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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其七·庭前梨树花又开 ...

  •   威堂院
      念妻阁
      苏予桀坐在亡妻生前亲手种的梨花树下,迁府时他亲自移了它过来,一路精心呵护。梨花色白如雪,亡妻十分喜爱,常搭了梯『子在他的保护下亲手摘些来给他们父子酿梨花酒,制梨膏、梨脯。
      时值四月,花又开了。
      “吾妻云瑟,亡府亲见。自卿弃我长辞,今已二十八载有余,庭前梨树又开,宛若卿卿在时,想来树亦有情,感怀思人,分我离愁之绪,担我相思之苦。然锦被存卿余温,墨砚留卿芳影,明月不照孤影之人,黄泉不渡哀孑之客,困吾于世,生死不得,每尝随卿而去,又念杀卿之仇,辗转于阴阳之间,徘徊在冥明之境,哀毁骨立,痛彻心扉。惟愿血刃仇人,解卿二十载冥府孤清。天上人间,有你有我。夫泣笔。”
      当年的事,并不是他告诉儿子的那般简单。
      苏予桀将花笺叠好,小心翼翼放入袖中。
      已数不清这是第几封悼念信,只知道他的每件衣衫两边的袖内都装着满满的花笺。
      心底一阵难以压制的暴怒窜涌而上,压得他头疼欲裂,将石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全都拂到地上,抱着头发了疯般地大叫着,脑海里尽是一些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痛苦画面,挥之不去。
      “老爷,有客到,在前厅侯着。”门侍来传。
      苏予桀定了定心神,“我稍后便去。”
      “诺。”
      “等等,是什么人?”
      “吏部尚书陆大人携陆公子陆小姐。”
      苏予桀心下一转,萌生了些想法。
      “故友到访,让宾侍将人请到正厅稍后,再沏一壶上个月得的洞庭碧螺春,备些上好的果品,我即刻到。”
      “诺。”
      门侍退下后。
      “苏信,有一事要你去做,俯耳过来。”
      苏予桀在他贴身院侍耳边低语了几句,苏信略有些惊诧与犹豫,片刻后就恢复了常貌,照他的指示去做。

      正厅
      板壁前置着张紫檀木长条案,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方桌,左右配着两把金丝楠木制成的太师椅,厅中央两侧整整齐齐排列着数十张圈椅,典雅庄重,端方肃穆。
      墙正中挂着的中堂字画是苏母喜欢的举案齐眉图。
      这中堂字画向来宜挂些山水鸟兽图,但苏府上下许多处的陈设皆破了寻常规矩,依着苏母的喜好来,渝州的宅子如此,搬至京城来亦是如此。
      墙壁两侧垂着两张条幅,是苏予桀亲提的词,亲写的字:
      云云密意随雨落,瑟瑟疏花共洁生

