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秉烛》习以拾笑

3、故颜人非

　　他本做好准备找一辈子的人，短短三年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人躲开墨衍的手，接下来的话让墨衍心凉了半截，“你认错人了。”墨衍的笑僵住，手停留在空中，仍不死心，“北昱哥哥，我是阿衍，你……”

　　那人绕过墨衍，“我不认识你。”从店铺老板手里接过灵石便径直离开。他声音的冷漠和疏离让墨衍害怕，夜北昱从来不会这样对他，世界上可能有两个人长相相似，但怎么可能一模一样，而他除了长相，没有任何地方和北昱哥哥相似。

　　少年站在街上，显得很是无措，甚至反应不过来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我不认识你，这五个字和夜北昱的脸重叠，一遍又一遍敲击着墨衍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上一次听见这句话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具体有多久，墨衍也记不清了，那年，他只有六岁，不，是五岁吧，又或只有四岁？

　　他能记清的，是一片白色，冰天雪地，他守着……阿娘的尸体。

　　娘亲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他不知道，年幼的他甚至不知道阿娘什么时候没了生息，他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恳求几个打雪仗的富家子弟施舍点食物。

　　阿娘吃了东西就会醒了，他这样想。

　　他一遍一遍地磕头，额头上的鲜血染红了雪地。阿娘说别人给东西就要谢谢。

　　一个孩子从食盒了挑出一个饺子，热腾腾的饺子，他的眼中放出一丝光芒，那个孩子笑着，阿娘说笑就是表示友好的意思。

　　这个人真好，小墨衍想。

　　墨衍刚想伸手接过，那孩子却突然手一松，饺子掉在了地上，墨衍并没有多想，雪地上白白净净的，捡食一个饺子也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是谁的哪只靴子落了上去，饺子变得稀巴烂。

　　没有人教过他，不食嘬来之食，就算有人教也用不上，和快要饿死的人谈尊严，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不是吗。

　　墨衍贪婪地抢过那只掉在地上的烂饺子，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却舍不得吃，他要把带给娘亲，他昨天才吃了存的一片有他半个拳头那么大的饼子呢，阿娘好久没吃东西啦 。

　　“你们看他，像只狗一样，哈哈哈。”那些个“孩子”笑闹着。

　　“谁许你们这样戏弄他的，嗯？”宽大的斗篷帽子遮住了来人的脸，只露出他的下巴。

　　“你算哪个啊，本公子做事还要你管？”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斗篷帽子，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眉宇间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那张脸，见过的人方才知道，什么是绝代风华。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孩子突然鸦雀无声，他见过这张脸的，脸庞上有着不多的几分稚嫩，更多的是冷漠和厉绝。

　　“是本座管制不周，皇城境内竟有这等欺压弱小之事 。”是他，不过总角之年便即位的魔尊。

　　为首的孩子颤抖着跪下，旁边的孩子不知所措地跟着下跪。是啊，他是大贵族家的嫡子，为非作歹惯了，也是这样他才能见过尊上的面，才能一眼认出。

　　尊上明明和他差不多年纪，就是这样的同龄人，后来，一句话便让皇城中一夜之间少了这么一个贵族世家。

　　“见过……尊上。”

　　魔尊并不搭理他们，他把手中的木盒递给墨衍，拉他起来，墨衍不接，“行了，把手里那脏东西扔开。”

　　夜北昱有几分气恼，他说话还没几个胆敢违背的。

　　他耐心地打开手里的木盒，是一盒精致的糕点，他又递给墨衍，“把那个丢了这个就给你。”

　　墨衍咽了口口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墨衍虽然有几分不舍，最终还是顺从了夜北昱，不失所望，他得到了那盒点心。

　　“尝尝？很好吃的。”墨衍摇头，“给，给阿娘。”他连话都说不利索。

　　夜北昱怔了怔，阿娘？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耐心，继续问到。“你阿娘在哪儿？哥哥陪你去看她好不好？”

　　他本就是出城慰问平民的，体恤民情，是一个君王应当做的，但也只是应该做，所以做。

　　小墨衍有些提防陌生人，但他毕竟还小，何况这个人刚刚给他吃的了。

　　而且，墨衍悄悄抬起头看着少年，这个哥哥真好看，在他心中，最美的就是自己的娘亲，娘亲很好看，也很好，他潜意识觉得，好看的人就很好。

　　“你就住在这里？”夜北昱纵是年轻，经历也不少了，他没法相信这么个四面漏风的茅草屋也可以住人。

　　用稻草铺成的地铺上睡了个女人，想必这就是那孩子的娘亲了，夜北昱走过去，想着就不计较这人不前来接驾了。

　　“阿娘，阿衍回来啦，阿衍遇到一个哥哥，给了阿衍好多好吃的。”墨衍絮絮叨叨。

　　“阿娘吃饭了，阿娘你怎么不吃呢？”

　　夜北昱心中愕然，躺在那稻草上的分明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阿娘……”“阿衍。”夜北昱顿了顿，“你叫阿衍对吧？”

　　“阿衍你过来，哥哥有话和你说。”夜北昱并不害怕，他见过无数次尸体，早就心无波澜了，但失去母亲的孩子该怎么办，他从来就不知道，他好像也没有母亲呢，那他是怎么办的，快想想，他是怎么办的。

　　夜北昱沉默地过去，把女人身边的稻草扯出来一些，盖在了女人身上，蒙住了女人的脸，灰白色的脸。

　　“你干什么？”墨衍懵懵懂懂，这个哥哥是在给娘亲盖被子吗？

　　夜北昱叹气，揉了揉小墨衍的脑袋，“节哀。”墨衍歪头看着他。

　　可能这个说法听不懂？夜北昱继续解释，“你娘亲不在了。”

　　小墨衍指着躺着的娘亲，“阿娘就在这里呀。”

　　“只是睡着了。”

　　“对，阿衍的娘亲睡着了，但是这次睡着和以前不一样，她再也不会醒了。”夜北昱努力寻找一个委婉点的方式告诉墨衍女人的死亡。

　　墨衍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啊，是阿衍不乖吗？”

　　“不是……你听本……我说，阿衍，你以后就没有娘亲了。”夜北昱觉得这已经是自己深思熟虑之下的说法了。

　　看见墨衍依然是一脸迷惑，夜北昱蹲了下来，让自己和墨衍一样高，“你跟我走吧，以后你就会见到阿娘了。”

　　“以后？是多久以后呀？”

　　“希望是很久以后。”

　　“可是我不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

　　“以后就认识了。”

　　“好吧，那带着娘亲吧？”

　　……

　　“诶，这又哪个不长眼得罪你了？一回来脸色就不对劲。”

　　月景铭揉了揉眉心，街上偶遇的少年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就像他忘记了什么似的。

　　“凌玄，你说，如果街上突然有个人拽住你，说他认识你，你会怎么办？”那个少年叫他北昱。

　　很少有人会对一面之缘的人如此记忆深刻，月景铭心道，那少年的眉目倒是和他见过的某个人有些相似，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像谁。

　　再见一次也许就能想起来了，是谁呢？

　　听了他的话，凌玄挑了挑眉，“指不定上辈子认识呢？”

　　“前生之缘，今生……”

　　“打住吧，你以后少看些画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