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神明降临于此》丧钟为谁鸣

1、神不在的第一日

　　有人捉到了一头珍兽，关在笼子里献给了教皇。
　　金发的教皇端坐于纯金打造的御座，居高临下地看着笼中野兽，唇角微微上扬。
　　“我很满意。”
　　献宝的人得到嘉奖，又哭又笑地爬到教皇足下，俯下身来亲吻那形状优美的足尖。十分满足。
　　献上的野兽不愧为珍宝。
　　那纯银的发丝宛如月光倾洒地面，洁白的肌肤好比早春未化之雪，面容美丽像是画家手中的艺术品。
　　唯一不能让教皇满意的，便是那双仿若溶解了阳光般美丽纯粹却又满含怜悯的金眸。
　　——“这头野兽竟敢怜悯我？”
　　这个世界最高贵的人发了怒，野兽的居所由金子打造的牢笼换成了肮脏的马厩。
　　教皇并非没有给它机会，他曾亲吻野兽的眼眸就像是亲吻那些国王或贵族，只是给出的并非荣誉而是赎罪的机会。
　　“如果你收起那眼神，我就原谅你的不敬。”
　　但野兽仅仅只是摇头，眼中的怜悯不曾消解。
　　马厩于是成了野兽新的居所，在那被潮湿与恶臭弥漫的肮脏之地，仿若被月神偏爱的长发染上污迹，黯淡了光辉。
　　黑色的泥攀爬上如象牙般白皙的肌肤，越是纯白的雪地，越是易被泥潭吞噬。早春之雪也终于尽数融化，裸露出的土地黝黑又丑陋。
　　失去了银发与雪肌的野兽，美丽却依旧不减。
　　那双纯金的眸子，始终都在怜悯一切所见之物。
　　但，谁也未曾想到，率先认输的竟是那高贵无比的教皇。
　　金发的教皇来到马厩，屈下那只在光明神神像前弯曲的双腿，任洁白的神袍沾染尘埃。不顾野兽周身的污浊，高贵的教皇捧起那兽类的脸，亲吻其面颊。
　　“…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这贪婪的兽。”
　　自被人发现后就未曾变动过的淡漠神情在野兽脸上消失，那一瞬出现的笑颜擦去了肮脏污泥带来的所有不洁，神圣美好如同每次祭祀中光明神赐下的那缕荣光。
　　它伸出双臂，拥抱眼前这最为高贵的人。
　　“…我想要…分享您一切的苦痛。”
　　黑泥攀上了教皇的袍角，黯淡的银色与金子般的发丝纠缠，沾染污迹的躯体触碰被神所爱之人…
　　明明是纯白与污黑结合的异端画面，其光辉却超越了一切宣扬美德、赞美神爱的宗教画。
　　如此迷人却又充满着罪恶。
　　……
　　野兽能被当做珍兽，绝不仅仅只因它的美丽。
　　曾有人在遭受不可避的苦难而绝望无助时，得到这美丽珍兽的拥抱，从此不再痛苦。
　　【兽替人承担了生而为人的苦痛。】
　　于是便有越来越多的人争先恐后地前去与野兽拥抱，把自己的痛苦从人生中割去，只留下幸福与美好。
　　兽也从不拒绝人的逃避，孜孜不倦地与人相拥，把人的苦痛都全数加给自己。坚信这样的行为于人而言是拯救、是救赎。
　　所以，此时此刻，兽也在对那金发的人说着同样的话。
　　——“…我愿替您承受一切苦痛。”
　　只因它是自人类的愿望中诞生、只为满足人类愿望而活的，兽。
　　因人而生，为人而活。
　　……
　　一个月后，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一场战争。
　　被黑暗与毁灭所眷顾的魔族妄图吞噬人类的领地、与光明神的信徒抢夺信仰的荣誉，因此发动了侵略的战争。
　　面对着团结一致前来侵略的魔族，分裂为多个国家的人类却在各自算计谋划着本国的利益，反抗的力量从不曾统一，守卫领土的军队在魔族的进攻下溃败——如同一张拉不齐的网必定会被海浪冲破那般必然。
　　人类的领土在不断缩小。
　　即便是光明教会穿行于各个王国的劝说，也无法打消人类关于利益的争夺。
　　危机在步步迫近，也有无辜的平民遭受魔族侵袭而流离失所、深陷恐慌的地狱。
　　贵族和主教们却依旧在纵情欢歌，享用着美酒佳肴，于奢华生活中尽情腐烂。
　　似乎已预料到结局，深居光明神殿的教皇在战争开始后就不再接见任何人。无时无刻，都只与身边的珍兽相拥、把烦忧与苦痛交付给兽。
　　“…光明神抛弃了人类。”
　　近乎异端的话从教皇口中倾吐，他亲吻珍兽的唇，“我听不到他的回应，他也不曾前来拯救。”
　　那银发的珍兽并未被动摇，依旧神情淡漠、眸中含有抹不去的怜悯——它比那大殿中的神像更似神明。面对着教皇的判断，它也只是摇头。
　　“人类会胜利。”
　　“无论怎样的困境，人类都终将取得胜利。”
　　兽做出了预言，
　　又或是在阐述必定发生的事实。
　　并没能相信它话语的教皇轻笑，那双冰冷如结冻的海水般的蓝眸中只有疯狂与扭曲。
　　他伸手扼住兽的咽喉，将那兽推到在神殿中、光明神的神像前，将金丝与银发相缠绕：“…不管怎样，我死的时候，你也要同我一起。”
　　“…你是我的珍兽，只属于我的珍兽。”
　　“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享有。”
　　献宝的人已因不可赦的罪行被推上断头台，将自身的苦痛割弃的人也都因突然的战争亦或未知的病毒而死去。
　　在活者的世界中，只有一人享有珍兽。
　　……
　　人类的败局在持续三个月后终于停止。
　　突然出现的少年自称听到来自光明神的预言，宣称他将在光明神的指引下带领人类走向胜利。
　　依旧心怀希望的人开始聚集，少年当着仍抱有怀疑的人们的面，将银色的盔甲解去。
　　“…为了证明我并非骗子、而是真切受光明神庇佑的使者，我将不使用任何防具，奔在前方而不被敌人武器杀死。”
　　骑马的少年高举手中剑，向所有跟随他的人们宣誓着——“光明神在上！胜利终将属于人类！”
　　而神迹，也的确到来。
　　那没有穿戴任何防具冲锋陷阵、在战场上散发耀眼光辉的少年，为人类带来了久违的胜利。
　　不可一世的魔族被击退、曾经陷落的人类领地也被一点点夺回。
　　所有的人都在歌颂少年的功绩，并如此称呼少年——“那是带来希望与未来的，圣子。”
　　所有人都如此相信着——那接受到光明神庇佑的圣子，会给他们带来胜利。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