      “陆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苏予桀大步踏进正厅,向来人走去。
      来人放下茶盏,忙起身上前,“贤弟不够仗义,来了京城也不上为兄那儿去讨杯茶吃,一个人躲在这宅里享着清净,该罚。”
      “的确该罚,这不忙奉了茶给哥哥赔罪吗。”苏予桀拉着他在左边椅上坐下,自己在右侧落座。
      “贤弟有心,还记着为兄的喜好,这洞庭碧螺春最是香醇不过。”
      “见过苏世叔,世叔安好。”
      苏予桀早就注意到了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矜不伐的陆家兄妹俩。
      “想必这两位便是贤侄贤侄女儿,当真是人中龙凤,颇有乃父之风啊,当初陆兄离开渝州城时,你们还是两个毛头孩子,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苏世叔谬赞,我兄妹二人不过一粟太仓中,在长辈面前不敢造次。迁离渝州前我已十八有余,对您的风仪仍有印象,只是小妹出生后您忙于生意,鲜少与您接触,您可还识得她?”
      说话的是陆家长子陆宏,陆双辞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也算是苏寄北半个青梅竹马。苏母连云瑟过世后苏予桀常年忙于各地的生意往来,在家的时间甚少,陆宏时常带着妹妹上门找苏寄北家长里短聊个没完,世兄弟俩偶尔下下棋,陆双辞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拾了地上的落花一朵朵铺在棋盘边,铺完了满意地看了看拍了拍手上的泥屑乖乖站着不动了,陆宏叫她坐时她只背着手摇摇头,苏寄北心思细看出来她这是够不着那石凳,半抱半提着她上了那与她肩膀齐平的石凳,她心里高兴,撑着凳子晃着小脚看他们下棋看得越发起劲儿。
      “见过苏世叔,双辞愚拙,不足挂齿,今日也是托了父兄的福,才能再次拜见世叔,不得体处,也请世叔海量包涵。”
      陆双辞和小时候一样,静静的不太爱说话,但规矩礼节一样也不少,娴静温婉叫人见了舒心。
      “贤侄女过谦,如今几岁了?”
      “刚满十六。”
      “可有婚配?”
      陆双辞低了低头,握着手绢的指尖微紧了紧,“未曾。”
      陆颀哈哈笑了笑,“我这闺女也怪,及笄后我问她有无中意的人家,她只摇头,我这心里便寻思着给她多挑几户好的选选,人画像八字送了上门她也不看,只说自己年纪小,这么小嫁了过去不懂事误了人家,我这做父亲的也不能逼了她上花轿不是。”
      苏予桀:“侄女随了陆兄你的性子,温和谦逊,自说是不懂事,但我倒是越看越喜欢。”
      陆宏带了几分笑意看妹妹,“能得苏世叔一句喜欢,对小妹而言胜过千言万语。来了也没见寄北,他不在府中?”
      “他一早就陪着剑侍们练武,这会儿应该在他自己院里,你们两兄弟多年未见,我叫人引了你去见他。”
      “小妹也许久没见她这位兄长了,我也带她去问个好。”
      陆颀自顾自品着盏里的茶,苏予桀略微瞧出了些不同,也没道明白,“一起去吧,你们小辈聚一聚,我们老哥俩也有话要谈,苏劬苏晋,带陆公子陆小姐过去。”
      一直在一旁候侍的两名宾侍领了命带着人下去了。
      苏予桀迁来京城也与政有关,本欲多安顿几日再上门拜访,只是陆颀先了他一步。前朝今廷正值多事之秋,两人也有许多话要说。

      皎然院
      “你这几日染了风寒,又何苦这么卖力练武,伤了身子叫我如何是好。”
      “如今苏洋和新晋的那些小朋友也与我们一同练武,我若是像以前一样偷懒躲闲了不是给他们带了个坏头吗?”
      苏洋正是与他们要好的人中那年纪最轻,嘴上最不知羞的剑侍。
      “是是是,难得他们花师兄如此尽责,倒叫我不好撤了你督武的职,只是你分了这么多心思在旁人身上,也不顾冷落了我。”苏寄北微微蹙着眉,低了头委屈极了。
      这一日十二个时辰,除了两个时辰督武练武,四个时辰睡着,其余的时间他就没离过苏寄北,更何况苏寄北就连他睡时也守在榻边半个时辰不肯走,第二日天不亮又早早跑来守着,便是怎么也不算冷落了他,只是有人巴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罢了。
      花迟也顾不了那么多,眼见着他眼泪就快掉下来了,放下手里的茶盏,忙松了口,“行行行,这几日我便不陪着他们练了,交给林栖哥就是,我们出府去玩儿好吗?”
      也不知为何,花迟总觉得苏寄北越来越像个小孩般爱腻人,总得他哄着才会开心,得了这句话又喜笑颜开起来。
      “公子,小公子,有客到。”
      “传。”
      花迟跟着他站起来,一个重心不稳往旁边倒了一下,苏寄北稳稳扶过他,正要带他回房间休息时,便听得一声熟悉的嗓音。
      “十年未见,寄北兄别来无恙啊?”
      “陆宏?”
      “见过苏大哥。”
      “这位是?”
      “小妹双辞,寄北兄不认得她了吗?小时候吵着非要你抱的。”
      “一别经年,陆姑娘也已长大,恕苏某眼拙实在没认出来。”
      他印象中陆宏身边的确常跟着个小姑娘,只是并未着意去记。
      陆双辞莞尔,只道不要紧。
      “未曾介绍,我身边这位是花迟,我的未...”
      还没等他说完,花迟脑中一阵剧痛,昏死过去。
      苏寄北吓坏了,抄起他大步朝自己屋里走去,忙叫人传大夫。

