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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竹笛 ...

  •   徐徐微风佛过月夜。风过无痕,离别前却多情般留了一片荡漾春波,引得船弦上明明点点的灯火都被吸引着跳落在了江面上,既又绽出热闹的光彩。

      不远处有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张妩斜倚在软塌上往窗外看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这诗会实在还是......
      太过于吵闹了。

      武帝登基后的这几年,除却因盲目偏信国师而引人诟病以外,倒是没出错,还将国事整治得井井有条。众位大人们无事烦忧,重心便转至传宗接代的大事上,一时家家户户喜添新丁。

      古人云先成家后立业,再加上王皇后一直坚信武帝的顺利登基与他们的早婚有着直接关系,所以听到臣妇们接连怀孕的喜讯,王皇后就开始筹谋起了太子的亲事,急切到连指腹为婚的念头都有了。
      吩咐完手下人将精挑细选的贺礼送去各个喜当爹的朝臣府上之后,王皇后就搓了搓手,喜滋滋地开始物色起了未来太子妃的人选。
      可挑挑选选了几个月,还没等她下手,各家的公子们就扑通落地,愣是没能寻见一个女娃娃。

      又过了不久,王皇后宴请各位臣妇同聚,席间有不少臣妇带着孩子来谢厚重的贺礼。王皇后受了她们的拜见,面上仍挂着端庄的笑。

      但转念想到流水般送走的贺礼和至今没有着落的太子婚事,她还是没忍住在暗地里轻声骂了几句不太能入耳的话。

      在太子两岁生辰宴的那日,张少府姗姗来迟,王皇后看着他面上难言的兴奋,觉得自己心头重担也许有了解法,忙问:“少府家中可是有什么喜事?”

      张少府略略收了笑意,答她:“也没什么,不值得皇后为此挂心,不过是臣的爱妻诞下一女——”

      终于等到你!我的儿媳!
      “值得值得,”王皇后眼含热泪,“我心甚欢,不日便会请求皇上为他们赐婚,永结秦晋之好。”

      长女一出生便成了太子妃,这是何等荣宠!

      顶着同僚们艳羡的目光,张少府一路飘飘然地回到家中,抱着襁褓之中的嫡长女亲了又亲。美滋滋了没两个月,他看着刚出生的庶女,笑不出来了。
      怎么就生不出一个儿子?张少府不信邪,又一连纳入多房侍妾。可这个举动实在算不上明智,除了让家中庶女越来越多,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黑之外,并没有实现他想要得男的愿望。
      直到第十六位庶女出生,张少府才终于意识到生不出儿子的问题在他。而这时,他已经给自己的嫡长女留下了一个堪称为“烂摊子”的深宅后院。

      眼下船上不过二十余人,张家的女儿就不客气地占了其中的十六位。
      想到等她也去了那船上,那本就壮观的“十六”便摇身变成了令人砸舌的“十七”,张妩有些头疼,青葱般细挑的指节不自觉抚上额头。

      “......那处都是女眷,我没法近身跟着,只能指望你能多挤几个心眼出来护住小姐,别被人欺负了还无知无觉地傻站着,”居无皱起眉对身边人训话,口舌都快说干了,却还嫌不够,舔了舔嘴唇又继续道,“你上辈子难道是截木头吗?听不出好赖话?”

      又来了又来了,就知道他总免不了骂她木讷。
      丫鬟打扮的女子本面无表情地听着训,闻言脸上露出点无奈。
      求救似的,她飞快地瞅了张妩一眼。

      “你莫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求安?”张妩也被居无这一路上不停的絮叨给弄烦了,乐得替她解围,“再说我行事向来周全,你且放宽心,别再为难她了。”

      居无刚被自家主子的前一句话劝服了,闭嘴的念头堪堪在他的脑子里闪过一瞬,就又被耳朵里灌进的后半段大瞎话给冲得一干二净,连片甲都不留。想到了什么,他胸口的郁气变得更加不顺畅。

      眼见居无的面色由白转黑又转红,目光中也隐隐冒出点大不敬的苗头来,张妩暗道不妙,疑心自己是帮人不成反倒引火上身。

      难不成......上个月她当着一众人的面叫错十三妹名字的事,被居无知道了?

      果然下一秒,居无便气势汹汹地将话锋直指向了她。

      “呵,外头都传出‘张家嫡女怠慢庶妹,故意当众叫错姓名使人难堪’这样恶劣的风言了,小姐不仅不引此为为戒,反而仍自认为行事周全?”

      “还有我怎么能放宽心?我不过一日没跟在你身边盯着,就出了这般的差池,再放任不管,早晚有一天会让流言传到宫里去!”居无越说越激动,他捧着心喘了口气,顿了顿,又问张妩,“好,暂且不提往事,小姐如今可将十六位姑娘的名字样貌给记全了?”

