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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楼花魁 ...

  •   第一章

      青楼花魁

      神熙帝四十一年,北方突厥蛰伏数十年后终于不甘再俯首称臣,于是年九月挟十万雄兵拥师嘉峪关。
      边疆紧迫,国势危急,如皋城内却仍是一片旖旎奢靡,文士踏青,花楼买笑,乌篷船内隐隐传来船娘婉转轻扬的唱小曲声,倒真是好一片醉生梦死的景致!
      街市上人潮熙攘,不时响起商贩招揽顾客的殷勤呼喊。“公子、公子,你看,这可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抹在脸上白白嫩嫩的,不知道多好看!你买一盒给家里的妹子带回去吧。”脂粉摊上的王大娘一手捧着水粉盒,一边满脸堆笑着招呼摊前的少年公子。心里盘算着这少年年纪轻轻的,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倒是一副好相貌。身上的衣服虽不是一等锦缎,但做工精绣,八成是那户人家的小少爷。当下更是殷殷介绍着货物。
      “大娘,今日怎么这么热闹?”那青衫少年随意挑了两件,看着江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问道。
      王大娘一瞟江畔游历的人,笑道:“公子,这两日天气好,可不是日日都人多么?说赏些什么花儿柳儿的。其实有什么好看?我王大娘在这半年多,也没瞧出什么新鲜来。听说江边临碧楼如今一个座竟要二十两!”她咂咂舌,这些银子倒够她家小六上年学了。
      “你知道些什么!你没看连府尹钱大人的轿子都来了么……”身旁货郎手里生意闲下片刻,便探过身来凑个趣。
      “大哥你走南闯北见识的多,必定知道是什么缘故了。”少年言辞有礼,货郎心下喜欢,当下也不再卖关子,“听说是楼里的蓝姑娘今天来江边还愿……你看,那不就是么!”
      少年闻言回身看去,只见一绝色女子身着紫衣,从船板缓缓上岸,雍容华贵,宛若江妃踏波而上。此刻微微一笑,眉眼间光华流转,竟是明丽不可方物。
      “哎呀呀,那……那可不是画上贡的观音娘娘么?”王大娘一惊,手里香扇掉了也不知,只喃喃自语。
      “没见过世面!”货郎啐了一口,笑骂道,“你别看如今倚红楼的头牌花旦柳潇潇怎么风光,可比起当年蓝姑娘可还差得远呢。那一年,蓝姑娘在得月楼登台时,那个气势啊……”似乎是回忆起当日如皋万人空巷的盛况,货郎语气里不甚慨叹,他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便是现在,蓝姑娘偶尔去钱大人府里唱个小曲,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也要这个数!”说着他伸出三个指头。
      “三十两?”王大娘试探地问。
      “三十两?!是三千两白银!”老天爷,这得种多少庄稼啊!王大娘惊得话也说不出来。
      货郎说到兴头,一手收拢着货物,嘴里仍感慨着,“不过你别看她表面风光,和大人老爷们来来往往的,底下又有一群公子哥儿捧着她。抛头露面,说到底,也不是好人家的闺女该走的路啊。”
      “可不是嘛。我家三闺女前些日子还说要去哪户人家帮佣,我宁可拼了这老脸也不能让她受委屈。”王大娘拾掇起香扇,轻轻掸了掸灰,又抬头望望江畔,叹道:“真可惜了那姑娘的好相貌……”
      “唉,谁叫如今税重呢。”想到现今世道,货郎也不禁停下手里的活计,皱着双眉摇头。
      两人说了半晌,见摊前的公子不曾出声,顿时一惊,连忙收声。这莫不是官府里的人?
      少年侧身望着站在紫衣的绝色女子身旁的如皋府尹钱得民,脑满肠肥,满脸□□猥亵,不由微微蹙眉,不过是当朝五品,做寿竟能花三千两请秦楼花魁唱曲?
