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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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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夫人看清那玉的样式,眼泪瞬间滑落,比念头更先一步。
玉佩贵重易碎,暖暖还是带着它,与家中唯一的关联,在没有爹疼娘爱的日日夜夜,即使破碎,也一片片捡回来,小心珍藏,以这冰冷之物,温暖自己,思念父母,走过漫长艰苦的路。
穆夫人却知道,这孩子从不舍得离手的另一层缘故。
被碎片划了手的孩子,若在家里还受着千万宠爱,定是要掉着金豆找爹娘讨安慰,可在无处依靠又人生地不熟的天地里,受过打骂挨过饿的孩子,第一个念头却是,用它割破那些恶意,保护自己,回家。
即使住在一处的很长时间,暖暖都是把东西揣进怀里,怕她划伤自己,姐姐特意缝了内里带绒的布包。洗澡的时候,也会把布包放在附近。
所以当穆夫人问她,还有什么需要的时候,暖暖犹豫踌躇地拿出那个布包,她知道,这个孩子真正地感受到了善意和安全。
她说,自己知道玉碎难全,但还是想知道,对什么都很有办法的母亲,能不能让它和原来一样。
“母亲需要些时间想一想,暖暖放心将玉放到母亲这里吗,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哦。”
暖暖看着碎片,狠狠下定了决心,“好!”
穆夫人怜爱地看着她,“五天后,母亲会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暖暖当时以为五天后母亲就会想出办法,眼睛亮亮的,带着万分期待惊喜和信赖,“好!谢谢母亲,母亲果然是最聪明的!”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更好的消息,找到亲生父母的喜悦,让她将玉佩的事放到一边,短暂地休整后,她与母亲先后出发,带她的是院子里熟悉的姐姐,也没处问玉佩的事,只以为出发匆忙,玉佩还在院子那边。
穆夫人想过再刻一块相同料子的玉佩,完美是完美,但那就不是那块日日夜夜被身体捂热,沾过泪与泥泞,实实在在唯一握在手中,坚信自己能回家的念想,天大地大空荡人间中,唯一属于她的东西。
虽然花了点时间,好在孩子走得不快,还是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没有留一点遗憾。
布包里面是一块金镶玉,玉质上好,镶嵌平整。
“母亲没办法让它和暖暖印象里的一模一样,但母亲觉得暖暖就像金子一样,坚韧耀眼,虽然玉碎了,像暖暖和家人离别,但暖暖的坚持没有放弃,就像这黄金,让一家人又牢牢抱在了一起。”
暖暖视若珍宝地接过,“谢谢母亲,母亲果然无所不能。”
穆夫人被逗笑,“暖暖是母亲的干女儿,日后长大,肯定也会无所不能。”
“真的吗?”孩子对那一天很是期待。
“所以要好好读书哦。”
“对对,暖暖记得,母亲说都是从书上知晓的。”
“对的,聪明暖暖,记得一点不差。”
因这间屋子名义上是两个人住,故而订得大了一些,议事也比较方便。
定了上好的酒菜送到客房,辛家人吃了这么久的第一顿团圆饭。
辛夫人的目光几乎都在孩子身上,许久未见似乎怎么都看不够,还有着从前的影子,但长得更开,比起之前柔软圆润的奶娃娃,更多了一些坚硬和独立,那是他们错过的陪伴。
还是那个奶声奶气的娃娃,但已经能把筷子用得很好了,可以自己夹菜,之前还有些挑食,不吃辛辣的配菜,会一粒粒挑出去,现在也像个大人一样,不在乎那一点细枝末节。
辛夫人原想瞧着她爱吃什么,帮着多夹点,高兴暖暖成长的同时,也觉得心都要碎了。他们的家境挑剔一点不打紧,大人尚且有不爱之物,何况一个孩子。
孩子尚年幼,看不出温和还是英气的性子,她不懂什么是坚毅,什么叫一往无前,只知晓为什么,吃东西是为了不饿,保护自己是为了活下去,学着去做每一件事是为了不依赖旁人,一路走是为了回家。
回家,就可以有爹爹娘亲了。
辛夫人不想让眼泪遮挡了视线,强撑着却也忍不住掉几滴泪,郑祁麦也跟着掉眼泪,丝毫不怀疑,若是辛夫人开始哭泣,郑祁麦会和夫人抱头痛哭。
郑怀达年岁还小,虽不像姐姐那样哭出来,神情也算不上好,嘴角下撇着,谁都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把人看哭了。
席间,穆夫人和白九居调动气氛,辛老爷也配合着,勉强没变成大家一起哭的场面。
一回生二回熟,穆夫人觉得这次配合比单城军变更默契,毕竟这次是真心,且只有一个目标。
辛老爷一遍遍地摸着孩子的头和脸蛋,望着轻声细语的夫人,破镜重圆,阖家欢乐,多么美好的场景,美满得像做了不切实际的大梦一场。
这一刻,理解了世上所有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不愿清醒,不愿面对现实的人。
一场幻境,就此沉沦,不知真假,犹如恩赐。
编织美梦的人送走辛家三口,孩子也让人带离了客栈,看着面带殷切还有点鼻音的郑祁麦,略显无奈。
“姐姐是先选定了辛府,才决定做这笔生意的?”
