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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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妩记不住自己那位六妹妹是叫张乔还是张娇还是别的什么名字，但却知道她平日从来不将这支竹笛离手一刻，日日带着身上，简直视之如命。
六妹妹的生母凭一支竹笛入了张少府的眼，便想叫她的女儿也走她的老路，以此嫁个好人家。
可怜天下父母心。
竹笛裹了一层灰，孤单地躺在地上。张妩盯着它看了许久，终是俯身将竹笛捡了起来，她刚从袖中拿出帕子想将竹笛擦拭干净，就有一阵爽朗清澈的笑声迎面裹了上来：“妩娘，我可想死你了！”
被赵雀一个熊抱逮个正着，张妩只来得及用帕子裹了竹笛放在旁边，空出手去推她，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不是想我，而是想要将我吓死吧？”
“这怎么能！”赵雀松了手，紧挨着张妩嘻嘻笑着坐下，“你若死了，这世上还有谁会懂我所想？等我赚够了银子，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丽水城那个梁神医那里，求来长生不死的丹药让你服下。”
就属赵雀嘴最甜，张妩逗她：“传言你也信？就算这是真的，那他们还说那个长生不死的丹药只有一颗呢，给我吃了，你怎么办？”
“欸——”
赵雀拉长了尾调，眯起眼装出奸商的模样，举起大拇指和食指，将两者夹在一起油腻地搓了搓：“这你就不懂了吧？既然能造出一颗，就能造出第二颗，不过是时间长久和银两到不到位的问题罢了。”
“时间短，我还能撑着赚钱，反之......”赵雀冲张妩挤挤眼，“若我老得赚不动钱，便只能麻烦我们长寿的太子妃替我想想办法了。”
指着她，张妩笑骂道：“好你个赵雀，原来心里打的竟是这种算盘！”
话说到这，两人也都笑尽兴了。
看着张妩，赵雀收了脸上的不正经，正色道：“听闻你与太子的婚期就在一周后。身边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知道你聪慧，但总忍不住担心你。”
旁人都艳羡她生来就是太子妃，却只有母亲和赵雀会真情实意地为她担忧。张妩眼眶微红。
“母亲说太子为人谦和，虽不如其他皇子那般惊才绝艳，但王皇后为人纯善，教出来的孩子定然也不会太出格，”张妩脸上的笑意也淡下去，轻声道，“我所求的也不多，只要他能真心待我就够了。”
别的，她管不了，也不能管。
连父亲这么个小官都是妻妾成群的，而帝王未来本就该坐拥三千佳丽，又怎么可能只守着她一人？
愿得一心人的事情，与她并无缘分。
赵雀怎会不知道好友的心思，关键是张妩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赵雀尽管心里替她难受，却连半句坏话都不敢讲，吞吞吐吐了好半天，她眼睛一亮，想到了哄人的法子。
“妩娘，别难过了，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太子就在我这艘客船上！”
为了让好友重绽笑颜，赵雀也顾不上什么“守口如瓶”的职业操守了，当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啊，感动不感动？我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将这消息透露给你的，怎么样，想不想去看看你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模样？”
听到这话，张妩震惊于太子出宫的同时，也被赵雀的坦诚吓到，她美目微瞠：“你疯了！”
太子私服出宫必有暗卫跟随，那暗卫都是武功高强的死士，不讲丝毫情面，若是碰巧听到赵雀将太子的行踪透露给她，才不会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神不知鬼不觉间就能要她的性命。
“又说疯话，时辰也不早，我看我还是走吧，总不能让你为了我丢了命！”张妩瞪她，强按下心中的波澜与好奇，不再提太子，只顺手拿起一旁被丝帕裹着的竹笛，站起身：“车马停得不远，你就别送我了。”
赵雀动作一顿，没心没肺地笑：“也是，若被人看见你我在一处，夫人又该骂你了。”
看到赵雀脸上的落寞，张妩心里不是滋味。母亲顾及她的名声，不准许她结交乱七八糟的朋友，可赵雀原先也是贵家小姐，因家中败落，才不得不抛头露面混入商贾之中谋生的。
“赵雀，”张妩想要解释，“母亲她——”
像是被张妩的反应取悦到了，赵雀倏地显出一个笑脸，打断她的话：“诶呀，你真没意思，看不出我是装的么？夫人嘴硬心软，说着不喜欢我，但逢年过节总忘不了给我送些吃食。”
“这不，我这处才开张，她就介绍了好几波人过来，暗地照顾我的生意，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等等......你是说......”张妩一愣，再三确认，“母亲她早就知道这处是你的产业了？”
