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半》舞曳飒飒

2、姐妹

　　半夜，屋里屋外一片寂静，许菲大汗淋漓地坐起来，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大雪纷飞，她一个人独自走在路上，左右两边商店的橱窗里摆设着装饰华丽的圣诞树，圣诞老人玩偶似乎面带诡异的笑容看着她，橘黄色的灯光从橱窗里透出来，她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从橱窗的玻璃上她看到自己的影像，身着血一般红色的大衣立在路中央，双目空洞无神，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就像是浑身的血液被大衣悉数吸走，一点也不留。她觉得冷了，于是拢了拢衣服，大衣摸上去的手感真好，细腻滑嫩得就像在摸一张人皮。她甚至觉得裹在自己身上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自己的第二层皮肤。
　　她被这样的想法吓到，再仔细看去，红色大衣开始脱色，血色般的衣服在极短的时间开始转变为深褐色，她觉得血红的颜色是在从大衣上剥落。
　　远处飘来一红影，等近了她才看见是一个同样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和她身上的是同一个款式，女人没有五官，她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许菲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她想叫，但声音被压在喉咙口，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她只觉得喉咙像被火在上，难受得要死。
　　眼看女人就要撞到自己，她无法动弹，只能闭着眼睛等待被撞飞的时刻来临。女人越来越近，近到没有五官的脸放大在自己面前。女人撞上她了，并没有想象中被撞到时的疼痛感。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许菲：她穿过了你的身体。
　　许菲下意识的回头，女人在她身后疯狂得奔跑着。蓦地，停住了。女人浑身颤抖着倒下，在路灯的照射下化为一滩血水。
　　一股恶心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许菲觉得自己的胃一阵翻江倒海。低头一看，自己脚下一片血迹，再看向橱窗，黑洞洞的橱窗内什么摆设也没有，只有玻璃泛着自己的影像，她浑身都是血。鲜红的血沿着她柔顺的秀发滴落，一滴一滴与地上的血融汇，发出刺激人耳膜的水滴声。
　　从自己的脚下到那滩血，不过百来步，在她眨眼的功夫，她竟然看到地面上出现两排扭曲的脚印。一阵晕眩感袭来，她怀疑那脚印是自己的，是她刚从血里爬出来。
　　手上突然出现一把刀，它森冷地泛着寒冷的光芒，似是在嘲笑她。
　　女人是被自己杀死的么？可她为什么觉得杀人的只是红色大衣。
　　喉咙一片干燥，许菲想自己是渴了。她是因为口渴才做的这个梦么？显然不是，这个梦伴随了她五年，五年来她不断被同样的梦困扰着。她也将这个梦告诉过安迪，安迪让她不要太在意，越是想梦中的情形越是容易将自己逼上死角。人往往会因为受到某种心理暗示而产生幻觉或是做噩梦，她可能是因为五年前的那件事而对自己下了心理暗示，从而被梦魇缠上。
　　她想安迪说的是对的，她必须摆脱这个噩梦，不然她迟早会崩溃。
　　在以往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她会选择打电话给安迪，她觉得噩梦过后能听到安迪的声音可以驱散她的恐惧感，让她安稳地度过漫长的黑夜。
　　手机就在床头，她拿起一看，撇了一下嘴，有点困恼，她的手机没电了，而她的房间没有座机，看样子今天是不能打电话给安迪了。
　　想了一会儿，许菲披上一件外衣下床，她口渴了，想去厨房倒点水。
　　走廊上一片漆黑，仿佛黑暗没有尽头。她有些害怕地沿着墙往前走，似乎这样能给自己些许勇气。
　　不知什么时候，走廊另一头亮起一团亮光，让身处在黑暗中的许菲本能地靠近。等走到光亮来源，她发现自己走到了哥哥房间门口，尴尬地笑了一下准备走人。
　　在转身的时候，她听到房里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好像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裴烟儿的声音，她有些好奇地向房内看去。
　　“可是……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哥哥的呀，”裴烟儿压低了声音，似乎怕别人听到，“就算我有时候会说些慌，但这件事上，确实是真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哥哥的声音异常柔和，他平时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哥哥许翔是那种做事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的人，他的声音总是冷冷的，让人不寒而栗。爸爸说过，哥哥像极了爷爷。然而他面对家人，总是温和的。