“借口足够重要时,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的用心。”
借口重要与否,看对谁而言,朝臣重权,商人重利,有人重情,就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先人有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话糙理不糙。
“姐姐你是个大善人,让我一直跟着你吧,离开陶国之后也是,我有武力不拖后腿。”
有武力但不多,有谋略但可能没穆夫人高的弟弟:“……”
“封伯伯和海宁伯母,难道不是大善人吗?”穆夫人板着脸逗小孩儿。
“肯定都是大善人,只是我们想出去走走。”郑怀达不好意思说,但身为姐姐还是看得出来他也想跟着,言语上还是带了两个人。
“我这一路也不会一直都有故事发生,而且他们的谋略和武功,与我们不相上下,唯一的区别可能是身处环境,我们往民间他们在朝堂,所以何必舍近求远呢。”
他们夫妻只是把人交给她短暂历练,要是发现人被拐走了,表情一定很精彩,精彩到她不敢抬头看。
不会一直有故事,白九居默念这几个字,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算是见识了,这个人说话根本没有底线。
“朝堂是非太多,挽回一场悲凉的感觉太好了,颠沛千里,救一人一家都是值得的。”
“我们能行千里,家人等到团圆,是因为陶国外无强国侵犯,内存安定守序,否则我们连自身都难以保全。这一切是国主朝臣和一些民间组织的努力,他们有愚钝平庸之辈,想卸下护国之利刃的歹徒。但越是肩负重任,越不能退缩,封将军有护国铲恶的重任,他不能到民间一个个地去救,他只能努力维护一个和平的陶国,让一些有良心的人,有机会做好事,让好人有机会得到好报。”
“一个个救,他们在乎,但还是太势单力薄了,一场战争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这里,只有权力越大,救的人才能越多,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救过。自己掌握权力,或者结识有权力的人,哪怕他十恶不赦,只要能利用他做出善良的决定,都值得忍受不适。这就是朝堂看起来虚与委蛇的原因,寻求权力和利益的最大化,自私者为自己,博爱者为百姓。”
所以即使再厌恶,也不愿离开朝堂,争一口气,一句话语权,一条命的活路,忍受着煎熬着,殚心竭虑着。除非,能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堂。改朝换代,往往也是在求一条生路。
她私心想让两个孩子成为封庆和初海宁的助力,从郑家姐弟的反应里不难看出,封庆从未与他们说过这些,他想做那个坚持的人,可以让亲近之人有选择的余地。
朝堂风云变动很是扰人,爽朗的封大将军在其中游刃有余,保全自己护住家国,与夫人一同施展壮志豪情万丈,又不乏细致关照后辈。
许久不见,封庆也越来越有风度和智慧,娶了初海宁真是他的福气。这一刻,穆夫人有点羡慕他。
“每个国家的朝堂都是如此吗?”
穆夫人不忍心戳破少年人对世道的期许和热切,谁不曾幻想过一个尽善尽美和平宽厚的桃花仙境呢,但谜底显而易见。“有善就有恶,有愚钝就需智者点化,我们无法让所有的牢狱空荡,土地不滋生贪欲罪恶。但依旧有国家的朝堂清明正派,因为有人做出了更多努力。”
“就像将士为了战斗胜利前赴后继不计生死,一代代开创和维持一片清明?”
郑祁麦比穆夫人想的更能领悟世道的黑暗,“总有人要做的,并且无怨无悔。”即使没有成效。
讲这些太过沉重,穆夫人说起其他,“这么说可能太冠冕堂皇了,我们离开陶国后,会有人带你们帮助寻常百姓,以你们的聪慧,会很快领悟到自己想走的路。”
他们的父亲身为将军府的管家,挡过不少势力安插的明枪暗箭,也教过他们武力谋略识人辨认,以为看透朝堂闹剧,如今又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明争暗斗。
争与斗,是为利,却不一定都是私利。即使是为民着想的谏言,也不会自然而然地得到所有人的同意。
送两个孩子回屋,穆夫人的视线终于落到白九居身上,说了这么久的话,他一直一言不发地待在一旁,穆夫人提起精神,这才是不好应付的那一个。
“有什么想问的。”
“在下只是觉得,夫人好像有很多副面孔,做了不少的事。”
“没错,你已经看到了,没问题就请回吧,夜深了。”她对白九居可没有对孩子的好脾气。
白九居倒是很好脾气,站正施礼,“在徐州的时候,在下深感歉意。”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白九居一直是很有分寸的君子,除了刚相识夜探女子孩童失踪案,在空中拎着她的腰带外,并未再有肢体接触,穆夫人也渐渐了解他的性子,只怕那时也没把她们当什么好人,这种举动不过是戏弄。
怎么,今夜突然觉得她是一个大善人了?
穆夫人起身回了一礼,她其实并不把这种冒犯放在心上,“劳烦公子记了这么久,也许妾身真的怀有恶意呢,公子就此下定论有点早。”
“确实是在下做错了,不论夫人有什么样的目的,确确实实在救人性命,在下不该让夫人蒙受羞辱。”
这就是君子啊,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穆夫人在心里叹口气,“妾身也要感谢白公子,今日未收下暖暖做干女儿。”
“在下如今没有这么厚的脸面,还需在夫人面前磨砺些时日。”
白九居的语气神情都再正经不过,穆夫人却只觉得一副嬉皮笑脸,一片感激之情荡然无存,好在说完这话人很识相地出去了,不然她很难不让唯希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