      “莫大夫,他怎么样了?是风寒引起的晕厥吗?”
      莫大夫是苏府里顶尖的大夫,专职为这府里的主人瞧病,但在被苏寄北叫来前,早得了另一人的指示。
      “小公子前日便染了风寒,加之这两日操劳少休,故而晕厥,不甚要紧,公子无需太过担心,我这便回尚药院替小公子抓药。”
      苏寄北松了一口气,命人随莫大夫同去后在离榻边不远处向陆宏赔了礼,说来日登门与他再叙。

      与陆颀交谈后,苏予桀一直心事重重,书案上各地传回来的文书也没有看,独自一人出了府。
      “陛下回京,万民跪迎!陛下回京,万民跪迎!”
      正巧遇上皇帝仪仗,路边的百姓放下手边的事,纷纷跪伏,不敢喧哗。
      蟠龙步辇尊贵盛大,明黄的光刺得苏予桀眼中生疼,不经意间,双拳握紧了些。

      陆府
      “小妹,在梳妆呢。”
      陆宏接过丫鬟手中的银篦,替她梳头。
      “哥,你来啦。”
      “是啊,来看看我这平常不爱打扮的妹妹是如何为悦己容的。”
      “我......”
      “行啦,在我面前还需要掩饰些什么吗,这些年你央着父亲拒了多少门婚,自打苏世叔搬来京城的消息传过来后你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旁人看不出你的心思,我这个做哥哥的要再看不出来就该挨打了。”
      “哥...我只是钦慕于苏大哥的才学,没有非分之想......”
      “翩翩公子,姑娘好逑,这怎么能叫非分之想呢,再说了,你哥我学问也不差,也没见你对我有多钦慕。”
      陆双辞笑了笑,“快把篦子还给小意,苏大哥一会儿就到了,别让人家等着。”
      “是是是,哥不碍你捯饬了,先去前厅等着寄北。”
      “对了哥,撤几个丫鬟小厮吧,苏大哥喜静,人太多叫他拘束了。”
      “好。”

      “前日匆忙,未曾好好与你一叙,今日带了几块古玉来赔罪,聊表歉意。”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陆颀最大的爱好便是收藏玉石,这一点苏寄北还是记得。
      “不知陆姑娘的喜好,备了些钗环,望笑纳。”
      苏寄北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子少之又少,不是生意上的女商人,就是府里难得的几个女暗卫,因此对女子的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也无心去通那一窍。
      “寄北兄知我,眼光也好,我就收下了,但只当是兄弟间的情谊,无关赔礼什么的。”
      “苏大哥有心,双辞谢过,我...很喜欢。”
      “小公子情况如何了?那日走时他似乎气色不太好。”
      苏寄北展颜,“昨日便醒了,吃过药气色好多了,今日说要与我同往,但我担心他身子便留了他在府里。”
      花迟进苏府时陆家刚离开渝州,因此从未与他们碰过面。
      “那就好,看得出他对寄北兄来说很重要。对了,寄北兄此次来京城便是要常住了吗?可有什么打算?”
      “非故不会离开此地,依父亲的意思要我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陆颀掌管吏部多年,三品以下官员的任命都可由他做主,陆宏也凭着科考的优异成绩担任了朝中要职,若是苏寄北有这个打算,陆家大可以帮忙,但陆宏了解他,靠旁人的帮助得来的东西他不会接受,更不会喜欢。
      “那想来你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以后除了世家兄弟,在朝堂上也能相互扶持,保你我两家平安于乱世。”
      “那是自然。”
      “还有一事,我...”
      说着说着陆宏突然捂住肚子,一脸抱歉,“想来是早上吃得太过油腻,肚子不大舒服,在你面前也顾不得那些面子,我得去趟雪隐,小妹好好招待寄北兄。”
      每日陆颀与陆宏下了早朝才一起回家吃饭,将就陆颀的口味都吃得清淡,不过清粥配着几样时令小菜,陆双辞知道自家兄长的意思,一时间红了脸。
      “苏大哥见笑,想必兄长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这厅里沉闷,苏大哥可有兴致去院里走走?”
      陆家的院子在京中也极具盛名,听闻是陆双辞一手打理的,别有一番情致。苏寄北想着四下走走,等陆宏找来再聊两句也该打道回府了,毕竟家中还有人等着他照顾。
      “却之不恭。”