      在张妩眼中,府中十六位庶妹的脸蛋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分开看都瞧不出什么不同,聚在一处那就更加难以分辩出谁是谁了。

      她记了十八年都没把人和脸对上位,区区一月余的时间里又能有什么样的长进?张妩笑脸微僵,避重就轻道:“我日后一概只喊她们妹妹就是了。”

      居无被她这句话气得一噎:“......小姐!”

      求安被训出了经验,一听到上扬的语调,就知道此时若不截断居无的话头,等他开口后,她与小姐再想从中脱出身可就太难了。
      ——更何况,小姐方才还帮她说情呢。
      求安投桃报李,快手伸手挑了车帘,一边示意张妩下车,一边转头:“居无,小姐因为婚期在即一直被夫人拘在后院中,这次好不容易借着参加诗会的名头才出了趟府。时间稀贵,小姐又约了赵雀夫人在船上叙旧,就更耽搁不得了,你有什么想说的等回去再说,我们先走了!”

      居无张了张嘴,没出声,可堵了一肚子牢骚他又有些不甘心,无意间也跟着往外走了几步。

      护着张妩下车后,求安转过身,正要放下车帘跟上去,回头瞧出了他粘连的意图,便眼疾手快地将人按回了车厢里,手中一送,车帘滚滚落下,眨眼间就隔开了居无那张满是郁闷的脸。

      帘后传来居无咬牙切齿的声音:“求安,你真是胆子肥了!看回来后我怎么教训你!”

      他喊得很是有气魄,但隔了帘布传出来,就莫名带了虚张声势的狼狈。

      求安跟在张妩身边,怯怯地往马车处张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因为用力推人留下的红痕,眼中几不可查地流露出些许惊奇。

      张妩只侧头朝求安看了一眼,就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失笑:“这就算是出过气了?也就是你性子软,换做是我,被他欺负了这么多年,这轻轻一推哪里够格,揍得他鼻青脸肿都未必能解气。”

      “居安他......”心事被看穿,求安面色一红,轻声道,“他只是嘴坏,人是很善良的。”

      这下轮到张妩目露惊奇了。
      她喜欢清静,身边只有居无和求安两个侍童。居无身为男子,顶了一张娃娃脸,做起事来却嚣张跋扈的像个泼妇,而求安长了凌厉寡淡的眉眼,性格却正好与居无相反,胆怯听话。
      女孩家太乖顺是会吃亏的。张妩摇摇头,觉得这两人的性子要是能颠倒过来该有多好。

      船上的侍卫远远瞧见装饰奢华的马车,就知道来人十有八九是张家的小姐,没等张妩走近,就纷纷躬身,十分爽快地放了行。

      船首两侧有粗黑的铁揽垂下,紧束在岸边的系船柱上。铁揽中间横着连接岸上与船舶的台阶。

      波光随着灯火摇曳晃动,张妩微微低下头,伸手去提裙摆,修长细腻的脖颈处色泽盈盈欲坠,似是镀了层月光。她一步一步跨过台阶上了船,发现甲板上尽数铺了厚重的绸毯,踩着软软的。

      笨重的船舱被人精巧地隔开,装扮成了一间间雅致的客房。房沿挂了明灯,照亮整艘高船,房间四面开窗,可容海风轻柔穿过。

      赵雀不是喜欢夸耀显摆的性子,却在寄给张妩的信件中不止一次的提及这艘船上客栈。只可惜这客栈上个月才建成,张妩在此期间一直被关在府中,只能反复读着信件中的描述,以解好奇之心。

      迎着清风,张妩往船边走近几步,对着一望无际的江面上静静出神。

      她其实很......羡慕赵雀。
      这个念头冒出得突兀,连张妩都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她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羡慕赵雀,就被身旁客房里传出的悠扬笛声打断了思绪。

      是一曲轻灵悦耳的《广陵散》。

      可再轻灵悦耳的曲子,也经不住总被吹曲的那人拿出来卖弄,以此彰显自己的才情。

      “看来贵女们都待在这间屋子里,”连向来木着脸的求安都揉了揉耳朵里的厚茧,觉得烦不胜烦,“我就不懂了,这个曲子就这么好听吗?六姑娘在后院吹吹也就算了,逢个场面就吹......就连在这也要吹?”

