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三十》行行复行行

17、第 17 章

　　洛桥和萧风遥在顾家军的营帐里，帮着处理单城的后续事宜。
　　顾将军御下严明，周边被俘的军队自觉面上无光，也纷纷出人出力出口气。单城的风波很快平息，泰川等将领在战役中被斩于马下，施南一干人被关押，口供也很快整理出来，就等上面的态度，即决定这些人的生死。
　　使团行至单城时，顾长云正式邀请白九居过府一叙。
　　他不相信白九居奏章的言语，知晓他有所不能言，是如此说的，“为卒为将最忌讳被算计到，那意味着中计和埋伏，将领无能，败军多难活命。若只是如此，能救一城百姓解兵变矛头，本将军肝脑涂地毫无怨言。但利用本将血亲之难为计，实非君子所为，本将信白大人行事，还望莫再信用出此计谋之人，有损自身名声。”
　　“顾将军所言极是，下官日后会悉心教导她有所为有所不为。”
　　白九居干脆地认了错，事已至此，顾长云还在气头上，便没有留他，身后是两位顾小公子轻声开解的声音。
　　这一次到达单城，顾将军只需要出个面，然后按照礼节流程将使团安置即可，并不需要再邀请。
　　“九哥，顾将军不能做出气不过，然后安排府兵揍你一顿的事吧。”练武之人好在拳脚上比输赢，通过打架消气，到比扔东西撒气来得直率，前提是被打的不是他。
　　“那他应将你们扣下，让我不得不应邀登门。”
　　萧风遥嬉皮笑脸，“学到了。”
　　白九居看了他一眼，洛桥的手指搭在剑柄，“师父，你开口，我动手。”
　　萧风遥最终还是跑得快，没有挨一顿打。
　　顾将军的府门后也没有藏着兵甲，礼数和酒菜上也没有苛待。
　　顾长云说：“人故应有底线，世道艰难，寻常百姓活着已经不易，他们能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家人，与其相比，顾某人的痛苦不值一提。如果还有下次，顾某人一定会生气，也一定会再次出兵。”
　　“顾将军大义。”白九居举杯敬酒。
　　“痛苦本就不能按斤两比较，将军的怒火是人之常情，后辈理应承受。”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此为那伙贼人真正所在之处。”
　　两位顾小公子神色一变，顾长云见白九居神色认真，将信接过，每个人都有详细描述，绰号外貌、这些年经历一应俱全。
　　信末是当年事发经过，谁人都扮演了如何角色，顾长云大致扫过，就知道这份消息是真的。
　　纸张轻轻抖动，如同顾长云的心情，将信件递给两个早已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他们有知道仇人消息的权利，即使一个个目眦欲裂，也是身为人子该承受的。
　　他不能为孩子担一辈子风雨，总有一天也会去找他们的父母。在这之前，他要将他们磨砺得犹如利剑，才能有颜面面对小夫妻。
　　“是您那位谋士的？”顾将军的语气有七八分肯定。
　　白九居没有隐瞒，“是，她原想让我与您见面时就拿出，能少挨些骂，只是我想等一等。”
　　“等我自己想明白，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不得不为。”
　　“是后辈的一点私心罢了，不想让她因我多添不好的名声。”
　　顾长云微仰头，语气带了几分感慨惆怅，“现在的小辈里，也有这般好的，若早些时候，说不定真能挽大厦之将倾。”
　　聪明人的悲哀，在于一眼便能阅尽千帆，清醒地看着浸水的船只一点点带着他们倾覆。此刻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一个没有未来的当下，能让百姓有片刻喘息安逸。
　　“两位顾小公子也很不错，沉稳可靠。”虽然气愤至极，却没有拍案而起出门点兵，等着大伯发话，“世事无绝对，也许我们都能亲眼看见呢。”
　　白九居举起酒杯，“感谢顾将军盛情宴请，此杯之后宾主尽欢。”顾家人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就不要耽误他们安排事宜了。
　　几人都举起酒杯，“此番是我们顾家欠你一个人情，”顾长云抬手，“剿灭叛贼是你我身为齐国臣子职责所在，尘埃落定不必再提。唯有此信，当得起两个孩子的恩人，得报身为人子之大仇。”
　　“白大人，大恩大德无以回报，日后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两位顾小公子话落，先干为敬。