      一路走来苏寄北悄然拉开了些二人之间的距离,也不开口找话聊,只跟着她的话应答便是。
      “苏大哥来京数日,京中饮食口味不比渝州,一切可还习惯?”
      “入乡随俗,半月足以适应。”
      “此处江河雨水少,空气干燥,多食些果蔬为妙,家中自种了些果树,府上若有需要,派了人知会一声我摘些好的送去。”
      “多谢陆姑娘盛情,不...”
      一语未毕,陆双辞朝右边走了几步,接住了一朵正欲飘落的樱花,走回了他身边。
      掌中之花勾起了去年樱花谷的回忆,某人的音容笑貌从心里飘到眼前,苏寄北不禁笑了笑。
      公子一笑,灿若暖阳。
      陆双辞刚到嘴边的话害羞地躲回了肚子里。
      陆宏带着身边的小厮悄悄在一旁的回廊里看着二人,越看越是觉得般配。

      陆宏本欲留他用过晚饭再走,但他归心似箭,自不会为了外人抛下家里人,婉拒后便回了府。
      在飞花阁没待多久,又被苏予桀叫了过去。
      往日在威堂院里没少被迫做些他所不愿做的事,但这一次,与以往受罚也好,听令也罢,都无法相较,因为他再没了不顾一切反抗的能力。

      “父亲叫孩儿来所为何事?”
      “跪下。”
      苏予桀抱了连云瑟的牌位出来,苏寄北应言在亡母面前跪下。
      “你母亲走后,这世上你的嫡亲之人还剩几何?”
      “无多,父亲与阿卿。”
      冠礼取字后苏寄北一直唤花迟阿卿。
      “错,从今往后你要谨记,在这世间唯有为父一人是你的家人。”
      “夫妻同心,孩儿与阿卿皆是您的亲人。”
      “住口!你与他未成夫妻,今生今世也不可能成为夫妻!”
      苏寄北愕然,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得他即将完美的世界摇摇欲坠。
      “孩儿的心思您不是不知,也早已默许我们的婚事,全府上下都知道,如今这又是何意?!”
      “向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当如何?”
      “若要孩儿为您舍弃生命可以,但放弃他,我做不到。”
      在苏予桀发怒前,苏寄北重重磕了个响头,“违抗父命,孩儿甘愿受罚。”
      苏予桀早料到他会抵死不从,预先做足了准备,从容地坐在椅子上。
      “你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肯不顾他的命吗?”
      苏寄北抬头,“您此话何意?”
      “『□□/院一向由你打理,这两日短了样什么你没留意?看来留他在你身边也只会乱你心神,误你正事。”
      『□□/院中收集了天南地北的有毒药草虫花,院中的守卫与看管是五十三个院里最为森严之一,的确是由苏寄北全权负责,但苏寄北上头还有一个苏予桀,非是他不用心府中事务,只是苏予桀有心秘密行事,就不会叫他知道。
      “您拿了什么?前日他说不舒服难道是您......”
      苏予桀笑了笑,“君不语的毒性你比我更清楚,四日之内不服解药必死无疑。扎兰屯洞中一事,我的确对他生了几分好感,想着他肯为你牺牲到那种程度成全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今我有了新的打算,你只能听我的话,弃了这段感情。”
      “君不语...我去找解药!”
      苏寄北跌跌撞撞起了身往院外跑去。
      “用毒之人毒解皆备,你认为还有多的解药等着你去找吗?”
      “又如何!将这京城翻过来我也要找到!血影!”
      苏寄北一边说着一边朝府外跑去。
      血影见他这样,早按捺不住,得了他召唤立马现身。
      “属下在。”
      “召集方圆十里所有暗卫,找到西丘解语花果,能者重赏!快去啊!”
      不是能力不行,只是实在无法办到,“公子,西丘解语花只产于龟兹一带,且只在夏季结果,现成制好的解药除了我们府上想必只有龟兹才有,即便传讯让符影即刻找了送来,最快也要两日,但从小公子晕倒时起,只剩...七个时辰。”
      苏寄北心里比谁都明白,只是不愿放弃哪怕一丝希望,“我知道,你派人去找,我回去求父亲。”
      “属下遵命。”

      回威堂院前苏寄北去了趟飞花阁。
      他隔着轩窗看着里面的人儿。
      刚才他来时花迟怕他担心忍着疼没告诉他,这会儿一个人趴在榻上,头在枕头里埋得死死的,双手按着脑袋不停摇头。
      苏寄北往回走,再一次跪在他面前。
      “求父亲赐药。”
      “条件。”
      苏寄北咬牙,“孩儿答应便是,求父亲赐药!”
      “迎娶陆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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