力,先把江小流给唬住了:“你给李教授开个后门吧,就算为了科学进步。”
我直言:“后门当然可以开。我可以引荐您秘密献策。放心,署名什么的,高研院的内部档案会记载得清清楚楚。”
李澳不答应:“必须公开发表。让全世界学者共同研究。”
他的狐狸尾巴总算被我抓住了。科学是有国界的。真正的国之重器,往往是那些藏诸名山、默默无闻的科研成果。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于制“盾”,而是想让《丧乱帖》这根长“矛”天下闻名。
我道:“只有民哲民科才会贪图名声。它们需要被认可,想成为主流。李教授,发文章的要求恐怕是王佑军后人提出的吧?这么多年您跟他一直保持联系。”
李澳闭口不言。
我就差补上句:那个少年算起来正是李威廉的年纪。
夕阳把老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李澳看着自己的影子:“你不答应,就会有更多的试验,直到能引起学界注意的实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不被当作畜生,便不知道天地的厉害。”
“我很愿意领教王家后人的厉害。”
李澳劝道:“你为什么那么犟呢?就让他过一把学术明星的瘾又能怎样?韬光养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摇头:“我的朋友等不了十年。三天,三天以后请王家后人寒泉山庄一见。”
我敢下这个战书,是因为心底早有了破解《丧乱帖》的思路。
21
《丧乱帖》的发动机制是火光。在火光下,字帖上的特殊颜料就会显形。显形的颜料盖过原先的墨迹,《平安帖》就变成了《丧乱帖》。
人们日常见着《平安帖》自然不会发疯。可等见着底下显露出来的《丧乱帖》,便马上被带入烈火包围撞门逃生的幻境。
一切都如李教授所言:见《丧乱》则必丧乱,得《平安》则保平安。
摸清书帖的触发机制,破解不在话下。
寒泉山庄内,一切准备就绪。
关了灯的暗室。壁炉上挂着从警局要来的《平安帖》。壁炉着火,火光便会叫《平安帖》显出《丧乱帖》的真容。
“心想事成屋”的传感器体系十分完备,能够监测到微秒级别的神经元信息。只稍找人观看《平安帖》变成《丧乱帖》的过程,书帖对受试者神经元运动轨迹的影响便能被记录下来。
最后,再根据数据来个逆向反推,治愈疯症不在话下。
为了防止意外,我叫来钱熙过来守着。就在我准备点火的时候,门外传来吆喝:“等等,停下!”
他推门而入,将灯全打开,让我中止实验。
我不快:“小钱警官,我不需要第二个牛主任。”
牛主任动不动就用二院上下的身家性命道德绑架我。要让他知道我要做实验,准能把事情搅黄。所以我这次压根就不告诉牛主任。
钱熙手里拿着电话:“顾总,你的思路有重大缺陷。”
很简单的实验,我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道:“你自己疯了怎么办?”
我早有预案。椅子上有手铐脚铐。就算发疯也不会撞墙。
他担心的不是我撞不撞墙:“心想事成屋全凭你意念启动。你的意念一乱,整个屋子会不会跟着乱?”
我打个寒战。确实疏忽了!我的意念联动着庞大的机器。倘若发了疯,天知道会给机器发出什么可怕的指令!
钱熙主动请缨:“还是让我看帖吧。”
我望向这个比我大不得几岁的警官。他几天前来寒泉时,对我十分不友善。现在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翻转,叫人倍感不适。
我道:“你怎么知道心想事成屋的启动机制?”
钱熙一时语塞。
“你既然选择效忠我,就不该有所隐瞒。”
他只好道:“柳总刚刚来电。”
“你跟他打小报告?你算谁的人?”
“没有没有。柳总给我打的。”
得,我又被监控了。我就知道这座房子里藏着无数摄像头。哪怕我毁掉一百个,还会有第一百零一个。任谁家里有个亿万级的实验品,也恨不得装摄像头二十四小时盯着!
我索性对着空气喊:“各位专家来都来了,不给点意见么?”