      “大人……大人!”正沉吟间,忽然一骑黑马疾奔而来,似乎被吓得不轻,马上皂衣差役隔得远远地便纵声高呼,“青龙堂……昨夜三十七口……大人……”
      马蹄踏起的黄沙扑面,青衣少年远望着疾驰而过的骏马,瞳孔微微收缩——这是这个月第三起了吧。

      “姑娘,恒舒坊的柳萧萧柳姑娘今日听说还不肯见客。”一个眉清目秀,丫鬟打扮的碧衣女子,把刚熬好的银耳莲子羹放在紫檀木桌上,轻声禀报。
      “闹了这半个月还不够么?”紫衣锦绣的明丽女子放下手里的羊毫细笔,柳眉微蹙。
      柳潇潇如今是倚红楼的头牌,一夜缠头珍珠十斛,数不清的王公子弟在如皋一掷千金,不过为赢得她一顾。可柳潇潇倒也是心气极高的女子,不通诗书不见,不懂琴画不见,商贾乡绅不见,为此得罪了不少权贵。
      倚红楼能够在春风十里的如皋独占鳌头,自有它不同于一般花街柳巷的独特之处——楼里姑娘接客大多不是为了钱财,只凭真心。若是自己不愿意,卖艺不卖身作清倌人也可以。是以多半名妓宁肯在倚红楼,也不愿在外头独自。
      然而,要换得表面这点“自由”,除了每年大笔金铢抬到官府外,暗地里、江湖上还有多少势力需要敷衍?便是苦心经营,这点微弱的权利也不得不受着多方制约。譬如,尚书之子的来访能挡一回,挡两回,难道还能一直挡下去么?今日赴临碧楼如皋府尹钱得民不就话里话外给她提了几回。
      穿过习练歌舞的梨香苑,蓝田玉进了柳潇潇所在的恒舒坊。院子里静悄悄的,檐下的翠羽绿毛鹦哥蔫蔫的扑腾了两下,也没动静。
      身后的大丫鬟雪容把金丝穿锦百鸟朝凤苏绣门帘挽起,蓝田玉立在门前,略顿了片刻,方才跨过酸枝木的高高门槛进去。
      雪容待蓝田玉进门后也跟了进来,一抬眼,却不由一惊——屋内平日设得珍珠门帘、湘绣椅垫、青花瓷、名家字画、牡丹屏风等一干摆设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多宝槅上有个小小的琉璃铜壶滴漏,空落落如雪洞一般。
      见此景象,她不由失声叫道:“姑娘,这……”倚红楼内有谁不知道柳萧萧房内向来是极精致的,连寻常茶杯都必是钧窑烧制,这如今是怎么回事?
      内室恰好有一小丫鬟走出,头梳双髻,模样稚嫩,笑语盈盈的样子。冷不妨见屋内站着两个人,面色立时变的雪白,嚅嚅唤了一声“蓝姑娘”,双手赶忙背转,似是要遮掩什么东西,不料慌乱间竟跌落在地。
      胭红的镶金线长身锦缎是极好的料子,如水般展开,上头细细的修了半只鸳鸯戏水,衬着一点点半露的荷叶,愈发显得做工精细——竟是件半成的新嫁衣!
      “怎么回事?”蓝田玉淡淡看着地下的嫁衣,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小丫头却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胡乱叩头,口里叫着:“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初画起来,这事与你无关。”正乱着,里间走出一绝色女子,抬手扶起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她一身素衣,清雅如雪,除头顶挽起长发的浅碧玉钗外浑身再无一点装束,可明眸顾盼处仍熠熠生辉,一汪秋水含情目,风致嫣然。
      蓝田玉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昔日楼里最为艳丽华美的女子,淡淡道:“柳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素衣女子虽初时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深深道个万福,俯身拾起跌落的华服,抬头直视着蓝田玉,神色不改,说出来的话却惊人,“我要赎身。”
      “赎身?”蓝田玉冷笑,拂袖坐下,“你要拿什么赎?”