      求安是个实心眼,说话从来不会拐弯,都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可张妩了解她,别人却不了解,若是听到这番话难免曲解其中的意思。

      “求安,”张妩看了她一眼,“多说多错。”

      知道自己失言,求安弱弱噤声。

      客房内一曲已毕,六姑娘手执竹笛,在众贵女的夸赞声中露出羞涩的微笑,她抬起头,想要借着这次大出风头和周围人搭上话,还没开口,就无意间瞥见了正在窗外站着的张妩。

      毕竟是诗会,不能太过轻浮,张妩刻意挑了件深红的深衣,又害怕引人注意,便拿了件薄如蝉翼的单衣套在外面,将那红色的锋芒硬生生压了下去。她头上也没多带配饰,只插了一支裹了银丝的素簪,却正配那双浓淡相宜的柳眉。

      看着气质雍华的嫡姐,六姑娘面上不显,却总觉得自己身上穿着的广绣流仙裙好像有些不合身,勒得她妒火烧心,连气都喘不上来。

      六姑娘握着竹笛的手发紧,突然将珍爱的笛子狠狠丢开。

      笛子顺着椅面滚了滚,“啪”地掉在地上。

      “六姐姐怎么了——”察觉到异样,有粉衣姑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低声惊叫,“妩姐姐!”

      五姑娘戳她:“一惊一乍的,喊我干什么?”

      “不是......我喊的不是你......是妩姐姐......”粉衣女子说来说去,没把话解释清楚,倒是先把自己给绕晕了,干脆伸手往窗边一指,“你自己看!”

      可此时窗外并没有人,五姑娘瞅了又瞅,觉得粉衣女子是在耍她,转头嘟囔道:“除了我还有什么五姐姐,你明明——”就是在喊我。

      客房的门被人推开,看清来人,五姑娘“明明”不下去了,也跟着愣愣叫了一声:“妩姐姐。”

      叽叽喳喳的嬉闹声戛然而止,二十几双眼睛齐齐落在张妩身上,有好奇也有疏离。客房内此起彼伏地响了一声“妩姐姐”,又重新变得鸦雀无声。

      这群尚未及笄的女孩们还不懂得该怎么去掩饰讶异和慌张,张妩看着她们,莫名有些内疚。

      其实京中女子在临近及笄时,大都忙着精攻绣工或是在深闺中静等媒婆受托上门议亲,根本没有空闲来参加这些上不得场面的诗会。张妩虽然早被定为未来的太子妃,没了亲事的限制,但她的年纪在贵女中最为年长,为了避免席间的尴尬气氛,此前倒也从未参加过这类的聚会。

      张妩与赵雀一见如故,可张夫人不允她与江湖上抛头露面的女子交往,她顾及母亲身体不好,不敢明着忤逆,平常只以书信往来。得知这次诗会是在赵雀的船上客栈上举办,张妩灵机一动,便借着参加的诗会的名头,私下约着赵雀见上一面。

      可私下归私下,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我只待一会便走了,”只要让母亲知道自己来过这里就好,张妩弯了眼,尽量笑得亲切,不想让贵女们太过紧张,“你们随意些就好。”

      贵女们诺诺应声,依然垂头不语。

      “我们去底下的茶楼玩吧,”这时,六姑娘铁青着脸站起身,好似没看到张妩,径直拉着粉衣女子往外走,“这处一片死寂,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粉衣女子却挣开她的手,满目惊慌地看向张妩,不敢挪步:“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

      手下空空,六姑娘的脸色也愈发青黑。

      六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没礼节。求安想要出言替张妩说句话解解气,但又怕她若是当众说错了话,反而会让小姐更为难。
      反正依小姐的性子,肯定会挣回这口气的!

      求安抬头,等待张妩略施小计,就将六姑娘训得面红耳赤的打脸场面。

      可张妩却只是柔和地笑笑:“没关系,若是想去就去吧,我听说底层的茶楼布置颇为新奇,角落处的假山上有水流奔腾不息,如同活泉一般。”

      得了她这句话,贵女们如释重负,行过礼,一窝蜂得往外面逃。只有一个半大的女娃娃,睁着水润润的眼眸巴巴望着张妩,丝毫不怕生。

      “你怎么不去?”张妩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被她萌得心都化成了水,“不怕我?”

      女娃娃脆生生道:“不怕!姐姐同我说你不好接近,我远远看着却觉得你笑起来很暖,长得也极好看,叫我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你。”张妩笑了,缕平女娃娃额间的碎发,从手腕处褪了一个银镯给她戴上。

      还没等张妩再同她说些什么话,女娃娃的姐姐就原路找了过来,脸色惊惶,一把将自家不懂事的妹妹扯进怀里,千恩万谢地将人带走了。

      女娃娃被拉着往前走,还不忘努力回头看她。

      张妩柔柔一笑,冲她摆了摆手,又无声地比了个口型:“给你的礼物。”

      等两名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求安终于忍不住了,愤愤不平:“六姑娘刚刚是想做什么,当众给小姐你脸色看?她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张妩笑她,“别气了,快去替我将赵雀叫来。”

      求安撅着嘴走远。

      刚刚那个女娃娃真是可爱极了,张妩想起她无邪的笑,就觉得治愈非常。正当她懊恼自己怎么也没问问那娃娃是谁家的时候,一阵风起,将什么东西咕噜咕噜地滚到她脚边。

      张妩低头去看——
      原是一支竹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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