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跃》卫耀之

1、心想

　　天是那么地蓝，绘着打卷儿的白云，拉出棉花糖一样的缠丝。

　　暑假堪堪过半，祝学霸终于被姥姥制裁。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人家，正在被拖去小区附近乒乓球室的路上。

　　这一路，啊，天是那么地蓝，祝心觉得自己可以积累场景描写，等着看怎么编作文。

　　…噢，太阳好大，这还能忍？她警惕地把脸藏在口罩后，两臂紧靠着衣服，手也缩回裤袋里。好在那个传说中的乒乓球室并非露天，否则八匹马也拉不动了。她一面走，一面借口罩偷着乐：嘿嘿，以前学过。大概还记得怎么打。

　　一直走到商楼偏门前，她很绅士地给姥姥按开电梯门，随后才不慌不忙抬脚。

　　…草，是一种植物。
　　这座电梯向外部分原来是透明的，正对着走过来的人行道。电梯缓缓上升，祝心浑身一麻，赶忙抖抖索索地握住老年人专用扶手。

　　不能吧，我姥姥胆子小，怕吓唬到她。祝心用视死如归的眼神往后扫过去…老人家黑色的宽裙，蓬松的电发，优雅极了。
　　…原来她根本就没看外面！祝心默默转过身子，背靠透明玻璃把自己按在扶手上。

　　楼层灯发出一声“叮”。出了电梯，祝心小碎步挪着，打趣道：“我可一点儿不会啊。”
　　老人家爽朗地道：“没事，有几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教教你就完了。”

　　祝心在口罩下撑了个扮猪吃老虎的笑脸，只露出双很不好意思似的眼睛。球室位于六楼的隔层，她率先推开门，侧身把老人家让进去，这才四处观望。
　　地儿不算很大，分隔开来摆了八张球台，足被占了四五张，空调倒是充足。一眼扫过去，两两成对正在搏杀，来往迅疾，很是出彩。她拉着林女士，悄声告饶：“哎呦，姥姥，林大夫人，那边哪个？看起来好强，我可不敢。”
　　林女士耸了耸肩，也笑：“你随便挑一个好啦。”

　　祝心犯难得很，看起来是一个赛一个的专业，挑谁不是被吊打？她转着眼睛犹豫不决。这时门又被推开，进来一个捞着毛巾擦头发的高个子。里面靠边台的女孩随手抽飞了一个球，扬着声音喊道：“空哥！刚跑完步啊？”

　　高个子把毛巾放下来搭在颈上，遥遥点了点头。祝心乘人之危的毛病又犯了，索性和林女士咬耳朵：“让那个刚来的和我玩一下嘛。”

　　“小空啊，”林女士好像若有若无地睨了她一眼。“也好，让她教教你怎么发球。”

　　即将成为对手的嫌疑人抬起头来。祝心喉中一紧，发现自己的乖乖女容貌可能没有用武之地。对方显然不是那种强行捂出来的白，颌侧挂着薄薄汗水，颊边犹兀自泛红。
　　咳嗯，祝心抿起嘴继续写人。一头乱七八糟的短毛，长得堪称不错，是眉似远山、眼如瑞凤那种该以笑面胜人的好看。但她又好像拒绝保持微笑，看久了甚至有些…噗。
　　好像有点呆噢。祝心盯着对方，嫌疑人和林女士说了几句，拣起球拍冲她道：“别怕，口罩摘了，我来试试你。”

　　祝心一手扔下口罩，聚精会神地掂了掂拍子，刁钻地削出个下旋球。这球来得慢，力道却足。也属她运气佳，起手就打着这么一个。只见对面反手拍面朝上就要捞住。祝心暗暗摇头，这种接法极易不过网，看来是给了个下马威——
　　然而那球被摩擦力一带，逆着拍挥过来划了道细弧。祝心眼睁睁看那球擦着网，急忙向前倾身去接，手伸到半途，就听见清脆响声一路滚过来，径直滚过桌边弹到地上了。

　　祝心：……
　　祝心恍然大悟。单知道祝学霸扮猪吃老虎，却忘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悔已晚矣啊。

　　张未空见她若有所思地笑起来，只是挑了挑眉尖。她小时候患有多动症，坐立难安，每每出言都是打断旁人说话，攻击性太强。等到用运动矫正的年纪，已经学会用意志力硬瘫着脸一动不动，杵在那儿像根木头。

　　因而也格外少人对她这么神神秘秘地匿笑，像光明正大地捉弄了她一回。女孩子神采飘逸，灯下顾盼流波，看得人完全不知所措。

　　张未空呆呆地扭过头，脑袋里浮现出书上的成语。她在理解汉字上总比别人困难些，通感患者眼中单个的数字都有图案颜色，文字组合却未必。这时却像忽然开了一窍，跳出四个字来。

　　目眩神迷。

　　张未空完全不理解这个成语用来形容什么，只是固执地抓住这个标签，往祝心——朗朗笑着的祝心——身上按。因为女孩子笑容明媚、双目盛满灯火；因为祝心撂下拍子，一面朝她走来，一面伸出手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好厉害啊。”

　　目眩神迷本人毫不知情，高高兴兴地认怂。搞不好说自己被打自闭了就能逃过一劫咧！大不了聊聊天划划水也好的嘛。
　　张未空讷讷开口，嗓子还有点沙哑，道：“张未空。未知的未，天空的空。”
　　祝心嗯了一声，十分自信地说：“我叫祝心，心想事成的心。”
　　她向来很以心想事成为自豪。毕竟是欧皇，连世界杯期间压球队都没错过，虽然那会只是觉得K队某个中场很…很可爱，这是她本人的用词。
　　但对方显然没抓住这一点。
　　张未空：…住口，你叫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