　　“那你还……”也许是出于女儿家的羞涩，后面的话裴烟儿没有往下说。
　　许翔总是拒绝她。
　　“烟儿，我和你没有可能的。”他无力地说着，从以前开始他就告诉过裴烟儿两人没有可能，但裴烟儿总是执着着。
　　“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啊，我只是妈妈带来过来的拖油瓶而已。”裴烟儿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伤心。
　　“别这样说，你从来就不是什么拖油瓶，你是我们许家的孩子，我的妹妹。”
　　许翔安慰着她，她果然还是最在意自己是拖油瓶的事，但家里没有一个人因为这层关系嘲笑过她，总是对她极其呵护，许翔自认为对她要比对自己亲生妹妹许菲来得好，这让他在面对许菲的时候总感到惭愧。
　　“我才不是你的妹妹，你的妹妹只有许菲一个人。”她有些急了，为什么总是要当她是他的妹妹，她不想这样啊！
　　“你是！”
　　“好吧，哥哥，”裴烟儿有些挫败，“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否认我喜欢你的事实。”裴烟儿执拗地说着。
　　“烟儿……”
　　“哥哥，你喜欢我么？不是哥哥对妹妹的，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我……没有……”
　　裴烟儿明亮的眸子浮上一层雾气：“可为什么我觉得你喜欢我！哥哥，你别撒谎了，你一说谎就结巴，刚刚你犹豫了。”
　　“我……”许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哥哥，你知道么。你看我和姐姐的眼神不一样，”顿了顿，裴烟儿缓了一口气，好让自己不那么激动，“喜欢就是喜欢啊，做什么要骗人，有什么好隐瞒的。”
　　眼神不一样？
　　许菲愣愣地看着裴烟儿，她才多大啊，居然可以从别人的眼神中窥测出他内心的想法。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坦然面对一切，她能大胆地说出自己喜欢许翔，努力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在这点上她许菲是做不到的。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是给我说中了，心虚了吧。”裴烟儿有些咄咄逼人。
　　“裴烟儿！你……”许翔的声音冷了许多，薄怒地瞪着裴烟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烟儿打断了。
　　“哥哥，你说你不喜欢我是吧，”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裴烟儿胡乱抹着自己的眼泪，回瞪许翔，“好吧，我不逼你了，可是哥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真的没必要藏着掩着。”
　　“烟儿……”许翔的怒气随着裴烟儿的眼泪荡然无存，他心疼地捧着她的脸，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是哥哥对不起你。”
　　“哥哥没有对不起我，”裴烟儿吸了吸鼻子，任由许翔擦去自己的泪水，哽咽地继续说，“一切是我自己太执着了，以后不会了。哥哥，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也有课，就先去睡了，晚安。”
　　说完这句话，裴烟儿像似下了什么决心似地扭头就走，不留一点眷恋。
　　“姐姐？你都听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裴烟儿正好看见来不及离开的许菲。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许菲慌乱地解释着，她不太擅长解释。
　　“没关系，不用放心上。”她的语气里没有一点责备。
　　裴烟儿走过许菲身边的时候，许菲看不清她垂下的眼帘里到底是怎样的情绪，走廊上昏暗的光线正好遮住了她的表情，她是伤心还是绝望。
　　“阿菲，你怎了来了？”许翔也很意外这个时候看到自己的妹妹。
　　“我……我是……”许菲正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会站在这里听他们谈话，她没有偷听的癖好，一切都是恰巧。
　　“算了，你回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休息。”说着，他抚额倒在床上，似乎真得累得不轻。
　　一向精明强干的哥哥，也有这样无力脆弱的时候。许菲越来越觉得，人不能光看表面，自己也是一样。
　　她在带上门的一刻听到许翔说：“我真怕她只是一时的迷恋，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怕她口中说的喜欢只是迷恋，等她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的时候，离我而去，我该怎么面对她。她要是爱上了别人，我该怎么办。这样……也许对大家都好。”
　　他……
　　许菲深深地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带上房门就离开了。