　　“白某受之有愧。”
　　穆夫人一举送了许多恩惠，若她所愿就是避开他们，按理说不该纠缠。
　　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一定要当面报答，方显郑重。
　　“这就是你要休整半月的理由？”
　　每日路程严格控制，不多加休息，过了单城眼看着要走出齐国地界，却安顿下来，命令全团休息采买。
　　洛桥翻着地图，“若不从此处走，就要绕山而行，多走上一月有余。”
　　萧风遥抬起头，“会不会太缺德了，逼着人家主仆两个女子走山路。”
　　洛桥无声地看过来，两个人神情如出一辙，将恩将仇报四个字写在脸上。
　　白九居神情自若，把玩着茶杯，“打个赌吧。”
　　使团将需要的物品清点一番，跟当地货商定下单子，按照白大人的行事风格，这可能是在齐国境内最后一次采买机会，因着囤货的心思和人数，需求不算小，货商也是从附近调了些过来，林林总总的时间加上，已经过了七八天。
　　听闻这一次由白九居带领使团时，穆夫人和唯希就已经规划另一条路线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从国都后出发，却比她们先行到达此地。
　　路途遥远，穿四国地界，诸事繁忙，不能将时间浪费在绕路上。
　　主仆二人比使团晚到三日，在城外又住了五日，若要一直避着，则之后几城都不能比使团快，白九居快慢随性，若任由着他一座城待半月，穆夫人想起那信上的玩笑话，“总不能真去喝孩子满月的喜酒吧。”
　　她们二人乔装打扮从北门入城，待从南门出，马车再由人带进城，于城外庄子汇合。
　　夫妻二人进城后，并不径直离开，像寻常旅人一般，每瞧见精致的物件说上几句，若价钱合适，就挑选出喜欢的买下来，手里拎着几个纸包，悠哉地往南面走，路上碰见使团的人休息放松，也并不在意。
　　直到在小巷转弯处碰见萧风遥，穆夫人的神色也未曾变过，仿若早有预感。
　　萧风遥就像没注意到唯希的手落在剑柄上，笑容不改搭拳行礼，“穆夫人。”
　　“可惜，若是旁人，唯希就能练剑了。”
　　白九居不是个贪得无厌不知进退的人，受了这许多好处，仍不肯分道扬镳，自然是别有所图。
　　萧风遥知道这个旁人是谁，来的是九哥，穆夫人必要撒气，来的是洛桥，穆夫人又会愧疚，只有他最适合干这个迎宾的苦活，如此想着嘴角好像都没那么翘了。
　　“我们不在乎与谁同行，只是你们要怎样与使团其他人交代。”穆夫人并不意外，以白九居的缜密能猜到目的地。
　　“不需要交代，顺路的故人而已。”
　　“你们在赌一个麻烦。”有朝一日她们行迹暴露，使团其他人或者过路的官员，一纸书信送进朝堂，那时的他们就很难再做一个被信任的纯臣了。
　　“小赌怡情嘛，再说穆夫人和唯希姑娘七窍玲珑心，怎么也不会是麻烦。”
　　穆夫人不置可否，“烦请带路。”
　　远远瞧见有人站在门外，洛桥上前几步，看清唯希的打扮，惊奇地绕着她转了一圈，随即挽起两人胳膊，“若非确定是你，我还真不敢认。这招一定得教我。”
　　穆夫人心里轻叹口气，她喜欢赤子之心，只是世人大多难以展露全部真心，这样的人注定会被亏欠。
　　小姐妹热络般地往里走，白九居没有分到一个眼神，也是意料之中。
　　会客厅里几人坐在桌旁，萧风遥拿了两个杯子倒上茶水，洛桥只顾着说话，又给她的空杯满上。
　　托盘边上一副算筛，还未来得及收。
　　竹片成色不错，穆夫人多瞧了几眼。豫卦，意为顺时而动。
　　白九居从中抽出一卦在手中把玩，不经意地露出随字。
　　顺从，顺应。
　　顺应局势，顺从内心，还是，某个人？
　　“白大人，妾身是个商人，最擅衡量利弊。”穆夫人正眼瞧他，“若妾身已经拿出足够的诚意，事情却未曾办妥，妾身终究要讨回来的。”
　　洛桥还在这里，她不想把话说得太明，让局面难堪。
　　白九居轻轻颔首，“很公平。”
　　知晓她们的身份，余下的路若一起走，迟早还是被利用，甚至得不到好处，她探寻对面的眸子，找不出坚持的目的。
　　“白大人信这个吗？”
　　“需看卜卦之人的能力。”
　　“卜卦若准，何不算算国运。”穆夫人听出来他在夸自己，维持着涵养，说出这句存着坏心思的话。
　　白九居的神情并未变化。
　　穆夫人倒有些意外，“你算过。”
　　想必一片狼藉。
　　国家危亡之渐，却有闲心盯着自己，想借用承风阁的势力？那就该算一算她在齐国颓势中能扮演的角色，如果是来拦她的，那便是敌非友。
　　如此确实算沉得住气，穆夫人不由得高看他几分。