怪不得听到她一反常态要去船上参加什么诗会，母亲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便松口应允了。
母亲其实早看穿了她的把戏。
“实话说，我这个朋友实在是不够体面，”赵雀笑得毫不在意，“既然你用心待我，我就不能陷你于不仁不义之地。放心吧，我从来没有怨过夫人，要不然也不会让求安先带着那么多好东西上车了。”
“那些都是给夫人的喔，你可不要贪心！”
张妩刚刚还在奇怪求安去叫人，却为什么没有跟着赵雀一起来，原来是先将东西搬上车去了。
她笑着答应，刚想道别，就见赵雀一拍脑门，惊呼：“瞧我这记性，来前拿了厨子刚做的芙蓉水晶糕想给你尝尝，谈得高兴就将它给忘了！”说着赵雀打开一旁食盒的封盖，给张妩看，“好看吧？不过眼下凉了对胃不好，你带回去热一下，和夫人一起吃吧。”
芙蓉水晶糕如它的名头一般，通身晶莹剔透，糕体上刀锋的留痕利落干脆，几下便旋成了争奇斗艳的芙蓉花，好像刚从枝头摘下一般鲜活。
谢过赵雀的好意，张妩一手提了食盒，一手拿了竹笛缓步走出客房。她站在甲板上往下层的茶楼里看了看，没瞧见灯光。
那处的贵女们早就走尽了。
张妩本想将竹笛还给六妹妹，免得她焦急，可没想到人走得这样快，只能先替她收着这竹笛。
站在船首正要走下台阶，张妩眼尖地瞧见混在岸上人群之中的六妹妹，喊人停步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有一道温润的声音率先叫住了她，惊破静谧的夜色：“方才本宫......本公子听到一曲颇为惊艳的《广陵散》，可是由姑娘所奏？”
那位公子的声音轻柔至极，但张妩毫无防备，还是被惊得心头猛地一跳。她转身的幅度大了些，身形不稳，就要向江面倒去。
“姑娘小心！”伸手扶稳张妩，那位公子意识到自己的行举十分不妥当，慌忙松开双手，诚恳地向她道歉，连耳根都红透了，“我并非轻狂之徒，刚才情急之下冒犯了姑娘......实属无意。”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张妩却什么都听不到。她脑中只想着面前人刚刚伸手时衣袖飞舞，不经意间露出其下藏着的淡黄龙袍。
除了皇上和太子，谁敢身着明黄龙纹......
赵雀说太子就在这艘船上......
愿得一人心......
真心待她......
不过是短短一瞬，张妩就想了很多事。但到最后她想的只是：比起素未相识，若太子与她之间多一点不可言的缘分，日后是不是就能过得更加幸福？
神使鬼差的，张妩看了看不远处六妹妹离去的身影，手中的竹笛越发烫手。
人群中六姑娘的身影慢慢变浅，消失不见。
半晌，张妩垂下眼，道：“是。”
太子不知道张妩早察觉到了他的真实身份，长嘘一口气，悄悄将手背到身后，正不动声色地理着凌乱的袖口，闻言愣了一下，似是被张妩这没头没脑的一字回复给弄懵了，他疑惑道：“姑娘？”
张妩向来坦荡，这是第一次决意对人说谎。
——那人还是她未来的夫君。
手心冒了汗意，张妩心中不由惶惶然，姣好的面容上虽然依旧镇定，但等她鼓足勇气，抬眼正对上面前笑意温和的男子，目光中还是有些闪躲。
“世人总觉得只有古琴才能奏出《广陵散》的慨然意趣，我却觉得过于悲情。而竹笛声清越悠扬，既能配上古曲中的浩然正气，又中和了其中暗藏的萧瑟之意，使得两者相得益彰。”
太子频频点头，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欣赏，几乎要溢满而出。他越是这样，张妩越是心乱如麻，觉得她像个窃取别人美名的无耻罪人。
“公子很喜欢这个曲子？”张妩勉强扯了嘴角，笑颜如花，却因为心事沉重而无端蒙了层阴影。
太子正愁没话说，闻言赶忙道：“是是，我平日喜欢抚琴，最常弹的就是《广陵散》，是以方才听姑娘吹奏起这个曲子，就知道你必然是我的知音。”
“我还从未听到过有人用竹笛就能吹出这样磅礴的气势，简直称得上是精妙绝伦！”
太子有心讨好面前的佳人，搜肠刮肚将能够夸耀人的话都翻出来说了一遍。他说话间偷眼去瞧，却发现张妩的神色愈发不对劲起来。
夸赞的话听到耳边只像是嘲讽，迎着太子钦慕的目光，张妩面色苍白，觉得她一定是疯了，才会鬼迷心窍承下这个知音的名头来折磨自己。
远处有呼声传来，将她救离这场煎熬。
“小姐，天都黑透了，我们该回张府了！”
被这一声叫回了魂，张妩强撑着心神对着太子福身行礼，月色照映下唇边的笑意温婉动人：“家中婢女催我回府了，再者溢美之词我实在当之有愧，便与公子就此别过。”
说完张妩就再支撑不住，转身落荒而逃。
佳人走得匆忙，太子来不及询问张妩的姓名，眼睁睁看着窈窕的背影远去，心下怅然若失，低头就发现地上落了一团精致的丝帕。
太子俯身将丝帕捡起。
帕面展开，露出绣在其上的一个“妩”字，正巧被身后客房走出的黑衣青年看了个正着，顺带将它念出了声：“妩？这个字少见，我长这么大，也只听过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字......唔......”