　　等回到自己的房内，她无法入眠。
　　门被敲响了，她打开门意外地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裴烟儿。
　　“我就知道姐姐没有睡。”她微笑着。
　　安迪常说自己的笑容起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此刻许菲觉得裴烟儿的笑容才是最美的。比阳光还要炫目，比春风更暖人心。
　　“有事么？”裴烟儿找她，难道是因为刚才的事？
　　“哦，没什么，一个人太孤单，而且睡不着，想找姐姐聊天，”还没有得到许菲的同意，裴烟儿就进了她房间，坐在她的床上，“姐姐，你别用这样戒备的眼神看我啊。两姐妹不要搞得那么生疏嘛！”
　　她有用戒备、生疏的目光看她么？有那么一瞬间，许菲觉得望着裴烟儿宛若星星般灿烂的眸子有些害怕，是怕她能看出自己内心还是怕她对自己的窥探，她不得而知。
　　“对不起。”
　　“不用总是说对不起，你没有错啊！”裴烟儿俏皮地笑着。
　　她一直在说对不起么？
　　“姐姐，今天晚上我能和你一起睡么？”裴烟儿虽然是在询问许菲，但眼中流露着笃定的光芒。
　　果然，许菲还是点头了。
　　“姐姐，以后遇到什么事，要是不愿意就说出来，不要这样逆来顺受，”裴烟儿口吻变得严肃多了，她眸中流溢着许菲看不懂的色彩，“你这个样子，会让人很心疼的。”
　　刚才她一脸为难的样子，裴烟儿就知道许菲不太喜欢自己来她房间。
　　“抱歉。”许菲很诚恳地道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裴烟儿愣了一下，才说：“我说了呀，不用抱歉的。”
　　许菲不是说对不起就是抱歉么？她这个姐姐以前倒底遇到什么事了呀，和她刚到这个家时看到的，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许久没说一句话，许菲很少会主动找别人谈话，除了安迪。而裴烟儿似乎在等许菲先开口。
　　又是好几分钟，裴烟儿挫败地叹了口气：“姐姐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的。”许菲真诚的回答。
　　裴烟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样坦荡荡的性格是她没有，她羡慕裴烟儿。
　　“既然挺好的，他为什么不喜欢我。”这句话不似疑问。
　　“你是说哥哥？”许菲犹豫着要不要把许翔最后的话告诉裴烟儿。
　　裴烟儿换了一个姿势，侧躺着看着许菲：“姐姐，我告诉你哦，我来到这个家不久就发现自己喜欢哥哥了，开始没留意，后来发现自己陷下去了。我一直和哥哥说我喜欢他，但哥哥一直拒绝我，我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哥哥总有一天会接受我的，可我错了。他是我的哥哥，不是其他人，兄妹恋，似乎不被人允许。”
　　“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这点，裴烟儿不是知道的么。
　　“但，名义上是。”
　　“你还会继续下去么？”她这样执着，最后受伤的倒底是谁啊。
　　“不会了。”裴烟儿回答得很干脆，“我累了，想好好休息。”
　　“不会了？”许菲反问。
　　“是啊，放手了放手了，不执着也许就不会痛了。每次哥哥拒绝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心很痛，很难过。我也是有尊严，也是要面子的，不能总这样没皮没脸地缠着哥哥。”
　　许菲想，她终于明白裴烟儿和许翔说“以后不会了”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遇到真心对你的人。”许菲想，这样一个女孩子，一定会幸福的。
　　“嗯，我也这样想，谁让我那么好呢！”
　　许菲笑了，这么多天，这是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候：“是啊是啊，我的妹妹当然是最好的。”
　　裴烟儿抬头看着许菲，眼中是满满的喜悦：“姐姐，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嗯？”
　　裴烟儿从手上卸下一条链子给许菲戴上：“这是姐妹链，象征姐妹之间的情谊。我手上有一条，现在把另一条给你戴上。姐姐，你要记得，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把链子拿下来，因为我也不会把我的链子拿下来。好么？姐姐？”
　　“好！”许菲动容地看着她，既然她都说了这是象征姐妹情谊的链子，她当然不会拿下来，她怎么忍心辜负裴烟儿的一番心意，何况她认定了两人是姐妹。
　　“姐姐，你真好。”裴烟儿笑着窝进许菲的怀里。
　　许菲愣住了，从来她都觉得自己是要去依赖别人，依靠别人的。现在裴烟儿的举动似乎是在告诉她，她也是在被别人依赖，被别人依靠，被别人需要着的。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许菲望着手腕上的链子。链子制工精良，上面还镶嵌着切割精美的珠宝，这是一条流溢着灿烂光芒的链子，她喜欢得不得了。
　　因为这是她妹妹，裴烟儿送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