      柳萧萧定定望着她,面色丝毫不变,显然是早已做好打算:“除了我这个人,其它的东西都留下!”语声平静,女子眉间却有抹不去的孤傲之色。
      说话间有丫鬟把早已收拾好的金银首饰,字画卷轴一箱箱的抬进来。海棠春睡图、古琴绿绮、三尺见长的发绣倚琴伫月图……更有数不清的玛瑙珍珠,荧光闪烁,光芒四射,几乎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这些稀世之珍,有的人很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见到其中一样,现在却悉数堆在这里!而长身直立的素衣女子竟一眼都没有看。
      “对了,还有这个。”一直静立着的青楼名妓霍然抬手,拔下束发的碧玉钗,毫不怜惜的丢入描金黑漆箱内,刹那间满头青丝如云般倾泻而下。柳萧萧没有去管它,有些倔强的抬起头,直视着蓝田玉。
      蓝田玉缓缓扫了一眼堆在地上的珠宝,并不开口,兀自端起刚刚沏好的碧螺春轻轻吹着。手上笼着的碧玉翠镯清泠泠撞了钧窑折枝青藤茶杯一下,空蒙清远的碧色衬着微微舒展的茶叶,越发显得寒意逼人。
      一时室内静寂无声,只有铜壶沙漏“嘀、嘀、嘀”地一声声兀自滴着,声音空旷的惊人。
      时间一点点逝去,柳萧萧笼在长袖里的手也一分分收紧,细心养着的长指甲狠狠刺着掌心,可她却似浑然不觉,仍死命的握紧手。不过须臾,白玉般的玉手上已透出血迹,她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她如今身价不比当年,朝中尚书之子也早已属意于她,要赎身绝不是简单的事。所以她早已做好准备,哪怕净身出户也在所不惜,可,可……蓝姑娘竟似毫无动摇——那样淡漠而冷静的神色,和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啊——满地污秽中,那个紫衣的绝色女子静静看着她,眉目冷定,整个人浑身散发着纯白的淡淡光芒,如同云间俯身下望的仙子,姿容绝世,眼里的光却是冰冷而犀利的,带着些微的淡淡悲悯,仿佛什么都早已看得透彻。
      显然是被紫衣华裳的冷定女子的态度刺伤,柳萧萧脸色一白,手指倏然收紧,寸来长的青葱般指甲竟“咔”得一声折断了。
      她咬咬牙,仿佛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把手上捧着的嫁衣也放在了桌上。眼里光芒轻轻闪动着,似十分不舍,蓝田玉冷冷看着,并未阻止,却也没有什么表示。
      柳萧萧慢慢把嫁衣放下,霍然转身,缓缓道:“身上的衣服我出去后买了再还你!”长及脚踝的秀发如墨玉般披满双肩,衬得不施脂粉的脸更是如雪般惨白,可她仍站得笔直着,努力维持着语声的镇定,“姑娘,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今日是定要出这个门……大不了是个死!”说到后来,柳萧萧的声音渐渐抬高,一字一句,宛如金石相击,掷地有声。
      那样决绝而倔强的神色,容不得一点点妥协和退让。宁为玉碎,不肯瓦全!
      见蓝田玉神色不豫,柳萧萧冷然一笑,再也不想做无谓的纷争,陡然间,寒光一闪,她右手一翻,竟把一把短剑对准了心窝。
      “你……”蓝田玉一惊,那剑上幽幽闪着蓝光,想必淬了剧毒。她蓦然起身,伸手去夺剑,柳萧萧似早以料到,踉跄着侧身避开,竟向后退了几步。
      屋外狂风大作,吹得树枝簌簌作响,满院落叶碎花飘得到处都是。
      素衣女子满头黑发被吹起,发丝拂过眼前。墨玉般的黑,与惨白孤傲的脸色交错,愈发有种凄厉的分明。
      蓝田玉的手僵在空气中,久久才放下。她望着对面消瘦美人脸上青楼女子罕见的决断凛然,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仿佛最终被她的决绝所震动,蓝田玉长长叹口气,别转了目光: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这样的亮烈决然……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和三年前当着城内百姓甩了欲轻薄她的县令之子一个耳光的柳萧萧一模一样,恨得磊落,爱得,却也如此坦荡!
      “他说了要娶你?”望着柳萧萧昂首决断的神色,蓝田玉心底有些微的恍惚:算了……让她去吧。或许……她是可以幸福的走下去的。就这样,让她去吧……自己看过的惨剧还不够多么……紫衣女子看着窗外紫藤枯叶上下起伏,冷澈的眼中有淡淡的痛楚。
      “姑娘,你……”蓝田玉素来隐忍,这么问想必是同意了。“叮”的一声,柳潇潇手里短剑竟不由跌落在地,满脸惊喜交加,眼里有微微的泪意。
      终于,终于可以走上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了么?虽然心里早做过千般打算,可真得直面幸福时,柳萧萧仍免不了有片刻的不敢置信。
      微微闭了闭眼,柳萧萧平复好情绪。“沈郎……不曾说过。”刚刚还万分刚烈的女子在提到情郎时竟有些羞赧,低下头轻轻笑着。
      什么?蓝田玉微微蹙眉,居然在连一个基本的承诺都没有的情况下,这个名重一时的青楼花魁就为了他不惜一切代价要退出乐籍。
      仿佛深知对方心里的疑惑,柳萧萧扬眉,断然开口,“是我想要先还自己个清白身,才不至于辜负他!”
      “再说,他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喜欢他就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青楼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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