顿了几秒,终于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应我:“顾老师您好,我是柳教授的博士生陈虹。”
原来是我妈收的研究生。
我便接着问:“你小老板哪个?叫他回话。”
“我没有小老板。柳教授直接带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刚刚已通过柳总传达了意见。”
我妈愿亲自带她,给她看心想事成屋的权限。她还能跟瀚哥直接联系。看来这位陈虹姐姐来头不小。
“您放心。不该看的我都不会看。”
她越这么说,越给人种看到了什么的感觉。
现在没空纠结陈虹的事。
钱熙已在椅子上坐定。给自己下了手铐脚铐。
江小流自打知道钱熙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行,你不能拿我哥当实验品。”
如今这个实验,只能让钱熙来做。我必须事先提醒他:“要是实验失败,你会跟白朗一样。以我们目前的能力还没法完全治好。”
“你放手做。不要有负担。白朗是我哥哥。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江小流在旁老郁闷了:“他就知道他哥,都不关心他弟的咯。”
我猜钱警官压根没见过他这个弟弟。
我转过身,背对字帖,心意一动,室内灯光尽灭。
我将手搭在钱熙的肩膀上。能感觉到他身体略微的颤抖。他还是口气坚决地道:“倒数吧。”
我不倒数了。倒数会让人更紧张。眨眼之间,身后已燃起熊熊火光。
钱熙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身体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虽然发疯只是瞬间的事,心想事成屋已捕捉到大量数据。
我想起有个免费劳动力,便冲空气喊话:“陈博士,你会不会逆推神经元运动轨迹?”
陈虹道:“完全可以。请您发邮箱。我的名字陈虹全拼,接数字0630,高研院大学的邮箱后缀。”
她在说话间,我已用意念操纵电脑把邮件发了出去。还没等我说“请查收”,她就道句“已收到”。
“你大致看看。多久能给结果?”
久久的沉默。
江小流道:“她是不是掉线了?”
“不知道。”我有点累,往沙发上瘫倒:“可能陈博士正在紧张估算,准备给个既能稍稍偷懒又不得罪人的ddl(截止期限)。”
“你说她会不会拿了数据就跑?”
“又不是什么珍贵数据。”
“谁说的?有了数据,就能仿造出《丧乱帖》。到时候想让谁发疯就让谁发疯。你都不长心眼的。她要是间谍就惨了。”
我一点都不担心。世上控制神经元运动的方法有千千万,制造疯子的法子也有千千万。所以《丧乱帖》虽然看着神奇,高研院压根没必要仿造。叫人为难的,只是如何治好疯癫罢了。
没说几句话,空中来了陈虹的声音:“算出来了。请您查收邮箱。”
“这么快!”
陈虹还真厉害。难怪我妈招她当博士。
我按着数据指引,调动电流刺激引导钱熙的神经元。
狂躁不安的钱熙浑身战栗过后,恢复了平静。
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疲态,眼里有了光彩:“顾,顾总,成功了么?”
我不忙着解开他的镣铐,凑近了问:“刚刚你看到什么?”
“火,大火。我去撞门。”
“然后你怎么回来的?”
“我不知道。”
他言语清晰且有逻辑,是治愈的表现。
江小流催促着快把他哥的手铐脚铐松开。
我将钱熙扶到沙发上。
钱熙还没来得及喝完一杯茶就道:“可以救白朗了对不对?”
我遗憾地道:“还不行。一个人身染奇毒,中间用了许多药物去治,毒与药间产生化学反应演化成新毒,原先的解药便不能轻易使用了。”
“月印万川”就是半路介入的药。
白朗如今的昏迷是身体受冰冻而造成,神经元运动水平明显不同于撞墙发疯的状态。所以,从钱熙身上获取的实验数据根本不能直接套用。
天花板上传来陈虹的声音:“顾老师,冒昧听到您的闲聊,可是还有一个患者需要救治?”
她真的很冒昧。实验结束了还在偷窥我。
钱熙抢着应:“对对。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有。没什么是大量实验解决不了的。
“如果把正常人运动的神经元状况设为A点,把受字帖魅惑入魔的神经元状况设为B点。现在我们已明确了AB间的线性关系,可以轻松地操纵AB间往返的全过程。
“假定该患者的情形并不在AB线条上,不妨将它设作C点。理论上讲,只要成功建立从C到A或者从C到B的线条,就可以把C引导到已知的AB线条内,就能利用AB的机理达到治愈目的。”
听着无比专业,胜利就在眼前。
钱熙满怀期待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