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转》流光问彩

3、第 3 章

　　吵醒尹亦的，是床头柜放的那只小闹钟。
　　他翻身坐起来，吸吸鼻子，一手揉揉眼皮，侧过身子用另一只手去摸闹钟。低头要看清的时候，枕头边响起了阿信特有的歌声。大晚上的，他吓了一跳，连忙打开壁灯。

　　“尹亦，”舒晨的声音隔着听筒闷闷的传过来，“你明天有没有空？”
　　“现在凌晨三点。”尹亦就着淡黄的灯光低头看钟。
　　舒晨慌忙改口，“那你今天有没有空？”
　　“有空。”男孩子点点头，心里一直犯嘀咕。究竟现在是零几年？是大三还是大四？再倒霉一点，或者刚刚升大学？

　　此刻他只套了一件汗衫。房间里俨然开起了空调。肯定是夏季。错不了的。
　　“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电话那头，舒晨约他。

　　尹亦点了点头，和舒晨约好了一个时间，地点是市中心的书店门口。他没有问舒晨，到底要约他干什么，只是在房间里摸索了两下，开了灯跑到书桌旁翻书堆上摆的那张日历。
　　时间是零一年七月。

　　尹亦郁闷了。他站到落地镜子前一连摆了N个造型。最后不得不承认，那个‘再倒霉一点’终于变为了现实。零一年的七月，他和舒晨刚刚经历了T市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要经历的破茧之痛。只是他和舒晨还算比较幸运，破茧之后，都蜕变成了不大美丽的蝴蝶。总比化成幺蛾子的强。

　　那个热得差点让人蒸发不见的暑假，可以说是让所有学生乃至老师都欢欣不已的日子。对于尹亦来讲，也不是例外。只是现在，站在书桌一旁，看镜子里那张年轻了近十年的面孔，尹亦真的打心眼里感觉害怕。
　　还有整整两年半的时间。也就是说，离舒晨出事还有差不多九百来天。

　　还有九百多天。
　　尹亦实在想不到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努力一点争取每年拿个奖学金什么的，要不奋力加入学生会捞个一官半职好方便以后找工作？
　　可那些实在不像他尹少的风格。反正没那些东西，就凭了一张学位证、一张英语六级证、什么计算机证、普通话证书，他不也一样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或者干脆换个女朋友？
　　尹亦坐在床边，只套了件汗衫。他想起大学里唯一交往过的那个女孩子，突然笑起来。当年舒晨对那个女孩子，下了相当委婉的评价：具有特殊天赋的小麻雀。
　　后来尹亦问他，那个‘特殊天赋’究竟是指什么。可是舒晨宁死也不回答，只说等大学毕业了自然会告诉他。然后，他再也没有等到那天。

　　尹亦抬起头看窗户外的天。城市里高楼太多，星光差不多全被隔在了外面。只有回过头去，才能沿着门缝看清客厅那儿渗进的一点微弱光线。他站起来，靠到门边，似乎是想听爸爸在客厅里究竟干些什么。可是现在，他再用不着虚掩着门、偷偷溜到客厅一侧了。因为他早就想起，妈妈已经离开这个家远赴太平洋的彼岸学习深造。这个时间，T市是凌晨，美国就是白天。爸爸在给妈妈打电话。

　　多年前的今天，尹亦偷听到老爸在电话里那句带了点洋腔洋调的‘I miss you’时，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溜回房间偷偷的笑。他们的感情真是好。

　　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大概再过不了多久，老爸就会一面和妈妈煲着越洋电话粥，然后一转身就拉着女翻译的手在星级饭店里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有那么几秒，他背靠着房门，心里涌起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打电话叫妈妈赶快回来。可是他没有。因为尹亦找不到任何光面堂皇的理由叫她回国。他不能只简单说一句‘我很想你’就让母亲买张机票飞越两万公里跑回家来。退一步讲，就算她回来了，也还是会挑个日子再飞回去。这里的东西再好，似乎总成不了留住她的理由。

　　想了一阵，尹亦走回床边低头又看钟，三点一刻。叹一口气，上床去睡。躺下，舒一口气，想到明天要见到舒晨，心里觉得幸福了点。想起爸爸就快要外遇，又有些泄气。干脆闭眼，都不想了。

　　隔天上午，T市下起了暴雨。尹亦撑了把黑伞慌慌张张乘车赶到市中心。舒晨在书店门口等了他近一个小时。

　　“你迟到了。”舒晨头抬起，看他一眼。语气听着有点像赌气的小女生。
　　“挂了你电话我一直没睡着，”尹亦装得有些夸张，“挨到五点左右才睡着。”气氛总算是好了些。舒晨一拳捶过去，两眼望他，瞪着尹亦似的，“少来！哪次你不是迟到半个多小时？”跟个女人似的。