“对了，”黑衣青年恍然记起，道，“就是那个你未曾蒙面的太子妃，张府嫡女张妩。”
被黑衣男子这么一提点，太子想起刚刚似乎真的听到一声“张府”，顿时喜笑颜开：“竟是她！”
看着太子小心地将丝帕送入怀中，黑衣青年摇摇头，笑他：“你之前还嫌弃这笛声转音牵强，甚至还斥责吹笛人的基本功不扎实，可一转头见到那姑娘的真容，就立刻被迷得找不着北。啧啧，你方才夸人的手段，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啊......”
一见倾心的感觉虽然奇妙，但却并不能使听者也和他一般感同身受，太子懂得这个道理，也就不欲多做解释，侧头回了黑衣男子一句冷冰冰的话。
“笑什么笑，给我滚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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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妩阖目靠在引枕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居无和求安面面相觑，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可任他们想破脑袋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求安不敢出声吵扰张妩，心里又着急，只得戳了戳居无，示意他说句话缓和一下气氛。
她倒是会使唤人！居无狠狠剜她一眼，到底还是上前几步，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心口堵得慌，张妩闭着眼摇头，摆手示意居无不要管她。
说了一个谎，便要用千万个慌话去圆。而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又何必多生波折。张妩后悔万分，不由轻叹出声：“我真是不该......”
见张妩朝他摆手，居无心领神会，刚要退远就听到了张妩的低语，顿时福至心灵，以为她还在记挂下车前自己说的那番话，当即嘿嘿一笑，摆出大人大量的模样：“小姐虽总给我添麻烦，但也不用不好意思。不过要真心想要补偿我，还是钱财来得实在，比如这个月的月例——”
张妩心里压着重担，脑子却还清醒，闻言忍无可忍地抬眼，打断道：“全部扣光。”
一道无形的惊雷劈在了居无的头顶。
求安看着呆若木鸡的居安，捂住嘴，忍住忍着才不至于当场笑出声。叫他太把自己当回事！
一路上听身边的侍从吵吵闹闹，张妩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脸上也重新有了笑。等马车停在了张府门前，张妩刚下车，就有早就在那处等着她的仆妇匆忙迎上来：“小姐留步，夫人传了话要见你。”
张妩跟着她往后院去，行走间想起什么，转头吩咐求安和居无：“对了，你们两人将赵雀准备的东西搬下车，全都送去母亲院里。”
居无和求安应声而去。
见仆妇面色紧绷，张妩就明白定然是母亲和父亲又闹了矛盾。她皱起眉：“这次是因为什么？”
“奴家听了几句，觉得夫人和大人许是因为后院姨娘们的开支而起了争执，”仆妇停在房门外，“再多奴家也不敢说了，小姐只管等夫人的话吧。”
张妩点了点头，转身往里去。
房间内，张夫人神色憔悴地揉着太阳穴，看向女儿的脸色算不上好，但也没有迁怒的意思，只是告诉张妩按照历代惯例，明日宫中会派嬷嬷来府上陪同着她一起去灵隐寺祈福，让她好好准备。
言罢，张夫人疲惫地朝她挥手：“回去吧。”
张妩提着装了芙蓉水晶糕的食盒，正犹豫着要不要递出去，就听张夫人又开了口：“......等等，我还有几句话想与你谈谈。”
“母亲请说。”张妩低声道。
“妩娘，我与你的父亲向来不和睦......”张夫人目光里有哀痛一闪而过，眼底泪光盈盈，“这么多年，我的教训你也看到了，就更该明白身为女子只有温顺依附才能惹人怜爱。等你日后嫁去了东宫，切记能退则退，要体贴太子，不可任性妄为。”
张妩眼睫微颤，没有应声。
“你答应我！”见张妩不吭声，张夫人急了，气急攻心连喉中都冒出一连串的咳嗽。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又惨淡了几分，喘着气厉声道，“说话！”
旁边的李妈妈看不下去了，替张夫人抚背，也朝张妩使眼色：“小姐就说句话吧。”
张妩没了办法，只好含糊应答过去。
张夫人有哮喘的毛病，需要静养，李妈妈急忙隔开张妩，将张夫人扶上床歇息，又道：“小姐回去吧，这处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她明明长大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张妩走出房门，面对着略带寒意的春夜，觉得自己从未像眼下这般茫然无措。
身边有人提醒她：“大人今夜宿在书房。”
书房内燃着灯亮，张妩在门外站了会，到底还是没叩门，只将手中食盒递给了门口的侍卫：“父亲一会若是有些乏了，你就将这糕点送去厨房热热，再与浓茶一道送进去。”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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