　　尹亦嘿嘿笑一阵，在他身旁坐下，回过头盯着他看，“你约我出来什么事？”
　　其实他老早就知道了，但该装的还是要装。

　　舒晨象多年前那般，埋下脑袋嗡声嗡气的回答，“今天我要去医院拿结果。”
　　“你上次说的那个女网友？”尹亦眨巴着眼睛问他，“你真跟她去医院了？”
　　“我们眼睛、耳朵，”他用手比划自己的面孔，“长得真有点象。她是家里捡来的，我也是被收养的。”他稍微顿了一下，刚才比划的那只手搭在了右膝盖上，“搞不好我们真是兄妹。”
　　“有那么巧？”尹亦转过头冲着他笑。
　　舒晨憋了一口气，使劲点点头，“搞不好真的是。”

　　尹亦瞅着他努努嘴，示意自己的不相信。却见舒晨的眼睛里隐隐透了点光。或许只是瞳孔里映出的透明雨点。但他很清楚，这些眼里露出的光点，在这一回去医院取报告，噢不，应该是暑假结束之前，便已全部消失不见了。但他不会刻意去提醒。

　　“万一真是兄妹，”舒晨又开始莫名兴奋起来，“那真有上报纸的可能了。”
　　“你也算为全国的网友见面成功制造了借口。”尹亦在一旁笑。

　　舒晨是捡来的孩子。一开始尹亦是不知道的。小时候，舒晨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偶然一天，无意听舒爸说漏了嘴，便脸色一变，‘砰’地一声把房门反锁。任舒爸小心翼翼在门口敲了好一阵也不应声。只是清晨太阳尚未露脸时，就揣着椰子猪储蓄罐里仅有的三个十块、两个五块，外加裤兜里三个五毛硬币悄悄离开了舒家。
　　九十年代初，一个毛头小孩子身上揣了四十来块钱，在旁人看来已属巨款了。不过，见识到舒晨巨款的人也只那么一个，就是街边游戏厅的老板。

　　那天，小小年纪的舒晨发狠心跑出舒家，立志要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人。可惜一经过那五颜六色、打斗、喝彩声不断的游戏机房时，舒晨心里的情绪立刻由‘不爽’变为了‘想要发泄’，然后堂而皇之走进了游戏厅。随便选了个位置，开始拿手里的五块去换游戏币。

　　舒晨的二哥，舒黎，就是在街边游戏厅里找到他的。那个时候，舒晨还全神贯注死盯着对面的扫把头。刚刚他又输给了格斗游戏里那唯一的女人。应该是叫春丽，身材很不错。可输给一个女人让他感觉很没有面子。即使只是游戏。

　　舒黎就在那时拍拍弟弟的肩，有些温和的看他，“下来。让我教你。”
　　舒晨没有理他。只是撇起嘴一个一个硬币朝着游戏机的进币口猛塞。小男孩将手里剩下的硬币捏得叮当作响，盯着屏幕里的敌人气势汹汹，却总是被虚拟的性感少女打得落花流水。

　　舒黎看不过眼，终于忍耐到了极点。他一把将小晨从椅子上拧起来，大声吼他，“舒晨！我们舒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舒晨打掉他手，也冲他吼，“舒黎！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老折磨我了！”
　　舒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隔一会儿，才慢慢舒展了眉毛看他，“我折磨你？”他指着对面比他矮了不少的小男孩，听语气非常惊讶，“我要是不拿你当弟弟，根本就不会管你。”

　　然后舒晨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突然哇一声扑进了二哥怀里，满腹委屈的抱着他哭。
　　舒黎轻轻拍他的头，笑眯眯的提建议，“哥哥教你打怪，怎么样？”伸手比划两下，“比这个好玩。”
　　舒晨咬着嘴唇点头答应。

　　后来他对着尹亦回忆，就是那天，二哥舒黎教会了他怎样在游戏厅里以最小的损失杀最多的外星人。但奇怪的是，年纪那么小、甚至辨不清是非黑白的他，却并没有如其他孩子那般迷上游戏。而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打怪学习、必胜客里一顿可口的午餐，外加一盘当时高年级学生里比较流行的外文歌磁带，小舒晨彻底放弃了游戏。原因是怎么打也打不过舒黎，感觉没面子，所以干脆不玩了。改玩其他舒黎不怎么擅长的。比如画画。
　　不过，就是去文化馆学习画画，尹亦也没能坚持三个月。因为上了年纪的退休老师总让他画一些香蕉、苹果、梨，不然就是刷得铮亮无比、阳光下总有一面反光的玻璃杯子。但他只想画电视里的圣斗士星矢。

　　就是认识尹亦以后，舒晨房间里还是保存了完整的一套圣斗士星矢。为此，尹亦经常蹿他家里去蹭吃蹭喝，外加蹭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